APP下载

摆脱“他者”身份,获得平等自由
——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角度解读《美国式婚姻》

2020-07-12冯霞攀枝花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攀枝花617000

名作欣赏 2020年33期

⊙冯霞[攀枝花学院外国语学院,四川 攀枝花 617000]

引言

《美国式婚姻》采用多主体视角叙述的方式,从罗伊、瑟莱斯蒂尔、安德烈三者的角度来描写,把三个人的想法都写出来,让读者全方位地了解这个故事。故事以罗伊和瑟莱斯蒂尔的婚姻为主,同时描写了他们各自父母的婚姻以及安德烈父母的婚姻。该小说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哲学的观点。西蒙娜·德·波伏娃是法国存在主义作家、女权主义运动的创始人之一。她的代表作《第二性》是女性主义的经典著作,是“有史以来讨论妇女的最健全、最理智、最充满智慧的一本书,甚至被尊为西方妇女的‘圣经’”。它在黑格尔、海德格尔、萨特等人的存在主义哲学基础上,从生物学、精神分析学、历史、哲学等角度探究了女性的存在处境,探讨女性为何成为次于男性的“第二性”。本文将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角度来分析《美国式婚姻》中所体现的女性主义的观点。

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认为,女性被动地成为“他者”,即失去自我意识、丧失主观人格、受到支配和控制并以客体的方式存在的个体。“他者”是作为客体存在的,一定有与之相对应的主体。与女性“他者”这个客体对应的主体便是男性。男性作为占据主导地位的群体,扮演着“主体”的角色,他们在确定自身主体地位的同时,将女性群体置于“他者”的地位。但是,波伏娃认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宁可说是逐渐形成的。……只有另一个人的干预,才能把一个人树为他者”。这个把女性树立为“他者”的“人就是指男性。男人不是根据女人本身去解释女人,而是把女人说成是相对于男人的不能自主的人。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种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她是附属的人,是同主要者(the essential)相对立的次要者(the inessential)。他是主体(the subject),是绝对(the absolute),而她则是他者(the other)”。作为“他者”存在的女性被看作是次要的、软弱的、被动的。小说《美国式婚姻》的女主人公通过自身的努力,逐渐改变了这种状态。

瑟莱丝蒂尔出生在一个富有的黑人家庭,从小就比较特立独行,希望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她是个‘南方女人’,有别于‘南方淑女’。……她乐于接受‘佐治亚蜜桃’这种称呼。”小说在注释中写道:“‘南方淑女’这一称呼源于美国南北战争之前,指的是美国南方上层阶级,受过传统淑女教育的年轻女性。”从称呼上我们可以看到,瑟莱丝蒂尔是一个不愿意受到传统思想束缚而依附于男性的新女性,她不愿意做一个人们眼中的“淑女”,而是要做真正的自己。

她的母亲葛洛莉亚曾对她说:“你向来是想要什么,就去干什么。你爸一直想纠正你,但你就跟他一样,既聪明又倔强,还有一点自私。不过女人啊,还是要自私一点比较好,否则就会被这个世界践踏。”同为女性,作为母亲,葛洛莉亚希望女儿生活得快乐,而不是为了取悦他人。她希望女儿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一个独立的人,为自己好好生活。瑟莱丝蒂尔的爸爸达文波特想让她成为他们教导她该成为的样子,但是葛洛莉亚说:“我教导她要懂得自己的内心。”正是有这样一个开明的母亲的支持,瑟莱丝蒂尔从小就显得与众不同。瑟莱丝蒂尔有自己的主张,有明确的人生目标,敢于挑战父母的权威。

当她与罗伊结婚的时候,牧师让她说“顺从”二字,她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怒目而视。要求妻子一定“顺从”丈夫,就是把丈夫放在主体的位置,是此者,同时把妻子置于了客体的位置,成为“他者”。这是瑟莱丝蒂尔不能接受的婚姻。瑟莱丝蒂尔从来就不是一个顺从的人,在她看来,婚姻不应该是妻子必须顺从丈夫,而应该是两个人彼此平等,她最终成功地删掉了那两个字。

一、争取经济独立,实现自身价值

作为“他者”存在的女性不得不在经济上依赖于男性。当女性在经济上处于依附的地位时,不论是在家庭还是社会中,女性的身份就只能是一种补充,完全没有成为主导者的可能。所以,要改变“他者”的地位,女性首先要获得经济上的独立。波伏娃指出女性的解放“首先要完成女人经济地位的演变”。女性获得经济独立的途径是工作,通过工作,女性会成为具有主动性的人,从而获得社会的认可和尊重,实现超越性。

