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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鲁藏布:两种表达的生活

2020-06-15公子建

视界观·上半月 2020年5期
关键词:丽江雪山选择题

我在武汉街头拦下了一个路人,对他说,我要去西藏,一个人骑摩托车去。

他停下来瞪了我一眼,转身之前很干脆地抛下了一句,傻比。

这是我收集到的第五句“傻比”,至此,我终于下定了骑车去西藏的决心。

你也许想问我为什么要去西藏,为什么是一个人去,又为什么是骑摩托车的方式?实话告诉你,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我今年二十一岁,正踩着青春的尾巴尖儿,身体某个部位分泌出的旺盛荷尔蒙逼着我必须做一件事来证明自己年轻过——骑摩托车车去西藏,一个雄心勃勃却不被人认可的梦想,再适合我不过了。

……

上面的文字取自于我的小说《开错季节的花》,实际上,现实中的我连青春的尾巴尖儿都被踩掉了,早已褪下了骑摩托车去西藏的梦想。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梦想虽然枯萎了,现实却疯长起来,从二十一岁往后数的第四个年头,我还真就到了西藏!

和梦想中骑着摩托车,花上半个月时间翻山越岭、跋山涉水的场面千差万别,我上了一趟成都飞往拉萨的飞机,在飞机上和一位美国女作家用英文聊了两个多小时的“语言与文学”,然后飞机忽地一个失重,便降落在了西藏的土地上。

从拉萨贡嘎机场转车至雅鲁藏布江中游的路上,我上传了一条空间状态“二十五岁,继续行走,从清晨便出发,粘上千山的青泥红土黄沙,在纳木错惹一袭格桑花的晨露,心神宁静,大步匆匆,日暮之时,看遍雅鲁藏布江的雪”。

我是在缺氧、干燥和炽烈的阳光中发布的上述状态。一路上,雅鲁藏布江从雪山冰峰间流出,又将冰液玉桨带向藏南谷地,一路上花红草绿,河谷风光壮美撩人,乘兴而发的状态便表达得极尽诗意和美好;然而,状态中没有提到的是,就在同一段时间,同一趟旅程,同一个我身上,头晕、胸闷、气喘、流鼻血等纷至沓来的高原反应将我撞了个满怀。

我选择将前者表达,将后者隐藏,这看起来很矫情!

然而,这正是这篇文章的主题,在梦想和现实交织中的西藏雅鲁藏布中游,我过着两种表达的生活。

所谓两种表达的生活,先要从网络上热转的一道选择题说起,内容大致是:

“两个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丽江。一个年薪十万,买不起房,朝九晚五,每天挤公交,呼吸着汽车尾气,想着出人头地;一个无固定收入,住在湖边一个破旧的四合院,每天睡到自然醒,以摄影为生,到处溜达,没事喝茶晒太阳,看雪山浮云。一个说对方不求上进,一个说对方不懂生活。两种生活方式,你怎么选?”

我曾经到过丽江,正好在我二十一岁的年纪。丽江是我大学本科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我在丽江城头走马观花之时便动起了日后定居丽江的念头,我甚至打听好了,丽江城里有一所叫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的大学,在向社会公开招聘英语老师。我私下仔细合计过,如果研究生毕业后能去那里应聘上一份教职,课后没事喝喝普洱茶,晒晒太阳,远眺下玉龙雪山,人生该是何等的滋润和满足。

我去丽江的时候是2010年夏,而研究生毕业是2013年春。关于2013年,新闻上有一个词语叫“最难就业季”,这一年高校毕业生达到了699万。更重要的是,这一年的云南大学旅游文化学院似乎不招英语老师。

梦想枯萎了,现实却在疯长。我以不太昂扬的姿态回到成都,经过两个月的奔波,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岗位体面,薪酬尚可。纵使没有喝茶晒太阳的闲暇,没有雪山浮云的点缀,却可以养个家,糊个口,春去冬来,终老此生。

在快要妥协的关头,网上那道选择题像个“雨蹭阳光晴蹭伞”的不速之客,闯进了我的脑海里:“两个人,一个在北京、一个在丽江……两种生活方式,你怎么选?”

更要命的是,有人偏偏在此刻跳出来说,生命怎么可以妥协,要么懂生活,要么求上进——如果在丽江,便要去活出生活的极致,把雪山明月、古城风华倒进酒杯里浅饮慢酌,不趕不急;如果在北京,便要去披荆斩棘出一方天地,把背井离乡、离愁别绪搅在一块儿一饮而尽,不悲不喜。

话音刚毕,网络上响起掌声一片。

但问题还在,两种生活方式,你究竟要怎么选?

我选择放弃了到手的工作,如网上鼓噪的,我还不到妥协的年纪,我应该好好地做一做这道“两种生活方式”的选择题。

在这抽丝剥茧的关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秦天,皮肤黝黑,骑着一辆沾满泥土的自行车,车上七零八落地挂着大堆物什。我和秦天在重庆朝天门相遇,那时候正直江上渔舟归来,薄暮的阳光倾倒在水面上,他是旅人,我是过客,两相见面之下,颇有一股子“天涯儿女天涯见”的意境。

