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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中的新加坡客工宿舍

2020-06-08王楚恒

看世界 2020年10期
关键词:暴风外籍劳工

王楚恒

外籍劳工大部分只准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

作為得到世卫组织认可的疫情防控典范,新加坡原本已经迈入“后疫情时代”。3月30日,这一天的新加坡与往常无异,即便要保持“一米”的社交距离,人流和车流依旧熙攘,各类场所正常开放。然而,疫情暴风正卷土重来。

自从3月28日、29日共4名南亚劳工被确诊后,位于新加坡东北部实里达北连路的S11榜鹅客工宿舍(以下简称S区宿舍),内部感染人数不断攀升。截至5月8日,新加坡累计确诊21707例,其中与客工宿舍有关的外籍劳工确诊了19232例,占比高达88.6%。

新加坡政府4月7日启动的“断路器”防疫措施—非必要服务的工作场所全部关闭,全国学校和学前教育中心启用线上授课,安全社交距离必须被严格执行,外出者被建议佩戴口罩—令新加坡中央商务区陷入萧条;与此同时,成百上千的购物车在各超市里来回穿梭,努力“吞”进足够多的“保命”货品;街道上、公交车内、超市里,人们齐刷刷地戴上了口罩。

“免费吃住不想再要了”

在新加坡,“外籍劳工”指代月薪较低的打工者,他们非新加坡本国公民与永久居民。根据新加坡人力部的统计,截至2019年6月,持新加坡工作准证的外籍劳工总数为98.1万,占外来工作人员总数的71%,占新加坡总人口的17%。其中,25.5万外籍劳工从事家政工作,28万外籍劳工从事建筑业,其余从事制造、加工与物流等行业。

新加坡共有43处为外籍劳工专门修建的客工宿舍,目前被列为感染群的客工宿舍共有39个。而外籍劳工的确诊病例中,10%来自S区宿舍。这片5.8公顷的宿舍区居住着逾1.3万外籍劳工,原本就被彩色油漆划分为红区、黄区和蓝区。

外籍劳工接受核酸测试

如果未获得有关当局特批,外籍劳工只准住在雇主向人力部申报的住址。

来自中国的朱建国,就住在蓝区的一幢刷粉红漆的钢结构房里。他今年51岁,已在新加坡工作11个年头。其建筑工的工资按小时计算,他日均工作10小时,因为“要赚超额时间”。

朱建国上次回家还是在2019年3月。在新加坡工作的日子里,朱建国几乎都没回家过年,今年也不例外。中国疫情暴发时,他在新加坡一直关注着,但从1月23日新加坡确诊第一例新冠肺炎病患开始,本地的确诊病例也在不断增长。到了3月,朱建国坐不住了,他在微信公众号上找到新加坡当地的中文媒体,留言请他们关注劳工营的情况,但是没得到回应。

4月1日,朱建国所在的工地停工了。4月5日,S区宿舍被划为隔离区,全面封锁。“刚封闭的头两天,宿舍区里许多南亚和东南亚外籍劳工挺恐慌的。我们也怕,但大多数中国人情绪还比较稳定,都自觉戴上了口罩。”

自从宿舍区被封闭后,朱建国就很少下楼了。3楼他宿舍的房间里,有6张上下铺,共12个床位。铁皮立柜不够用,行李箱和衣物在角落堆成一座小山,所剩无几的空地上放着每个人洗漱用的红塑料大桶和一些杂物。一台白色吊扇悬在正中间,但每个床位都摆上了各自买的台式风扇—在平均气温25~32度、全年长夏无冬的新加坡,这是必需品。

朱建国面前的床位空了一个,是因为出现发热症状被隔离的。“最开始他自己感觉不舒服,一量体温,高了,去医疗点之后就被带走隔离了。”朱建国的室友用的仍是老式手机,无法装微信,平时只能靠电话联系。“搬出去大概有十几天了,我也联系不上他,我手机已经没话费了,现在出不了门,充不了话费。”

