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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咏石诗蕴含的文化意趣

2020-07-12龚梅李芹香凯里学院贵州凯里556011

名作欣赏 2020年33期

⊙龚梅 李芹香[凯里学院,贵州 凯里 556011]

石虽然是最为普遍、最为常见的物质形态,但是中华民族始终对石有着深厚的崇拜情节,人们写石、玩石、藏石,把一腔感情倾注于石。石在先秦时期就有统治者对其产生浓厚的兴趣。战国时代《禹贡》中就记载有把怪石列为贡品之一的事。从《诗经》开始,几乎每个朝代都有诗人咏石,如高丽定法师《咏孤石》、庾信《同会河阳公新造山池聊得寓目诗》、岑德润《赋得临阶危石诗》、李白《望夫石》、白居易《太湖石》、赵孟頫《咏小岱岳》、赵执信《行十八滩中》、沈钧儒《与石居》等,每个朝代都有文人咏石,但咏石最多的是宋代。

宋代文化鼎盛时期,赏石成为文人的一大爱好,上至皇帝下至绅商士子,无不嗜石,所以搜求奇石一度被宋代文人雅士所推崇。诚然,这种时尚对文学艺术的发展也产生影响。于是,宋代出现了许多咏石篇,文人们寄予石某种感情,不仅染上自己的感情色彩,甚至就是自己人格的化身,把石作为自己追求的理想化身之一。

考察宋代的咏石诗,我们可以发现宋代文人嗜石的文化意趣主要体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孤高不俗的精神追求

宋代文人注重石的人文性象征意义。他们奉为人格理想的“石丈”“石人”“石先生”等艺术形象,具备坚忍、不俗、清廉等道德品格。特别是石的“不俗格”,一度成为宋代文人的普遍精神追求。诗人黄庭坚云:“视其平居,无以异于俗人,临大节而不可夺,此不俗人也。” 其作品《云涛石》就体现了石的这一品格。诗句“造物成形妙画工,地形咫尺远连空”,写诗人对石的赞赏,后四句“清坐使人无俗气,闲来当暑起清风。诸山落木萧萧夜,醉梦江湖一叶中”,写出诗人醉心于云涛石。整首诗以石的不俗来比喻诗人自己的不俗。可见石寄寓了诗人多少傲然之气。不俗就是诗人追求的人格理想,他带着这种情感去观照自然物石之不俗,于是诗人把它作为自己追求理想人格的化身。

文同在《咏石》中用“花边矹尔尽奇品,林下礴然无俗格。冰霜惨冽坚操不移,尘土昏冥孤标自隔”也对石的孤高不俗进行了吟咏,诗人用石的“坚操不移”“无俗” “孤傲”等品质写出了宋代文人君子之气的精神追求。宋代的咏石文不仅赋予石之不俗,他们同样赋予竹以不俗的品格。苏轼《于潜僧绿筠轩》:“可使食无肉,不可使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宋代文人认为石和竹一样具有孤傲、脱俗的品格。石以其“孤傲不俗”“坚操不移”的品格与宋代文人、士大夫追求不俗的价值取向是暗合的。

二、怡情养性,化躁为安,化忧为乐

文人们能从奇石中获得共鸣,心中有所顿悟。在厌烦了世间的喧嚣后,独自以闲适的姿态与石共处,即使有些许愁绪,也会觉得“石不能言最可人”。顾鸣塘先生在《华夏奇石》说:“石富有美妙之趣,具宁静致远之力,人与石可以彼此感应交泰。”(1995,62)

宋代文人认为石头可以养性,他们在赏石过程中可以与石进行心灵交流,小小的石头能够启发、安慰它的主人。如苏轼《壶中九华诗》中“五岭莫愁千嶂外,九华今在一壶中”的诗句我们不难看出其愁深重,但诗人没有把痛苦说出来,而是用“莫愁”二字写出了石头对他的安慰,心情不自觉受到感染,石是孤独的,我的这一点孤独又算得了什么?或许是石的孤独启发了他,或许是石的坚贞启发了他,或许是石的形象启发了他。总之,这小小石头让苏轼的愁绪消解了。此时,诗人化忧为乐,一时兴起,在颈联“天池水落层层见,玉女窗明处处通”中用了“天池水”“玉女窗”两个美好的形象营造出一种优美的情调。

