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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南方

2020-07-06原上秋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6期
关键词:工程队水坑堂哥

原上秋

夏天的夜晚,村里人都会爬到屋顶去睡。堂哥也在屋顶,他不睡,他满怀心事。半夜,他站在屋顶边缘,极目往南远眺。堂哥家的南边是个水坑,坑里的蛤蟆此时正吵成一片。越过吵声,是一片黑,再远,就靠想象了。

白天就不一样了。堂哥站在屋顶,能看见水坑那边的田,田那边影影绰绰是一片树林。他脑子一直在想,树林那边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茂密的树叶落尽,那里还是一片迷茫。门口一棵大槐树只剩几片残叶坚守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整个世界都拼接一块儿了。堂哥踩着嘎吱嘎吱的雪爬到屋顶,再看的时候吓一跳。眼前的大坑在雪白的地球上像一块伤疤,隐显着一种疼,给满怀壮志的他带来一丝忧伤。

他心里说,不能再等了,开春之后,必须出发。

春天说来就来,堂哥谁也没有招呼,他去了南方。他去南方的消息在半年之后我才得知,他换了一个新手机号码,电话里不悲不喜地说他到了南方。

我那时候正跟着一个工程队到处拆房子,成天灰头土脸。一个不弃不离的原因,它比种地挣得多。白天拆房,天到暮色,人聚一起,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日子过得快活,也容易腻歪。我好奇堂哥在南方干什么,我想追随他去南方看看。

我让堂哥发个定位,他在电话里问,什么定位?顯然,他对玩手机还很不在行。

此后不久的一天,我正和一伙工友端着大碗喝酒,手机“嘀”了一声。堂哥发来的定位让我大吃一惊。他没有出内黄县,定位显示他在内黄县林场,离羊各庄只有30多里。

有一点是真的,它确确实实在羊各庄的南面。

我电话问他在哪里,他一口咬定在南方。我说南方总有个名字吧。他说,说了你也不知道,就挂掉了。

我们如火如荼正干得起劲,上级一个通知叫停了下来。附近工程队在拆房过程中砸死一个人,所有工程队都要进行整顿。

我在澡堂泡了一个舒服的澡,躺在按摩床上的时候去南方的念头又跳了出来。反正拆房子的活不叫干了,去南方看看堂哥是个机会,如果能发财跟着他发财,大不了当是一回旅游。

我坐上去内黄县林场的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堂哥定位的地方。下了车,我给堂哥打电话。堂哥很吃惊,我出发前没有告诉他,他大概觉得突然。他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钟,说,别动,我去接你。

半个小时之后,堂哥开着一辆破旧三轮停在我的身边。我拿根烟递上去,没急着上三轮。我掩饰不住对他的失望,说,你原来根本就没去南方。

堂哥说,这不是南方?

我说,7块钱的车票,这也算南方?

堂哥一扭头,把一口烟吐进风里,说,这不是南方,你说是哪方?

堂哥住在一片林子里,这是不是他在屋顶看到的林子,不得而知,但感觉这片林子很大,有森林的气魄。那天和堂哥一起喝了很多酒,堂哥的话多了起来,后来稀里哗啦哭了。他反复着说,我28岁了,我都28啦……

我猜想有两个意思,第一,到现在一事无成;第二,还没听说他有女朋友。

从堂哥的话里,我知道这里是陵水镇。林场离小镇不远,但他和小镇保持着距离,从没把自己的生活当成小镇的一部分。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没想过成为这个镇的永久居民,随时准备着走。

偶有从小镇过来人,坐在堂哥的屋前棚下,喝着免费的茶,说些奇闻轶事。也就是这时候,我听说堂哥在等一个人,是一个漂亮女人。女人就住在小镇上,他们约好一起去南方。在等待过程中,堂哥养了一群猪。那些猪显然没有受到很好优待,个个瘦骨伶仃。

我猜想,堂哥指望把猪卖了,攒好和女人一起去南方的路费。

从堂哥那里回来,我没有了能去的地方,又灰头土脸地拆房子了。

混沌的日子过了一年之后,堂哥在微信里主动跳出一个定位。这回,那个水滴一样的定位点确确实实在祖国的南端。他说,他成家了,现在过得很好。

我祝福他,并说我也喜欢南方,有机会一定去看他。

他没说让去,也没说不让去,只回了一个龇着大牙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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