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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的百香果

2020-06-12韩业亮

鸭绿江 2020年5期
关键词:义县韩老师百香果

2018年春天刚过,辽宁省的第一书记们就下派到了各地乡村。锦州义县大定堡乡就来了几个大学里的第一书记,其中有两位老师——三十多岁的小韩老师和四十多岁的李老师。他们来到大定堡乡当天就开始了工作。

经过一周的入户走访和村屯调研,他俩共同的感受是一个字——难。义县是辽宁省有名的贫困县,义县的西山地区又是该县老大难。丘陵地貌,地块凌乱,常年干旱,机井不足,玉米为主要作物。种植玉米能出多少钱啊?一亩地收入六百块,除去成本,一年忙下来也就剩三百元左右。人均两亩地,一个家庭加到一起也不会超过十亩土地。一个家庭的收入可想而知。

谁不知道大棚挣钱呢?可全村一个大棚也没有。为啥不建大棚呢?普遍的回答是:建了也不知道种啥,种了也卖不出去。

两位老师愁了。借着周末回家探亲的机会,他们拜访了大连的一家蝴蝶兰基地。在这个基地,他们发现了百香果。

基地的主人小张,是大连当地一位有名的新农人,大学学的是林业专业,拥有辽宁地区有名的蝴蝶兰专业基地,也种植一些百香果,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小张热情地接待了他们。这东西当年种植,当年见效,管理相对不复杂,再说我都种植好几年了,技术上问题不大。小张边带他们参观边介绍道。

看完了种植,再去考察市场。那年春天,市场上的百香果卖到了12块钱两个,用红色的袋子包着。12块钱两个,那可就是30~40块钱一斤,这个价格真是够贵的啊!

年轻人的生命充满热情与干劲。一周后,大棚便和乡政府谈下来了,两个大棚一年的租金一万块。事情定下来就开始预订百香果苗,计划着5月中旬进行种植。

棚里招来了个干活的大姐,姓蔡,大家都叫她二姐。初见二姐,她人木讷,不太爱说话,总是穿着灰色工作服,戴个帽子。帽子总是塌塌的,跟人见面总是低着头。二姐在家里排行老二,书读得不多,又总说自己傻,所以大家都叫她二姐。

二姐每天干活都是早来晚走。这个从百香果大棚的环境就能看出来。百香果的叶子落地后非常容易发霉,但是大棚里从未见过发霉的叶子,哪怕一次也没有。韩老师和李老师知道,他们招到了一个勤快人。

2018年的夏天非常炎热,室外的温度最高能达到36度,大棚里的温度更不用提。7月份开花了,因为温度过高,花没有坐住,果子、花几乎掉光了,到8月末的时候,整个大棚里就四个果子。两位老师看着心疼,这一炮要是没打响,不仅影响自己的士气,对他们脱贫致富的事业也是一个重大打击。

说啥的都有,就是没有伸手帮忙。俩老师上火,二姐也上火。忙活了大半年,总不能这样就认输了吧。乡领导也找他们谈话,给他们打气:困难总是有的,今年不行明年来,咱们也没有经验,就要大胆尝试,农村的工作不好干,错了不要紧,明年再来!

再等等,会不会是温度太高了,果坐不住?再有十天立秋,温度下来了,应该还会开花。我们再等等吧。李老师回答说。

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也这样了,总不能这时候认输拔苗吧。二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浇水、放风、起帘子、放帘子。

很快秋风起了。

“你看!咱们棚里开花了,我们可以授粉了!”二姐最先发现了百香果的变化,“你看!你看这是坐果了!一个、两个、三个……一棵树就有这么多啊!”

接近“十一”,果子逐渐有成熟的了。他们发现棚里的百香果越长越大,已经比市场上的百香果都大了。这东西好吃么?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很酸?会不会出现“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的结果?

2018年9月26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大定堡的第一个百香果成熟了。二姐和韩老师、李老师一起,准备品尝自己的劳动果实啦!第一口下去,口腔里充盈着一股特别的香气。李老师激动地说:“对的,就是这个味道,一点不比南方的差,而且香气还更好,也更甜。哎呀!太好吃了!”李老师脸上洋溢着说不出的喜悦。

“哎呀妈呀!太酸了,我可吃不了。这东西啥玩意啊,我可不吃,我可不吃。这是不是没有种好啊?”二姐却觉得太酸了。

“放心吧二姐,就是这个味道!如果产量没有问题,咱们就成功了!”李老师兴奋地说。

后来经过测算,第一年的收获就达到亩产一千五百斤,总计出产六千斤。种果树第一年就见回头钱儿,这是村民们以前不敢想象的事情。百香果种植在当地搞出了一点名气,很多人慕名来参观。二姐每次看到来参观的人,都是尽力往后躲,从来不往前凑。其实二姐也挺喜欢让人来看、让人夸奖的感觉,心里还是舒服的。

种植成功了,下一步就是销售的问题。包装怎么做?推广怎么搞?营销怎么落地?这都是要思考的。他们最终选择了做电商。韩老师负责包装设计,李老师负责接订单,二姐负责打包和检查,快递这件事交给京东。随着精准扶贫工作的深入开展,2018年深秋,东财、大外、渤海大学前后都召开了扶贫第一书记农产品展销会。这批百香果竟然入选了当年的省内农业展览和中国美食大赛。