古人云“仁者乐山”,顾鸣塘先生在《华夏奇石》一书中也说:“观石的过程也就成了陶冶情性、涤土净心的过程,能培育耐心,增加爱心,使人的修养达到豁达的境界。” (1995,62)诗人苏轼也在《雪浪石》中通过石的色彩和声音的可感,来陶冶情性,体悟豁达。《雪浪石》是苏轼做定州知州时作,当时他主张对新法“校量利害,参用所长”,不能一味“以彼易此”,而受到新旧两党的攻击和诬陷,辗转于地方官职。在这种逆境中,他仍能以豁达的人生态度来面对现实。诗人前部分用“承平百年烽燧冷,此物僵卧枯榆根”来表达自己报国不得的感慨。后半部分用“老翁儿戏作飞雨,把酒坐看珠跳盆。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国山水聊心存”,写雪浪石本来应该是惊落天骄魂的,如今却变成了被人观赏的境地,诗人以此来联想到自己被贬的处境。虽然报国不得,但是诗人通过石的逸离世俗来陶冶性情,使自己变得豁达。苏轼是一名石痴,他经常将一些可爱的小石养在铜盆清水中放在家里。面对石头,即使足不出户,也可令诗人游目骋怀,神游远方,畅想自然。因为石头被发现于大自然,撷取于大自然,它凝重宁静,高雅脱俗,它能净化心灵,使人们得到空灵超脱的高品位精神享受,这也许是苏轼人生真谛豁达的一个原因。

中国现代著名作家林语堂先生在《林语堂散文集·论伟大》中说:“静默的山峰,静默的石头,它们的静默是有治病功效的。”(2007,61)我们理解为林先生说的治病功效就是石可以陶冶性情、化躁为安、化忧为乐的体现。

三、赋予石坚贞的品格

石的坚硬的特征吸引了众多诗人的目光,他们以此来赋予石清白、坚贞的品格,使其成为诗人理想人格的化身。清代赵尔丰说:“石体坚贞,不以柔媚悦人,孤高介笋,君子也,吾将以为师;石性沉静,不随波逐流。”石首先给我们的印象就是坚贞的,它宁碎不折。宋代文人常以石的高风峻骨寄托自己坚贞、清白的磊落胸怀。如欧阳修的《菱溪大石》一诗写于庆历六年(1046),时值诗人贬守滁州,再加上因推行“庆历新政”得罪了当时的保守派,心情不用说是极度不好的,但是诗人用“惟当扫雪席其侧,日与嘉客陈清樽”中“扫雪”二字,以冰雪比喻石的坚贞。整首诗作者用石的清白、坚贞寄托了自己清白、坚贞的磊落胸怀。南宋诗人陆游也对石之坚贞进行吟唱。陆游一生十分爱石,人们尊称他为石痴,他晚年对石头的体悟最深。其《闲居自述》中的名句“花如解笑应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写出了石虽然不语,可是沧桑的岁月更加铸就其坚贞的品格。诗人从石坚贞的个性和傲然的品质中体悟到不屈和坚韧。

四、用石的永久性比喻恋人的专一

石因处于山野之中,吸收了天地日月的精华,不管世间沧海桑田,它仍然岿然不动,始终如一,以它的专一、淳朴之美吸引着诗人们的目光。诗人们以石的永久性,将其拟人化,以此表达恋人的坚贞、专一。

梅尧臣《望夫石》中的“征骨化为尘,柔肌化为石”,写丈夫已经化为尘土,而等待的那个人也化为了石头,这两句诗为全诗奠定了悲伤的感情基调。而结尾两句“千古遗恨深,终不见车軏”交代了妻子的等待结果。等待是没有尽头的,即使千万年过去了,终究还是没能等待丈夫回来。

贺铸《望夫石》中“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写了石的永久性,接着“微云荫发彩,初日辉饿黛。秋雨叠苔衣,春风舞萝带”,四句诗呈现出一个茕茕孑立的等待丈夫归来的妇女形象。诗句最后写虽然妻子等来了盼望已久的丈夫,但是被丈夫调戏,无奈只能以死求全。

辛弃疾《武夷玉女峰》中诗人把玉女峰比拟为一位少女,写出她如痴如醉的热恋之情。石头是永久性的,它不因时间、地点的改变而改变,它没有生命的终极,它永远存在于世上。

宋代文人为什么在咏石诗中赋予石那么多文化意趣呢?他们为什么喜欢藏石、咏石、赏石,对之产生崇拜情结呢?笔者认为,这与宋代的社会背景有关。宋代国势不再是唐代蒸蒸日上的景象,而是渐渐衰退,尤其是在宋代后期,新旧两党的得势与失势更替频繁,这就使得有的人善于见风使舵。人们判断一个人的是非,没有坚持正确、客观的标准,而是以其得势或失势为标准。在这种严峻的现实面前,尤其是在政治风云变幻莫测的形势下,保持高尚、坚贞、不俗的节操,不同流合污,不随人俯仰就显得格外重要。由是宋代很多文人特别注重个人品格的完善,他们一生能直道而行,豁达、高洁、坚贞、不俗等品格就成了他们追求的人格理想,他们带着这种情感去观照自然物,石的孤傲、高洁、坚贞、永久不变的品格就同他们这种情感发生了感应,于是他们把石作为自己追求的理想化身之一。按照这种特殊的审美心理来解读诗人的咏石诗,诵读者绝不会认为诗人是简单的触景生情,诗人们笔下的石已经是他们人格理想的对象化,浸透了诗人的审美情感和理性思辨,是诗人寻找审视自身价值和人格内容的心理定式的投射与感应,因而意义更为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