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梵天

屹立在南京栖霞大道北侧与新仙东路交会处广场斜坡上的毛主席塑像，是南京第一座毛主席塑像，是经多年筛选整修保留下来的，现被定为南京市重点文物保护遗址。它是怎么建成的，至今没有详实的报道。我是亲历此事的当事人，有责任把这历史真实公之于社会。

缘由要从1956年1月11日毛主席到南京说起。他先视察了南京无线电厂，随即前往栖霞区十月村（原名太平村）参观了农民家庭、农业社民校。在田间地头，关切地和农民们交谈，询问生产和生活情况，了解农村土改后男女同工同酬等情况。在那次视察中毛主席提出：组织起来，走共同富裕的道路。

毛主席视察后，太平村村民随即联合邻近各村，组织起了栖霞区内第一个高级农业合作社，定名为“十月高级农业合作社”，取苏联十月革命之意。1958年11月又改为“十月人民公社十月大队”。

“文革”开始后，全国掀起保卫毛主席，热爱毛主席，向毛主席表忠心的高潮。1967年初，我们在报刊上看到一则消息：十月公社贫下中农怀念伟大领袖毛主席，要向毛主席表忠心，自发集资要在毛主席当年视察时站在小山坡上向大家挥手处塑一座毛主席像。请求社会上能完成他们这一心愿的单位或个人来承担这一件大事。

当时我在南京工艺雕刻厂担任设计组组长。该厂主要承担生产传统象牙雕刻工艺品，为国家赚取外汇。厂里技术人员数我年龄最大（29岁），是师傅。其他都是高初中毕业分来的学徒和刚满师的青年。当时厂已停产，我们也希望向毛主席表忠心，但心有余而力不足！从没做过大型雕塑，更何况是领袖像。

但厂里有一位刚来一年左右的陈远义先生。他原是浙江美术学院雕塑专业的学生，抗美援朝时参军赴朝，回国再回浙美深造，毕业后留校任教。国家建淮海战役纪念碑时，调去任浮雕组组长。纪念碑工程完成后，1966年初调来我厂，担任设计创作工作。当时他已50出头，大家都尊称他“陈老师”。他见到这一报道立即表态：“我们去接这一任务，向毛主席表忠心！塑像的一切技术艺术问题由我承担，我有把握完成。”大家见他如此有担当，而且对他的技艺水平充分信任，便决定了。

我们组织了班子，进行了分工和协作。由我负责组织和联络，助手由刚满师不久的徐令丰（他是我的大徒弟）、朱至耀、蔡宝鑫、邱炽铭等担任。

我带着徐令丰到十月大队和他们联系。他们高兴万分，当时真没有任何单位和个人去接这一任务。他们选出的负责人是王京城，他是南下干部，原任南京玄武湖公园副主任。1966年刚调来十月公社任副社长，主持日常工作。另一位是贫下中农代表，姓朱，大家都喊他“老朱（名字现记不起了）。他们对我们非常热情，双方达成协议：他们负责材料，我们负责塑造形象。表忠心当然不谈酬金。

商定后，便由陈远义先塑造80厘米高的塑像小稿。毛主席身穿大衣，右臂高举挥手，左臂垂下手拿帽，左脚在前半步，右脚在后，身体略向前倾（参见照片资料较多，是主席常见的形态）。取意：毛主席挥手我前进！

经过半个多月的反复推敲，我们内部意见一致后，便把确定的稿件拿出来请王京城、老朱等人来评定。他们都很满意，便确定了下来。之后便把泥稿翻成石膏小样，把造型形象定下来，便着手下一道工序——放大样。

我和王京城、老朱前往南京林学院找革命造反派，商借塑大像场所。他们一听便满口答应，把大礼堂打开，让我们使用。

在陈远义的指导下，我们将小样分段放横断面纸样，用幻灯机在墙上投影放大，连续几夜才完成。

然后组织了二三十人前往林学院大礼堂，在陈远义指导按放的纸样上，用粗铅丝扎层面框型。大家向里面堆填经搅拌过的泥土，再夯实。这样层层扎，层层堆，一直堆到顶。经过一星期左右，5米高的大型毛主席泥塑像出来了！

这时，就由陈远义登上脚手架，从顶部开始，逐步向下整理校正。等他全部完成后，便从下部开始分段，层层向上做石膏（添了少量水泥）外模，一直做到顶。待外模干硬后，便从上往下层层拆外模。拆完后，把外模内壁塗上油漆，保养阴干。

我和王京城去十月公社，找了好些当时毛主席视察时的见证人，确认毛主席当年站立的位置，就此定位做地基，同时派老朱和徐令丰去苏州水泥厂订购白水泥。那时白水泥是要特批的。

地基开始施工，按设计做2米底座时，陈远义指示在特定位置埋下一根數米长的粗钢管直插至地下深处。待底座保养坚固后，便层层向上架起石膏外模，向内浇注白水泥。浇一层保养一阵，接上中间金属线，再架上一层，再向内浇注白水泥，如此层层浇注，到顶部完成。待保养后，开始由上而下，层层敲碎石膏外模。清理后，毛主席白水泥大型塑像就呈现在人们面前了。在头顶部则盖上一块铜片，把它和顶部通地的金属线焊接一起（这是重要的室外雕塑的避雷设施）。

其后，陈远义又攀上脚手架，从上向下层层斫斧校正做大型石雕，水泥雕塑最后工艺底座用紫红色大理石贴面，前面刻着林彪手书的毛主席的四个伟大金字（林彪事件后，换成毛主席万岁了）。经过近一年的努力，于1967年底全部完成。

十月公社提出要隆重庆祝，经过多次商议，决定于1968年1月11日毛主席视察十月公社12周年时举行。王京城、老朱和我商订方案，我提出请省京剧院来唱样板戏。王、朱两人异口同声：好，就请省京剧院为贫下中农唱大戏。我们三人去省京剧院一谈，他们全部赞同。未想到，1968年元旦刚过，江苏省京剧院的负责人便来找我们说，不能去十月公社演出了。他们接到南京无线电厂革命造反司令部的通知，要他们在元月11日去他们大礼堂演样板戏，亦是庆祝毛主席视察他们厂12周年。

我们三人来到南京无线电厂造反司令部，经过几番协商，他们终于让步。

元月11日，十月公社组织了3辆大卡车，接省京剧院演出人员和我们参与这项大事的20多人，前往十月公社毛主席塑像广场。快到时，先看见白色的毛主席塑像举起手臂的胸上部分，靠近时见已人山人海。我们来到用铁路枕木搭起的大戏台前，王京城等七八人就迎了上来。半小时后，扩音刺叭响起来了，老朱宣布庆祝大会开始，接着响起一阵鞭炮声，披挂在塑像上的红布落下，掌声四起。紧接着军代表、贫下中农代表讲话。接着是王京城登台讲话，并宣布：演出开始！

锣鼓响起，顿时台下安静了下来。《沙家浜》中的阿庆嫂出场，拉开了演出序幕。《沙家浜》一演完， 台上突然一声锣鼓响，杨子荣扬鞭登场……

转眼50年过去了。多少变迁，多少坎坷。我们共同努力创作的南京第一座毛主席塑像，经过筛选保留了下来，成为文物。但我以上写的详实历史，有几人知道？我有责任把这段真实的历史讲清楚，不能忘记他们！

2019年9月1日

（作者为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责任编辑  崖丽娟 王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