瑟莱丝蒂尔热衷于制作布娃娃,当她谈起自己的工作时,她说自己是一个手工艺人。“她不像是在解释,更像是在分享喜讯”,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不言而喻。能够通过工作得到认可是一件幸福的事,但瑟莱丝蒂尔认为的崇高事业,在罗伊的眼里,不过是“游戏”。在罗伊看来,妻子有时间做布娃娃,是因为他的努力工作,让她赋闲在家了,这只不过是游戏,是打发时间的方式而已,但瑟莱丝蒂尔却认为那是真正的艺术,是体现她价值的工作。当自己的劳动得到认可,价值得到体现时,她就很开心。

瑟莱丝蒂尔开了一家名为“普培”的布娃娃店,“普培”在法语中的单词是“poupee”,有包扎受伤的手指的意思。布娃娃是一个外来的客体,让瑟莱丝蒂尔有机会处于主体的地位,这弥补了女性自我认知身份的缺憾。瑟莱丝蒂尔热衷于做布娃娃,是因为作为女性,她与社会、与男性之间有着裂痕,即女性作为“他者”的身份,她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修复这种伤害。“我最开始缝制娃娃就是为了驱赶内心的愧疚……每当我为那些失去妈妈的婴儿做些什么的时候,我都在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它让我成功地卸掉了灵魂上的重负。” 罗伊含冤入狱后,瑟莱丝蒂尔异常痛苦,她疯狂地制作布娃娃,希望通过工作来排遣自己的苦闷。“所有的娃娃长得都像罗伊,即使它们表情各异,而且大多数都是女娃娃。每一个都是罗伊。”布娃娃虽然像罗伊,但大多数都是女娃娃,这说明,在瑟莱丝蒂尔心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不只有罗伊,更多的是女性,她希望通过女娃娃们来诉说这种不公正,希望女性的价值能够得到体现和认可。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后,她的工作终有成效。她制作的布娃娃获得了国家肖像美术馆的奖项,她也通过工作,找回了自信,找到了自我,不断追求自己的梦想。当罗伊见到瑟莱丝蒂尔时,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你模样变了……脸上的线条硬朗了。不过,我感觉你的变化不只是外形上的。”工作让瑟莱丝蒂尔更自信,更阳光,她改变的不只是外形,这是由内而外的成长,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当罗伊因为瑟莱丝蒂尔没有在展览会上讲述“囚犯宝宝”的创造过程而责备她时,她说:“如果我说了我的丈夫在监狱里,所有人就只会关心这一件事,把我和我的作品抛到脑后。”如果她说明了过程,人们只会更关注在监狱中的罗伊,而不是布娃娃本身,也不会真正去感受它的艺术价值,不会真正关注瑟莱丝蒂尔的价值。瑟莱丝蒂尔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关注,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而不是因为它是某个囚犯的妻子的作品,她不希望依附于任何人。

瑟莱丝蒂尔的助手塔玛为“普培缝制了精美而复杂的小被子……这些被子几乎没人买,因为它们和布娃娃一样昂贵,但我不许她降价”。瑟莱丝蒂尔对她说:“要知道你自己的价值。”瑟莱丝蒂尔认为,作为女性,应该清楚自身的价值,不迎合任何人,努力做真实的自己。

二、拒绝成为生育的工具

经济独立的女人已经发生了改变,她通过工作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取得了超越性的价值,确认了自己的主体性。但是只有经济上的独立还远远不够,“从男人那里获得经济解放的女人,在道德上、社会上和心理上还没有处在和男人同样的境遇”。女性还需要摆脱对家庭的依附,不受到生育的影响。存在主义女性主义的观点认为,“女人注定要去延续物种和料理家庭——就是说,注定是内在”。生儿育女、料理家务是女性内在性的直接表现形式之一。女性的生育功能使女性被困于家庭之中,也正是这种生儿育女式的“女性气质”使女性深陷“内在性”之中,成为“他者”。

人们认为,女性结婚,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任务就是生育。罗伊眼中的瑟莱丝蒂尔“讲究个性,单从她的外表就能看出来。她身材高大,五英尺九英寸(约1.75米),扁平足,比她爸还高。虽说身高由不得自己,但她的身高仿佛是她自己选的……哪怕你不知道她有着高超的针线活手艺,也能感觉出面前的这位是个独特的人物”。瑟莱丝蒂尔所有的优秀特质在罗伊的眼里都只是为了做一个优秀的母亲,而不是一个优秀的个人。但是,“瑟莱斯蒂尔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她有块‘愿景牌’,其实就是一块软木板,上面用大头针固定着诸如‘成功,创造,激情!’之类的字眼……这块‘愿景牌’上没有婚纱,也没有婚戒”。很明显,瑟莱丝蒂尔是一个不愿意受到婚姻和家庭束缚的女性。