秦天告诉我他来自北京,要去西藏,骑自行车去。我想问他为什么是去西藏,为什么不是去丽江,如果他去丽江,也许可以解决我心中关于“两种生活方式”的难题。

只是,那一刻的秦天根本解决不了我的难题,他自己也是个迷路人,他想赶在天黑之前在重庆城中找块地方搭顶帐篷。

夜幕已经低垂,我指指朝天门下大片的江滩,秦天瞄了一眼,摇摇头,说不行,江滩上不够舒服。

倘若以成都为真正起点,经318国道进藏,全程一共2150多公里,共需翻越海拔5000米以上的高山2座,4000米以上的高山9座,自行车骑行约25天左右,平均每2天就要翻越一座高山,无论对于体力还是意志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挑战。

我很诧异,一个连骑自行车去西藏都不担心的人,却担心帐篷搭的够不够舒服。

按照网上那道题的逻辑,选择“丽江”的人大多不会忧心三餐不饱、四时寒暑,只希望能不负风月,能懂生活;选择去“北京”的人往往也不会担心雪山难觅,好景难寻,只希望能不负光阴,能求上进。

以此类推,选择骑车去西藏的人,似乎也不应该担心搭帐篷的地方是否舒服。

秦天的出现,打乱了我的逻辑。

我怔怔地想,既然可以在奋力翻过川藏线上的大山,疲倦地想倒头就睡的当头,留有心情仔细寻觅一处舒服的地方扎营,那么是不是也可以把打拼劲儿带到丽江,在努力挣一份十万以上薪酬的同时,不耽误喝喝普洱茶,望望雪山浮云;或者反过来说,是不是也可以在北京的廉租房里,在疲倦不堪的脑海里,念想着西山红叶、后海荷塘悠然入眠?

这么一来,选择丽江的人就变得懂生活也求上进,选择北京的人也变得求上进也懂生活,从而使得网上那道折磨人的选择题变得毫无意义。

话虽如此,选择丽江的人大多不在乎所谓的十万年薪,选择北京的人大多没心情去管西山红叶、后海荷塘。“两种生活方式”的选择题仍然如同乱麻一团,惹人争论不休。

不过,有一种办法似乎可以快刀斩乱麻,也许“北京派”和“丽江派”不会同意,但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很简单,在丽江或在北京,懂生活或求上进,只是两种表达的生活:遵循自己的内心,去丽江过心里想要的生活,对于生命而言便是一种求上进;憧憬美好的前程,去北京寻找一个舞台,不辞劳苦地打拼,对于现实而言便是一种懂生活。

就我而言,进入西藏的第一个月后,我便写了一条状态“入藏一个月,在藏木边上茶馆里喝过几次酥油茶;到雅鲁藏布江畔采了杨树菇;去山南听了藏族歌手阿佳组合的现场, 喜欢上了夏尔巴民歌;行经了文成公主驻足修行的昌珠寺;攀登了西藏第一座王宫雍布拉康;寻访了加查峡谷中的千年核桃林……工作、生活、旅行,在蓝天下行走”。

这条状态得到了很多点赞,我的微博为此增添了几十位陌生的关注者。不过,在这种“丽江式”表达的背后,却还有另外一种“北京式”的表达——“入藏一个月,我在高原反应之下度过了难眠的第一个星期;强烈的紫外线和干燥的空气继续折磨了我一个星期,期间我频繁地流鼻血,脸部被晒出一团红色斑点;缺氧环境下走路爬山的不适纠缠着我度过了第三、第四个星期……”

这两种表达于我都是真实的描写,不管我叫它们“丽江式”还是“北京式”,它都发生于同一个空间,同一段时间,发端于同一个我。

我想问问,你选择听我的哪一种表达呢?

你可以选择听“丽江式”,如同我那几十位新增的从未谋面的关注者;你也可以选择听“北京式”,如同我那些用电话、短信、QQ、微信给我发来鼓励信息的家人朋友。不过,我亲爱的朋友,你可以选择听我的某一种表达,我也可以选择将哪一种表达呈现给你。

在西藏雅鲁藏布江流域,我经行的地方,有比丽江更多更高的雪山,但工作环境却比北京还艰难。你可以说我在喝酥油茶的时候闲看雪山浮云很懂生活;你也可以说我耐住了高原缺氧,挣到了称心的薪水很求上进。你说的都没错,因为这原本就是两种表达的生活。

还要插一句,关于我和那位美国女作家在飞机上聊的话题,其中我俩都赞同的一条是,人生在某种意义上仅仅是一种语言游戏(Language Game),丽江的“懂生活”可以被表达成“求上进”,北京的“求上进”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懂生活”。语言的魔力深不可测,假如你被社会贬得一钱不值,你便可能自发自觉地去屈尊纡贵;你若是被社会吹捧起来,你又会自发自觉地认定自己天生不凡,实则你还是你,你被一个个语言游戏左右了你的整个人生。

“语言游戏”是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它强调了语言活动的深刻意义——人类社会不过是语言的构建,人生不过是一场语言游戏。

“我尊你为王,许你不世特权;我貶你为奴,夺你一线生天。我掌握了语言,我是你人生中至高无上的主宰”。

我在西藏雅鲁藏布,不管我的生活怎样表达,我都希望由自己来主导这场语言游戏。不论是“丽江式”表达还是“北京式”表达,一切由我,旁人可以参与,可以喧嚣,但在我累了的时候,要由我自己找块舒服的地方“扎营”。

最后,两种生活方式的争论可以停止了。

最后的最后,朋友秦天,祝福你的旅程。

作者简介:公子建,本名马建,四川内江人,文学硕士,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80后签约写手,有长篇作品《行走于夜色之间》《耳中人》《这姑娘谁喜欢谁带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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