4月21日,朱建国不得不下楼一趟了。他咳嗽了五六天,一直不敢去看医生,因为一楼医疗点那儿发热的人多,去了怕被感染。提前一天打听好了医生来的时间,朱建国才下去量体温,36.4度,体温正常。

每量完一个人的体温,医疗人员就把写着体温数字的贴纸,贴在病人身上。看医生的队伍,是按照体温高低排序的—37.5度以上的人先看,这一批大约有40多人;其次是37度以上的,最后是36度以上的。朱建国是最后一批,医生给他配了三盒咳嗽药,没做其他检测。“体温高的看完医生,就被带到其他地方,没有再回宿舍。前面一个人体温37.1度,也没有做检测。”朱建国说。

宿舍走廊外墙的简易垃圾道

4月24日,朱建国的咳嗽好了许多,这一天是S区宿舍成为隔离区的第20天,他在人少的时候去一楼空地上转了转。空地上摆了几摞橘红色的圆柱状塑料管,两名工人正一上一下地在4层楼高的宿舍走廊外墙,挂上这些橘红色的简易垃圾道,方便垃圾直接从4楼投放到1楼。现在每间宿舍门前都挂上了一次性的白色塑料袋,用来存放每日的垃圾。

“我们这个楼层挺好的,没有太多搬走的,”朱建国指着远处的红色钢结构房说,“红区比较严重。”按照政府指导在手机上安装了名为“KNOW”的软件后,他每天按时在上面提交体温度数。每天11时左右,会有专人把堆着午餐盒饭的小板车,运到各个房间门口。朱建国晒出他的午餐照片,今天是鸡肉、西兰花和炒饭。“每天的伙食挺好的,新加坡政府的后勤保障做得不错,现在给我们免费提供一日三餐。”

他平时也很喜欢拍照,在难得的休息日里会出去逛逛,拍许多照片发给家人看。他去过最多的地方是淡滨尼附近,他在那里的佛堂,学习中国历史和传统文化。说到解封之后的打算,朱建国思索了片刻,认真地说:“自由之后,有机会就去做些义工。”

4月21日,新加坡单日新增1111例确诊病例,李显龙总理宣布将原定于5月4日结束的阻断措施延长到6月1日。朱建国在抖音上转发了这条消息并写道:“免费的吃和住不想再要了,我想干活儿挨累。”

“这么小的房间里,住这么多外籍劳工肯定不行,卫生条件也没人监督。”

721平方公里上的两个平行世界

客工宿舍作为目前新加坡最大、最集中暴发疫情的感染源,其欠佳的隔离条件与关联的卫生问题成为热门话题。居住其中的外籍劳工群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引起新加坡各界的密切关注。

新加坡政府提供的免费伙食

送餐人员

宿舍内密集的居住环境增加了交叉感染的风险

有专家反思政府应对的疏忽,因为早在2月份就有外籍劳工确诊新冠肺炎。有当地居民批评,外籍劳工应该为其不注意个人卫生和经常性聚集承担责任。但也有媒体同情外籍劳工的处境,还有各界自发组织的志愿者项目号召捐衣与筹款。新加坡外籍劳工中心、“客工亦重”、客工外展联盟等非政府、非营利机构,也在安抚部分外籍劳工的情绪,照顾他们的健康。

刘紫在新加坡8年了,去年刚申请到永久居民身份。她给帮助外籍劳工的慈善机构捐了款,并感叹:“这里的外籍劳工没有资格申请新加坡永久居民或公民身份,大部分也只准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条件都不好。”

新加坡法令规定,如果未获得有关当局特批,外籍劳工只准住在雇主向人力部申报的住址;而且未获得批准的话,不管在新加坡境内还是境外,都不可以和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结婚,且不可在新加坡境内怀孕及分娩;即使工作准证已经过期、被取消或撤销,这些条例依然有效,违反的话工作准证可能被取消并被禁止入境。