后来义县、锦州的地方媒体和辽宁电台不同的栏目都过来采访了。一开始,镜头更多的是对准两位驻村扶贫的老师,但时间一长,记者也把镜头对准了二姐。这时候二姐总是很腼腆。“哎呀,我可说不好,我可没有上过电视。”

半月之后,节目播出了,人们在电视上看到了二姐,二姐在新闻里分享着百香果的种植技术,说得头头是道。这些年在屯里栽树没有受到过这么大关注,也没有受到这么多的夸奖,何况这还给钱呢。二姐心里美滋滋的。

二姐是当地建档立卡的贫困户。二姐因为家庭原因,没法出去干活,大棚干活的收入是家里收入的主要部分。她在大棚里干活,一年稳定的收入能有两万多块钱。每次产果子结束,二姐都会收到老师们多给的半个月工资的红包,一年下来就多了一个月的工资。传统节假日,她还会收到一个表示感谢的红包。二姐这人憨厚,从来也不挑多嫌少,每次收到工资的时候就是一句:“嗯,知道了。”多一句话也没有。

这三年多,二姐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第一年她总是说:“你们说啥我就干啥。”第二年,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经常提醒:“韩老师,我觉得你们该准备肥了,咱们这个快要用完了。”或者说:“李老师,你该准备开始销售了,再有十天估计就开始成熟了。”再或者:“大棚的轴承已經有点问题了,我准备最近修理一下,你们进城时顺便带点胶带回来吧。”到了第三年,二姐已经可以完全自己管理大棚了:

——“你好,是顺丰吗?今天发六个包装,你们过来一下,顺便带着盒子,这样能便宜一点。”

——“你好,是泡沫箱子工厂吗?上一批盒子已经用完了,你再发一部分过来吧,三斤五斤的都要,各二百个左右,要硬发泡那种的哈。”

——“高姐,李姐,你们明天过来干活吧,明天摘果子了,和上次一样,一天70元行不?早上早点开始凉快,天黑前结束,中午管饭。”

……

从二姐一板一眼的工作安排中,老师们深刻地感受到一个贫困户的变化。两三年过去了,二姐不仅学会了百香果的种植技术,冬季剪枝以后,还利用大棚空余的地方种植上了蔬菜。春天一到,大定堡山上还是挺冷的,到处光秃秃的,但是百香果大棚里已经春意盎然,甚至有了初夏的味道。满眼的百香果苗正在努力发育,间种的蔬菜日渐成熟。通过种菜获得收入,是大棚种植百香果的第二年开始的。这让二姐又获得了一笔额外的收入。

五月下旬,二姐准备在家里的后山上养一两百只鸡,等冬天来临的时候,也会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二姐的女儿在家带孩子,不方便外出工作,但因为百香果的种植而找到了电商的推销方向,每天拍视频、接单、发货,也忙得不亦乐乎。让乡村留住年轻人,让年轻人在乡村找到自我的发展机会,这让驻村工作的老师们感到很高兴。“其实发展电商好啊,这东西采摘、分拣、包装、发货,都需要人干活,用电脑我们老人不会,但是其他的活我们能干啊,这样村里人都能跟着赚钱,而且销售价格还高。两个老师多教教我们,带着我们干啊!”这是村民们最朴素、最真实的感情流露了。

百香果项目带来的不仅是二姐一年两三万块钱的收入,更重要的是对这个贫困山区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带来的影响和变化。

2019年冬天,事情发展得更神奇了,不知道通过啥渠道,北京电商、沈阳百香果批发商、云南百香果种苗基地都知道了北方第一家百香果种植基地——锦州大定堡的名字。有的来谈电商,有的来谈批发,有的来谈大面积苗木引进技术,还有人来挖二姐当技术员,说给双倍的工资。二姐并没有走,她说:“两位老师这么大老远的到我们这里工作,带我们做事情,我不能技术学会了就不干了,至少得把这三年的工作干完再考虑其他的。”

随着百香果的引进与种植,二姐的变化是明显的,不仅在收入层面,也体现在精神境界上。有一天,二姐问:“老师啊,问你们点事情,你说入党该咋申请啊?”

老师们挺纳闷地问二姐:“为啥想起来要入党啊?”

二姐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咱们认识好几年了,我特别感谢你俩给我们全家带来的帮助。你们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现在有了点技术和经验,我想把这个技术和经验跟村里人分享一下,是党员的话,人家就更相信我了。我就想像你们一样,能够真正为大家伙儿考虑,做点实事,让老百姓富起来。我想你们有啥特殊的地方,当老师我文凭有限,水平不行,我合计你们都是党员,我相信共产党是一心为老百姓的。我没文化,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你俩见笑了哈。”

2020年春天,大定堡开来了很多台推土机,大棚要扩建了——由原来的两个扩建到十个。今年冬天,大定堡乡就成为真正的北方百香果之乡了。村民们都期盼着那一天。那一天也一定是幸福的一天。

【责任编辑】 陈昌平

作者简介:

韩业亮,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艺术学院美术学专业教师。2008年获得大连外国语大学国际艺术学院城市装饰专业学士学位,2011年获得法国佩皮尼昂大学艺术管理硕士学位。长期从事当代艺术、乡村艺术的研究與创作。2018至今,任锦州义县大定堡某村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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