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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松源禅”解析一休宗纯的“风狂”

2020-05-29周丽玫

知识文库 2020年7期
关键词:祖师风流禅宗

“松源禅”乃一休宗纯自己三十年来的宗教实践的总结,值得进行深入探究。但学界对其本人历来争议颇多。他被认为是日本一代名僧的同时,也因他的“风狂”行为与禅师身份极为不符而招致非议。鉴于此,本文拟从探讨“松源禅”的内涵与特点入手,以期从根源上对一休的“风狂”行为进行合理的诠释。也从侧面理解中日禅宗交流嬗变。

一休宗纯(下称一休)是日本历史上著名的狂僧,自称“风狂”,行为常令人不能理解。有学者认为是由于一休的禅“太过纯粹而不容易被理解”。所以要解开一休的 “风狂”行为,势必首先要了解一休生平所修之禅为何禅。但国内对于一休的研究较为少见,其相关论及者多见于对其生平的考证、与艺道(茶、建筑、插花等)的关联等,而丝毫不涉及一休的宗教实践。笔者长期关注一休,亦作了相应的努力。鉴于一休的禅僧身份,笔者认为对其宗教实践--“禅”的研究至为重要。本文拟从一休的宗教实践-“松源禅”的实像和虚像入手,冀望能更深层次地解析一休的看似“风狂”的行为。并且,一休“松源禅”始于中国宋朝禅宗,能过剖析“松源禪”无疑对中日两国禅宗的交流有更深刻的了解。

对于“松源禅”,一休在作品集《狂云集》中有自赞:

华叟子孙不知禅 狂云面前谁说禅

三十年来肩上重 一人荷担松源禅

由此可知,一休认为自己一直付诸实践的“松源禅”才是华叟的真传,其他门人都是“不知禅”。那么一休所言之“松源禅”有何特点?“松源禅”与他的“风狂”行为有何联系?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必须从一休的生平及其作品,即其实像与虚像中寻求答案。

1 一休实像

所谓实像,即其师承来历及佛道实践。一休自诩之“松源禅”,可追溯至中国禅僧“松源系”始祖松源崇岳。禅宗一向讲究“不立文字”、“教外别传”,重视的是师徒之间的“师资相承”,因此在明确一休的“松源禅”之前,有必要先明确其师承来历。

2 日本松源禅谱系

松源崇岳,俗姓吴,生于处州龙泉县的松源,因以松源为号。大慧下二世木庵安永禅师曾经提醒他:开口不在舌头上。意为比起口头机锋,日常实践与修行更加重要。由此,崇岳形成“重视实践”的宗风特点。后又师从密庵咸杰,咸杰“应机接物,威仪峻整,戒行高洁,严于律众”。咸杰的这种严于律人的态度对崇岳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南宋诗人陆游在为崇岳写塔铭时曰“然后知师为临济正宗应庵密庵之真子孙也”。后来松源崇岳开创临济宗“松源系”宗风。

松源下二世弟子虚堂智愚,是“丛林无上师资,一生教化鼎盛,但是个性刚硬,生涯较坎坷”,曾遭谗言而入狱。虚堂是一休最景仰的人物,认为自己是虚堂在日本的再现,自称“虚堂七世孙”,《狂云集》中有《赞虚堂和尚》:

育王住院世皆乖 放下法衣如破鞋

临济正传无一点 一天风月满吟怀

对虚堂的孤高狷介、不好权贵表示了景仰。虚堂曾于1249年隐居于杭州灵隐寺的鹫峰庵八年,其间几乎与世隔绝,“这固然是因为蒙古入侵此举能免使自己遭寇,但其中也暗含着与官僚的不和、对禅僧贵族化和官僚化的愤慨”,“象虚堂这般在面临蒙古民族南下的情况下,于佛道的履践和与王室官僚的交往中彷徨挣扎的禅者可谓少见”,虚堂既对南宋禅宗的堕落感到愤慨,又对此感到无力,只好隐居。且虚堂“个性严厉,以是学者畏而仰之”,虚堂对弟子教化的严厉程度亦不同凡响。这种严厉既是个性使然,也是坚持纯粹禅的态度使然。

据《东海一休和尚年谱》(以下称《年谱》)记载:

师廿二岁。初赴坚田、见华叟和尚欲入其门,被拒之门外,师发愿:若得见华叟和尚,虽死无憾……华叟自法事归来,师仍端正坐于门外,遂请相见。

一休自22岁至32岁这十年间一直长侍华叟。华叟守纯一无杂之禅,“华叟禅风于谦翁之上,愈见严峻”,甘于清贫,仅靠周围渔民布施过活,导致生活不继,因此一休不得不做一些香包、(女儿节陈列的)偶人所穿服饰拿出兜售,从而维持生活。《年谱》有记载如下:

师廿三岁。华叟道场至为枯淡,一日两食亦不能保证。……因此,(师)时而做香包以及人偶服装类等物后赴京都,换取些许资金。……然华叟和尚平常严厉之极,态度未见半点缓和。一日命师切药草,手指(被切)出血,顷刻染红切板。华叟见之,叱曰:汝身体康健,缘何手指这等软弱。