随着确诊病例的不断增长,新加坡政府开始将官方疫情数据标注为“外籍劳工宿舍病例”与“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病例”。4月23日当天的数据显示,单日新增1037个确诊病例,其中只有21人是新加坡公民或永久居民。刘紫有些生气地说:“这种把外籍劳工和当地社会隔开的统计方式,会让人感觉新加坡还很安全,只是外籍劳工营疫情很严重。”

对此有不同想法的是中国留学生吕冰,他来新加坡2年了,在疫情发生前并不了解外籍劳工这个群体。他见过最多的外籍劳工,是楼下的刷漆工、建筑工和修缮有盖走廊的维修工。疫情暴发后,他更多是被动地关注了许多与外籍劳工相关的新闻。

“区分统计的方式,或许无意间划分开了两个群体,但本质上是为了让大家都清楚地了解严重的感染群在哪儿。不是针对和抵触外籍劳工群体。”对于新加坡的防疫工作,吕冰认为政府在目前的情况下做得很好了。“作为普通人,我并不过分担心外籍劳工群体,政府在各方面已经安排得井井有条了。”

Johan(齐汉)是新加坡公民,今年45岁,自“断路器”措施启动后就一直在家。他认为,现在很多人担心外籍劳工的生活条件,但是,把他们一人一间房全部隔离开是很难的。政府需要考虑经济层面的问题。

新加坡总人口570万,国土面积721平方公里,人口密度全球第三。目前,受感染的外籍劳工已被隔离,出现症状者正在陆续接受检测,已经康复的外籍劳工将暂住在两艘邮轮上,部分健康的劳工被陆续安置在公共住宅和军营里,以减少客工宿舍的人员密度。

“有些人原先都来自卫生标准比较低的地方,他们在新加坡的生活条件可能还算不错。”Johan说,“现在要求改善客工的宿舍条件,不仅是很大的经济负担,未来也会让他们的雇主在成本上支出更多。雇主为了维持之前的盈利水平,只能考虑减少招一些客工或減少一些工资。”他看了看4月24日的疫情数据说:“今天800多例,在减少了,一切都在好起来。”

新加坡政府4月7日启动的“断路器”防疫措施令新加坡中央商务区陷入萧条

但Johan的妻子对目前的情况并不像丈夫一样乐观。几年前,她就对外籍劳工的宿舍环境提出过不满:“这么小的房间里,住这么多外籍劳工肯定不行,卫生条件也没人监督,感染人数只会越来越多。”

4月25日,朱建国的午餐是鸡肉、西兰花和白饭,与昨天差别不大,这是他停工的第25天。“每天都和家里通视频,报个平安。我四弟怕我寂寞,每天晚上下了班都陪我聊天。”谈到宿舍现在的隔离条件,他说:“没啥抱怨,不能和家里比,生活上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吃睡都好。政府的工作人员都很负责,我相信他们。”

“我们”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虽然新加坡外籍劳工仍是新闻热点,许多人也在施以援手,但外籍劳工与其他群体仍然保持着距离,而这种距离不仅是经济能力与生活方式上的。

“我们”和“他们”之间,彼此有着不同的视角,这就是两个世界之间存在的隔阂。但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隔阂呢?是不是外籍劳工制度本身就有着不合理的地方呢?

在外籍劳工和其他群体中间,横亘着一条叫作“不了解”的长河。这场疫情将外籍劳工这个庞大的群体摆放在大众的热切注视下,他们也因此收到了不少关心问候与物质资助,但这样的了解却从来不是双向与平等的。

疫情终将过去,这些外籍劳工还将住在12人一间屋的钢结构房内,躺在简陋的床板上吹着风扇,隔膜于组屋、公寓和私人住宅里的本地人生活;同样,在这片721平方公里富足土地上的其他群体,也不太能完全体会外籍劳工的真实处境。

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却又被分隔在两个平行时空里。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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