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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瓜时代的儿女们》的叙事时间策略

2020-06-29赵梦楠

文教资料 2020年11期
关键词:叙事时间

赵梦楠

摘    要: 在长篇小说《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刘震云为了更好地表达对社会的思考,巧妙地利用了叙事时间的双重性。他以模糊的话语时间和明确的故事时间共同推进故事,借助重复叙述与概括叙述展示人物的性格和形象特征,在叙述时间的省略中揭示小说主旨。这些叙事策略虽然隐含在故事背后,却有效增添了小說的趣味性与审美性。

关键词: 叙事时间    故事时间    话语时间

文学自诞生以来就和时间密不可分,尤其是叙事性作品。然而文学作品中的时间与人们日常生活中感受的时间并非同一事物。因为“文学是一个完全由文字媒介构建起来的虚构世界,其时间框架也是由文字组成的,文字本身不会自动展示时间,而是通过作者的编排和读者的阅读逐渐呈现出来的。因此文学中的时间实际上是作者对本质时间的一种美学把握……”[1](116)在任何一部叙事作品中,作者都不可能避开对时间问题的安排,在对作品的叙事时间进行探究时,必然要涉及对“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关系的分析。“故事时间”指的是作品中故事或事件实际发生的前后顺序,以及需要的实际时间长度,“话语时间”是指一部作品叙述一个故事或一系列事件所作出的时间安排和所花费的时间长度。

刘震云在长篇小说《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对话语时间进行了巧妙的安排,他在宏观上模糊了故事人物生活的时间,但又保证了整体故事时间的线性规律。由于该小说涉及四个人物的不同经历,可以看作四个不同的故事,因此时间上又呈现出独立的特性。小说独特的艺术性通过叙事时间的双重性得以体现。

一、话语时间的模糊性与故事时间的明确性

《吃瓜时代的儿女们》讲述了牛小丽、李安邦、杨开拓和马忠诚四个人物的不同故事,但是他们又都在同一件事情上产生了交集,即牛小丽与李安邦、杨开拓都发生了性关系,牵出了贪腐案件,并全部受到了相应的处罚,马忠诚则在案件结束后与屈辱谋生的李安邦的妻子康淑萍发生了性关系。整体上说,小说没有交代故事发生于何年何月,也没有明确每一个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比如读者无法确切知道牛小丽到外地找骗婚的嫂子这件事是早于还是晚于李安邦儿子车祸事件,因此无法为这些独立事件进行详细的时间梳理和排序。这就是小说话语时间的模糊性,虽然含糊,却达到了独特的修辞效果,拉近了读者与故事的距离,使读者更关注事件本身及事件所揭示的社会本质,而不是探讨故事发生的历史真实性。

不管话语时间如何安排,故事本身的发生有自己的实际顺序,不同的事件之间有因有果,有前有后。因此,小说仍存在明确的故事时间线。牛小丽为给哥哥买妻,借了高利贷,为还钱,走投无路的她只能选择出卖肉体,换取金钱。李安邦的妻子收受贿赂,他的儿子又出车祸闹出人命案,为了解除这些困境,继续高升,李安邦决定与“处女”牛小丽发生性关系达到解围目的。杨开拓为解决自己的生理问题,专门选择与处女发生性关系,其中就有牛小丽。当他的管辖区域内发生爆炸事故时,他的贪腐问题、作风问题就被警察一一查出,并牵扯出皮条客苏爽、妓女牛小丽、贪官李安邦等人。接下来的故事是马忠诚在旅游返家的途中,在洗脚屋里和已成为妓女的康淑萍进行肉体交易,这个故事发生在李安邦等人被处罚后,也是小说文本的最后一个章节。这四个人一人一个部分,大多数时间里他们是没有交集的,然而看似独立的四个故事中明确存在线性的故事时间,但这个时间线并非是在叙述中自然呈现的,需要读者进行推导,它的推导只能在阅读完相关的叙述话语后才能完成。