由上可知华叟本人甘于忍受清贫,对弟子要求十分严格,禅风孤高严峻之极。这点是一休“松源禅”各祖师的共通之处,也是一休“松源禅”的重要内容,一休自身亦“生平不蓄一物”。华叟虽然严厉,但对一休亦持肯定态度。《年谱》记载:

从这段记载可以推测华叟认为跟随自己七年的一休可以继承法嗣。华叟对一休的肯定态度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一休对于华叟“孤高严峻”禅风的继承。

上述虚堂智愚、大灯国师、华叟宗昙三位禅师给一休的影响是巨大的,这些也是一休毕生所实践的“松源禅”的主要来源。一休的“松源禅”实为“纯一无杂”的祖师禅,体现为甘于清贫、远离权贵、反对禅的世俗化与形式化、教化严厉。前者为后者的目标,后者既为前者的体现,亦可谓手段。

3 一休的宗教实践

一休将自己一生的宗教实践总结为“松源禅”。要明确“松源禅”的特点,自然要剖析他的宗教实践。一休一生虽然破戒种种,惊世骇俗,但“在(一休的)‘狂、‘异常或者种种矛盾的表象里却隐藏着冷静的统一点和不动的视点”,这个“冷静的统一点和不动的视点”想来就是“纯一无杂”的“松源禅”。他的表面看起来充满矛盾的一生都于“松源禅”上得到了统一。

一休一生甘于清贫,远离权贵。一休六岁即入安国寺当小僧,后于十七岁参谒谦翁宗为。谦翁宗为原是大灯国师门下关山慧玄一派无因宗因之法嗣,持孤高险峻之禅风,他“拒绝其师给予的印可,终日闭门不出。因是纯粹禅,所以生活极为清贫”,他的清贫生活到何程度?《年谱》有如下记载:

师廿一岁。十二月谦翁示寂,欲行葬仪而无资,惟服心丧。

欲行葬礼却因为无钱无法举行,大约平时生活也是简素之极。谦翁示寂后,一休又参谒华叟,如前所述华叟亦是一门寒僧,以致三餐不继,一休不时要做手工换取薄资来维持生计。《年谱》未明确记载一休何年离开华叟,但有“师三十五岁。六月二十七日,华叟先师入寂。闻此,(师)与成子共赴坚田,参加葬礼。一周后,各弟子四散。师亦归京”的记录,由此可知,在三十五岁、华叟入寂前,一休已经离开华叟而四处行脚。至于所往何处,可从《年谱》中推知。

一休一生反对禅宗的世俗化与形式化。当时五山禅林腐化堕落,僧人皆以诗文为主,而以修禅为辅,出现五山诗文繁荣的景象,却预示着禅修的颓败,《龙山宝誌》有云:五山以文取人,寺庙被官寺化,不以修禅为业,而以攀附权贵为荣,十六岁的一休对此气愤不已,作偈一首云:

说法说禅举姓名 辱人一句听吞声

问答若不识起倒 修罗胜负长无明

认为修禅者若不抛弃门第观念,只会徒增烦恼而已(长无明)。当时,一休师从建仁寺慕喆龙攀。以此为契机,他离开了修行过三年的建仁寺。可以说,对于禅宗的世俗化和形式化的反感从一休青年时期即显露无疑,毫无疑问这源于一休对于纯一无杂禅的坚守,认为禅修应该是纯粹的,而不应该掺杂世俗价值观。

最能体现一休对于禅的世俗化和形式化的反感的莫过于一休与其法兄养叟的对抗。其《自戒集》可谓是两者对抗的集中体现。

在一休眼里,当时的多数禅僧犹如一柄木剑,看着象真剑,其实是木剑,一点用处也无,即“赝知识”,哪里能够渡化世人。这无疑是对当时整个禅林的形式化的绝大讽刺。

一休教化严厉。一休毕生实践“松源禅”,对于其属下弟子也要求如是。禁止弟子说禅说道,宣布如有弟子违反则可让官府将其入狱。一休写给其弟子睦室绍睦的信:

老僧身后门弟子中,或居山林树下、或入酒肆淫坊,说禅说道,而有为人开口之辈者,是佛法之盗贼、我门之怨敌也。……得我印可者一个也无。如有宣讲佛法者,告之官人,速将之制服。此乃老僧身后之忠节。……

在这篇短短的书函中,一休对两件事情持近乎顽固的态度。一是明确表示他未将印可传与任何人,如果有人宣称得其印可,则必是虚假无疑。二是禁止徒弟说禅说道,如有人违反规则,则可拘捕入官。这种顽固来源于对自己所持纯粹“松源禅”的坚守,也反映了一休对门下教化严厉、绝不姑息门下之徒随波逐流,以修禅为工具谋取私利的坚决的态度。

