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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而不低的人性与眼光
——简评程远非虚构散文

2020-07-04

海燕 2020年7期
关键词:文学青年底层珍珠

为什么有时人们更喜欢看非虚构作品?

虚构的作品满足过我的逸思奇念,但我有时高蹈累了,就想坐在地上,看看蚂蚁围攻大虫子或者猜两只蝴蝶哪只是公的。程远的作品集《底层的珍珠》是非虚构的,主要写偏僻小镇上发生的事情。作为一名非常成熟的作家,程远当然会写抒情的诗、伤感的小说,却郑重推出这部不炫文学的“写生”,其朴实姿态让人觉得亲近。

为什么有人更喜欢看非虚构的作品?我认识的一位社会学家说:编得再好的文字艺术却不是概率最大的社会写实,接近真实是我的工作,我想寻找的是仅次于田野第一手材料的作品。程远以树基沟、红透山描写的底层景况,就属于这类,把自己的目击传达出来。一次我与一位搞哲学的人聊天,我发现他的案头有几部纪实的书,当然也有专业书和小说。我拿起前者,问:你也看这种书呀?他说:这里有人间烟火呀,咱不能经常深入社会,看看这些也姑且算替代吧。这我就明白了:长于思想的人,除了有“高级”营养滋润,也须有普通原材料的供给,得寻摸寻摸“底层”呀!

文学——小镇柔弱青年的精神慰藉剂

“穷读书,富练武”,很多人喜好文学是不得已。肚里油多,身强拳头硬,在片区里当个小王既实惠又风光,抑或扶弱御强以替江湖行公道也能满足光荣心。《底层的珍珠》就披露了一个小镇青年为文艺奋斗的艰涩小史:比如为免去枯燥的家务就学画学字——幸好父母只要见孩子在动笔就不会再吆喝;比如明明有摁井梯电钮的轻巧工作,却非要换一个能偷偷看书的劳累工作;比如哥哥给做的小粗木案和下脚料拼剩的小台灯,在挤仄的小屋竟成了骋梦的世界。多少小镇青年都有类似的经历,委屈化了,劳累减了,憧憬真了,遥远近了,在父母兄弟的鼾声中,那小台灯的光芒照耀得岂止是书、纸、笔。大城的青年不解小镇文学青年之苦,书香门第不知寒门求文之酸。由于我后来认识不少外省的年轻无名诗人和小县的文学爱好者,我常常惭愧于:我侥幸生在了大城,占了文化地利的便宜;我基本没挨过饿,占了保暖而文艺的便宜;我长得个儿高膀宽、双眼大方,占了相貌悦人的便宜。所以我写个文章,发个作品没那么艰辛。而程远则不同,他出身农村,曾是标准的小镇青年,所以我读《底层的珍珠》,心说天下真是不公平呀。我越理解程远这样的作者,就越觉得他们的付出比我们多,得到的比我们少。甚至程远还是幸运者,他还能把“底层的珍珠”打捞出几颗,很多小镇青年在打捞的过程中,都为生存所迫而割爱了文艺。

低层的幽默也一样高级

《底层的珍珠》这部作品有许多地方写得很好玩,很幽默。幽默当然不是城市人的专利,也不只是智者把玩的游戏。哪里有人,哪里就有逗闷子;哪里有尴尬,哪里就有巧解。比如书中写兄弟几个晚上躺在一铺炕上,比赛识认糊在顶棚报纸上的标题字,总落后者终于先念出了“源资贵宝的限有类人是水”,比如没钱为了混进礼堂看电影而自己画电影票,这种幽默已经超出了语言,再比如弱孩子为报复霸凌者而在其常走的小路上挖了陷阱并灌上屎汤。底层的景象,常让人叹息。年轻时我读苦难的作品会夸张地含一块糖(后改为倒一杯酒),“省得你苦死我,省得你痛死我”。程远在几个“叹息”之间,常常给人一个糖豆般的乐子,并且非常自然。我并不喜欢仅靠语言的逗贫,我注重事情本身张力与落差造成的哏儿,正像卓别林辩道:我其实是个严肃的人。我觉程远也是走以严肃的态度叙事状物,而戏谑精神有时是存在自带的。

“老鼠的眼睛也能充满深情”

读《底层的珍珠》,我想起我老家的女性长辈,她们像作者的母亲一样,点滴算计着家里的开销,不计健康地忙于众口的糊嘴。为了让能“充实肚子,母亲天不亮就去捡地(捡拾收割后地中的零散粮食)……从不带水,因为水沉,瓶子又占地方……带的包和筐是最多的……时间已过晚上八点,还不见母亲回来……沿着河边边走边喊,直至二三里地,又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一个身影,那样渺小,那样羸弱,在雨夜的田间蹒跚着……”读到此,我眼前有些模糊——那不是我姥姥挪着小脚背着一袋地瓜干来我们家么。贫贱夫妻百事哀,穷人的孩子懂事早。作者对母亲的描写真不是用墨水写的,虽然自己也卑微,但却有对伟大母亲的感悟,“老鼠的眼睛也能充满深情”。读程远的文字,常能感受到底层人与人的温情,它们暗暗传递着中国传统的温良恭俭让,虽然社会上也有自私、损人、虚假、欺骗等等不良习风,但若没有人间更多比例的善,人文的历史就该另写了。

没有文学青年就没有文化精英的大市场

程远虽已人到中年,但他的小镇文学青年之路,让我思考不少。我想先概括一句:没有广大的文学青年就没有文化精英的大市场。比如精英们的著作大部分是销在了普通文学青年手里,他们的热读也带动了一本书的文化小潮。比如每个无名的小说或诗歌作者,都有自己欲致敬而又看齐的偶像,他们将精英的思想尽量消化,技法尽量学习,他们就像金字塔的底部。说实在话,程远作品不是一流,思想高度也可商榷,写作技能也无我欣赏的后现代风格,但我爱读他的作品,就像听一个善好又不乏聪明的人聊天。我也读像烈酒一样的作品,而程远的作品就是我常喝的热茶。程远热爱文化,甚至他的朋友里还有陈嘉映。我问:你爱哲学么?他回:可是我爱哲学家朋友呀——哪怕他在酒桌上或爬山时说的话我都觉有意思,就是跟小说家说得不一样。窃以为,正是有了千千万万喜欢文化(不见得特懂)、勤奋行笔、甘于朴实、不骛虚高的程远一族,才有了当代中国文化流转、漫延的更大力量。

程远温和好学,在文学的殿堂里一直安于当一名好学生,他的老师好像挺多的。他也在明朗地或偷偷地学艺,这次“打捞珍珠”,若干年后没准就是挥洒珍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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