借助事件发生的因果关系,小说得以呈现出故事时间的明确性,读者才能借以把握整个作品的主题,这是从宏观方面来说的。从微观来说,在一些细节方面,故事时间展示出了明确性,这一情况往往出现在对往事的叙述中。比如,在讲述牛小丽发现母亲与人通奸,并赶走母亲这件事情时,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牛小丽十四岁死了爸……这年牛小丽上初中二年级……爸死后两个月,这天上午,上物理课……”[2](10)。在这里叙述者反复重申故事时间,并把故事时间一步步确定到某一个具体的时间点,由此可见牛小丽对母亲通奸这件事情的介怀之深,以及这一事件对她性格和人生的影响之远。李安邦故事的讲述是先从二十五年前开始的,叙述了他和旧友兼政敌朱玉臣的往事,二十五年前,他们是好朋友,当副市长后的第三年的五月,两个人闹矛盾产生了分歧。这个时间之所以叙述得如此清楚,一是为了说明两人的友情经不起考验,二是为了突出两人之间积怨之久,也讽刺了李安邦为升官而拉拢朱玉臣所做的一系列可笑之举。

二、重复叙述与概括叙述有助于表现人物形象和性格

重复叙述与概括叙述属于叙述频率的分类。叙事理论中,叙述频率多指一件事情在故事与文本中出现的次数之间的关系,一般可分为单一叙述、重复叙述和概括叙述。单一叙述是指事情在故事和文本中都只出现一次的叙述。重复叙述是指“讲述数次只发生了一次的事件”“概括叙述是指讲述一次发生了数次的事件”[3](124-125)。作者常出于叙事和修辞需要而在话语层面对事件发生的次数进行安排,因此关注重复叙述和概括叙述这两种叙述频率,有助于深入解读小说的意蕴。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作者亦有这样的精心安排。小说中,人物性格的表现和形象的塑造主要是借助他们的行动,这也是作者不断推动故事向前发展的原因之一,重复叙述的叙事方式能够更集中地凸显人物性格和形象。牛小丽哥哥被第一个妻子抛弃的事件在文中被反复叙述:牛小丽给哥哥牛小实买老婆时向女骗子宋彩霞交代过此事,然后是宋彩霞答应结婚时又提到此事,并说明这是她愿意嫁给牛小实的原因之一。接着在介绍牛小丽的家庭时又详细讲了一遍这件事,后来牛小丽开饭馆,大家来吃饭时又提及此事,牛小实因此发脾气闹矛盾。牛小实妻子与人私奔这件事情在故事中只发生过一次,却在文本中反复被叙述,这并不是无意义的啰唆,而是为了凸显牛小实和牛小丽的不同性格。前者过于懦弱和敏感,此事成了伤疤,不能被提及,后者则泼辣大胆,爽朗有主见,她不在意这件事,这件事也是促使她成为一家支柱的动力之一。牛小丽为降低高利贷利息,同意与屠小锐亲脸,结果被屠小锐趁机亲了嘴巴,后来屠小锐说可以用肉体偿还贷款。这些事情在故事中都只发生过一次,却在叙述中多次出现。这样的重复叙述并非为达到猎奇效果,而是为牛小丽后来同意假装处女以肉体赚钱的行为做了铺垫。因为牛小丽已经有过与屠小锐简单的“身体交易”,所以她会不断思考这其中的利益诱惑,被逼无奈之下她只能做出出卖肉体的选择。可见重复叙述对表现人物有重要作用。

与此相反的则是概括叙述,同样可以表现人物的性格和心理。牛小丽的未婚夫冯锦华与有妇之夫齐亚芬通奸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可在文中却只被提到一次,即老辛告诉牛小丽他看到二人在一起的具体场景,这时牛小丽才知道冯锦华二人在五年前就已经有了不正当关系。作者采用概括叙述一是为了说明冯锦华早已对此事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可以震惊的,二是为了表现牛小丽的单纯和震惊,她对这两个人毫不设防,以致对此事没有任何察觉,五年在她眼前一晃而过。李安邦儿子出车祸找段小铁解决时,在“薛记江湖菜”饭馆吃饭,文本中只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一次详细描述,包括李安邦在这个地方吃饭都发生过什么事情,但是在现实中,这是发生过很多次的事情。只有在这样的概括性叙述中才能直接表现出李安邦心思之重,他借助这样的时刻表现亲民性格,塑造一个清官的形象,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城府极深之人。叙述者将长时间内发生的并不连贯的事件集中在一起,再笼统地叙述出来,不仅能够引起人们的思考和警觉,还能够反映人物形象和性格。