4 《狂云集》中的“松源禅”虚像

所谓虚像,即一休在诗集中所表达的对于禅的理解。“《狂云集》是以‘颂偈赞为中心的一休的作品集”,因此要了解一休“松源禅”的文学虚像,《狂云集》可谓是最恰当不过。

《狂云集》中关于“松源派”祖师的“赞”开篇时已提及。除此外,一休还对一些中国禅学历史上修纯粹禅的人表达了景仰之情,甚至还表达了对寻常百姓的远离俗世生活的赞赏,认为是真“风流”。从一休为自己所崇敬、赞赏的人物描绘的文学像无疑也能勾勒出一休的“松源禅”的轮廓。

《狂云集》中的“颂偈赞”内里都包含着大量的中国历史(尤其是禅宗史)上的人物、逸话、古则,因此要全部了解它们的含义有一定难度,事实上还有很多地方意义不太明朗,有些只能说是一知半解。因此,在引用“颂偈赞”的同时,也将其译文标识出来,以便更好地理解。

①工夫长养大慈心 临济消来万两金

昔日艰难闻吐哺 蓑衣箬笠锄头吟

平野宗净译文如下:百丈(怀海)经过长年精进修行修得众生济度的慈悲心,临济(义玄)因此而受到万金供养。黄檗听到百丈与马祖以前的对话吐舌表示惊诧。百丈和尚曰:一日一作一日不食。这首偈里提及中国禅宗史上几个著名的人物:百丈怀海、临济义玄、黄檗希运、马祖道一。着眼点落在百丈和尚的“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上,在表达对禅宗祖师的敬仰的同时,更多地表达了对“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推崇。一休的“松源禅”不是端坐于佛堂之上、道貌岸然地为人说禅说法,而是如百丈怀海所言,存在于平实的日常实践上。

②赞灵昭女:笊篱卖却甚风流 一句明明百草头

相对无心弄禅话 朝云暮雨不胜愁

平野的译文如下:以卖笊篱为生,何等风流。与其父庞蕴居士无心进行的关于禅的问答可推知其为了生活也诸多辛劳。平野亦有标注,后半段意义不明。但第一句明确表达了一休对灵昭的赞赏的态度——“风流”。“风流”是一休爱用的词,在《狂云集》中比比皆是,“一休的风流无论是在其宗教意义上,还是色情意义上,都缘于其纯粹心的实践,……”。就此而言,一休赞赏的是灵昭求道心的“纯粹”。

③工夫劳棹大公舟 尊宿织鞋蒲叶秋

野老难藏蓑笠誉 谁人江海一风流

平野的译文:岩头和尚一边撑渡船渡人,一边进行佛法修行。睦州和尚一边用蒲草织草鞋一边修行。他们这种在野禅毋宁说以清贫为傲。这些毗邻江海而居的风流之士都是何人。

这里同样提及两个人:岩头和尚和睦州和尚。岩头和尚于会昌废佛期间,于洞庭湖边撑渡船渡日。“住鄂州岩头,值沙汰,于湖边做渡子”;陈尊宿,织草鞋卖以供养老母,“后归开元,居房织蒲鞋以养母,故有陈蒲鞋之号”。两人都是在野禅,一边过着清贫的生活一边修禅精进,一休认为他们是“江海一风流”。

一休用“风流”一词来形容庞灵昭、岩头和尚、陈尊宿,他们的共同特点在于:守着清贫的生活,进行纯粹禅的修行。这两点与他坚守的“松源禅”是一致的,事实上一休的“松源禅”其志就在于一片堕落的禅林中恢复纯粹的祖师禅。历代祖师中他尤为推崇虚堂,大概也是虚堂为了恢复祖师禅而煞费苦心这点与他心灵相通的原因吧。

不仅这些在野的纯粹禅让一休心仪不已,就连普通百姓的清寒朴素的日常生活一休亦认为是“风流”的。

上述的一休所描绘的文学虚像中,能推断出一休所景仰的禪宗祖师都是修纯粹禅,他们并非道貌岸然地为人说道说禅,而是自甘清贫,亲身实践;一休所心仪的是远离市井、远离权贵的蓑笠生涯。这些特质都与他毕生所追求的“松源禅”是一致的。

5 结语

一休宗纯的“松源禅”强调修禅纯粹专一。禅宗于宋朝被荣西和尚传入日本,但中国的禅宗在宋朝末年已经趋于烂熟,开始形式化。这样的禅在南宋末年传至日本,到了室町末期,五山文化发展到一个极端,标志着室町末期的禅宗的堕落与形式化亦到了一个顶点,大多数禅僧顺势而为不以为忤,如一休法兄养叟。唯有一休抱着坚定的求道心,坚持修得“纯一无杂”的“松源禅”。他“风狂”,以当时的整个禅林为敌,做出各种出格的“奇行”,对上述现象进行讽刺与攻击。通过对其“松源禅”的解读,能发现这些“奇行”的背后隐藏着的一休的意图,即坚守“纯一无杂之宗风”。这种思想与他的师承是一脉相承的;他的一生实践的是纯粹的“松源禅”,其作品向往的也是纯一无杂的“松源禅”。他的“松源禅”构成了日本禅宗史上不可忽略的一页,也是中日禅宗交流史上的灿烂的一笔,也是研究中日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作者简介:周丽玫(1978.09-),女,江西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作者单位:电子科技大学中山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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