对于生孩子,瑟莱丝蒂尔的内心一直很困惑。她在读大学时,曾在一个扫盲项目中做志愿者,辅导未成年妈妈。她的导师对她说:“赶紧生个孩子,拯救这个人种!……如果孩子都是她们这样的女孩生的,而你这样的女孩却不想要孩子,只想无拘无束,那我们的人种该怎么办?”在导师看来,作为女孩子,尤其是像瑟莱丝蒂尔这样优秀的女孩子,就应该承担起传宗接代的责任,这种观点是典型的将女性置于“他者”位置的表现。瑟莱丝蒂尔自己也曾经非常矛盾:“并不是说我不想当母亲,也不是说我想当母亲,只是无论如何,我的承诺终要兑现。”她感到无可奈何。在是否要孩子这个问题上,瑟莱丝蒂尔一直有自己的主张。罗伊曾说:“如果决定权在我,我们早在度蜜月的时候就开始‘造人’了。”这样看来,瑟莱丝蒂尔并没有计划要孩子,她不愿受到生育的束缚。

三、摆脱对爱情、婚姻的依附

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认为,要摆脱“他者”的身份,女性还需要摆脱对爱情的依附。当女性太过于看重爱情,就会发现,“爱在你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它卧在你的床上又无形间住进你的身体,让你的血管改道,贴着你的心脏搏动。一旦爱消失了,一切就都不再完整”。瑟莱丝蒂尔在读大学时遇到了英俊潇洒的老师劳尔·戈麦斯,四十岁,已婚。十八岁的她“被他的甜言蜜语蛊惑,蠢得一塌糊涂”,“听到他说‘爱情’,我竟然还深受鼓舞”。当她依附于爱情的时候,她就失去了自我,最终导致自己受到深深的伤害。同样,当女性依附于爱情,进而依附于丈夫,就会失去自我,处于被动的位置。

罗伊入狱三年后,瑟莱丝蒂尔做出了选择,她写信告诉罗伊:“我不能继续做你的妻子。有时我都感觉自己并没有真正去做你妻子……此事只关乎你我二人,连接我们的那根纤弱的绳子因你入狱而断裂了。”“三年多啊,我的肉体和灵魂都在为你坚守。但现在,我要一改往日的做法,否则我的灵魂会消失殆尽。”经过深思熟虑,瑟莱丝蒂尔选择为自己活着。“那我为什么没把离婚落实到纸面上呢?我身体里面是不是还沉睡着对罗伊的残念?……原因很多,愧疚从逻辑的裂缝里渗透出来。我怎么能送他一份离婚协议书,让他再次受制于政府的判决,再次遭受毁灭性的打击?”瑟莱丝蒂尔没有选择离婚,也没有换锁,甚至还按时给罗伊的户头寄钱,是因为她一直处于矛盾和纠结之中,希望按照社会的约定俗成做一个好妻子,但同时内心又非常不甘,想为自己好好活着。这说明瑟莱丝蒂尔在摆脱“他者”身份的道路上还不够彻底,还有很多顾虑。

当瑟莱丝蒂尔最终与安德烈在一起后,他们没有正式结婚,这是瑟莱丝蒂尔对社会的反叛,希望以真实的自己得到社会的尊重,而不是作为他人的妻子。在瑟莱丝蒂尔看来,“婚姻就像嫁接,把一根树枝接到另一棵树的树干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棵树看起来还是有些不自然,即使在它万粉千白的花季”。她也曾说她已经不再相信婚姻了,认为“直到死亡才会把我们分开”是不合理的。瑟莱丝蒂尔“就是那种不属于如何人的女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结语

女性通过自己的努力工作,摆脱对爱情的依附,拒绝成为生儿育女的工具,就能逐渐获得主体性。这种女性主体性是“女性对自身力量和能力的一种肯定,是女性清楚地认识到自身作为主体的种种力量,自觉要求自身在地位、能力、生活方式、知识水平、人格塑造、心理健康等方面的不断提高和完善,并为之而努力奋斗的体现在社会生活实践活动中的一种自觉能动性”。这种主体性表明,女性摆脱了“他者”身份,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获得了真正的自由。这在瑟莱丝蒂尔身上有着很好的体现。瑟莱丝蒂尔通过工作,获得经济独立,摆脱了经济上对男性的依附;拒绝婚姻的束缚,摆脱了情感上对男性的依附,在两性关系中建立了平等的关系。要改变社会对女性的传统认识,帮助女性摆脱“他者”身份,获得真正的自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但是正如瑟莱斯蒂尔所说:“无论路多艰辛,只要有路,我就心安。”作为女性,“她不想革命,也从未想过自身作为女性的消亡问题——她的全部要求只不过是消除性别带来的某些后果”。女性应该客观地认识自我,确立主体意识,在自由选择中不断完善自我,走出“他者”地位,成为自由并且自主的人。

① 〔法〕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2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② 〔美〕塔亚莉·琼斯:《美国式婚姻》,刘策译,中信出版集团2020年版,第3页。(本文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③ 赵小华:《女性主体性——对马克思主义妇女观的一种新解读》,《妇女研究论丛》2004年第7期,第1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