三、叙述时间的省略为小说主旨留白

在有关小说叙事时间的研究中,还有一个常涉及的概念——时距。时距体现的是叙述时间与故事时间之间的时间长度对应关系。在热奈特的相关理论中,二者之间的关系可以归纳为四类,分别是:概述、场景、省略、停顿,这些都是叙事文本中常用的技巧。在小说《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省略这种情况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却非常突出,且能引起广泛读者和研究者的注意。由此可见,它不是创作中的随意安排,而是作者用来突出主旨的一种有效叙事策略。小说中叙述时间的省略现象多是指“故事时间,或者故事的某些事件没有在叙述中得到展现”[3](121-124)。它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方式多是由叙述者点明时间过去了很久,对这些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

小说《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对省略的运用很独特。第一处是小说第一部分第三章《你认识所有人》,第二处是小说第二部分《前言:你认识所有人》,这一章和一部分内容只有一句话,“一年过去了”[2](184)。这两处叙述都没有具体内容,只说明时间过去了,一年中都发生了什么,叙述者没有讲明。可作者偏偏安排用同样的一句话作为一个独立的叙述部分,而非在其他章节的故事中插入这句话,不得不让人思考作者这样安排的特殊用意。这样的省略安排除了暗示读者牛小丽等人在这一年里發生的事情不值一提外,还有两个重要目的。一是形成叙述空白,制造悬念。当叙述者说“你认识所有人”时,难免让人产生疑惑:我怎么认识这些人的?他们都是什么人?二是含蓄地告诉读者这一年里吃瓜群众对牛小丽、李安邦等几位主人公早已熟悉。正如题目中所说的“你认识所有人”,这个“你”可以理解为正在读书的读者,或者故事中的受述者,抑或是与牛小丽等人同属于故事内但未出现的人们。这些人都有一个身份,即吃瓜群众,同时是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这些人借助网络事件和新闻报道,早已在虚拟时空中认识牛小丽等人,这些内容都是叙述者未明确讲出来,却由读者从大段叙述空白中思考出来的。在对省略技巧的进一步思考后,不难发现吃瓜群众才是小说真中的主角,作者有意安排他们躲在幕后又无处不在,使吃瓜群众的群体形象特征之一慢慢浮现出来。

在省略的不同形式中,还有一种不体现在话语文本上的省略现象,这种方式被称为隐含省略,指的是“读者只能从故事事件时序中推测出来的某一段故事时间的省略”。《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中就有一处非常典型的隐含省略。牛小丽借高利贷约十万元,在走投无路时选择假冒处女从事肉体交易,她只想赚回这些欠款,所以答应苏爽只做十次交易。小说中只详细交代了牛小丽第一次交易的场景,交易结束后关于牛小丽的叙述直接跳到她拿着赚的钱回家开饭馆的故事。这种叙述叙述的跳跃性,既是小说结构的特殊安排,又是作者表现人物的含蓄手法。将牛小丽第一次与李安邦进行肉体交易的过程叙述得如此详细,一是因为这二者是小说的主要人物,二是说明牛小丽内心非常紧张和不安,她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出于羞耻心理,她对这一过程自然十分敏感,记忆也会更突出。但是在之后的九次交易中,她慢慢习惯了社会的荒唐,不再像第一次那样难堪和敏感,也不如第一次那样记忆深刻,因而不值得一一叙述。当然读者对牛小丽也有一定的同情心理,他不愿意将牛小丽的这些屈辱一一展示在众人面前,所以省略剩下的九次交易,直接转向叙述牛小丽在家乡如何辛苦操劳。这一隐含省略不仅展示了牛小丽的心路历程和形象的多面性,还展现了作者塑造这一形象的意图,他无意批判牛小丽,而是借这个女性形象表现社会的荒唐和无奈。

四、结语

“小说家们对叙事时间双重性质的充分意识及采用的各种叙述手法,不仅推动了小说艺术形式的发展,同时使得作品妙趣横生,体现出独特的审美旨趣”[3](114)。刘震云的新作《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再一次展示了他对时代的敏锐感知力,他不再关注于以一个完整的故事阐释某个哲思,而是将精力更集中地放置在小说精巧的结构设计上,借助叙事策略引起广泛思考。他对叙事时间的安排既是出于趣味性的需要,又是刻画小说深刻性的需要,如此,叙事时间又成了一种修辞技巧,取得了一定的美学效果。

参考文献:

[1]孙丙堂,袁蓉.文学中的时间[J].重庆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06).

[2]刘震云.吃瓜时代的儿女们[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11).

[3]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03).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8年度信阳学院校级课题“刘震云现实主义题材小说的主题叙事研究”(编号:2018WYB12)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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