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宋代宫廷雅乐派的主要代表人物，陈旸不仅精通音律，所编撰的《乐书》也是我国历史上现存最早的一部音乐百科著作。他在书中系统地阐述了儒家的乐学理论，对中国乃至世界音乐学的发展都有重要贡献和影响，称得上是宋代乐学第一人。

陈旸，字晋之，北宋末年福建省闽清县宣政里（今云龙乡）漈上村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乐学家，为礼学家陈祥道同父异母的弟弟。按照当地陈氏家族的《梅阪陈氏族谱》记载，陈旸生于北宋熙宁元年（1068年），卒于政和六年（1128年），但此说目前尚有争议。

家学渊源

陈旸从小于经史子集无所不习，并受兄长陈祥道的影响而对儒家礼乐经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哲宗绍圣元年（1094年），陈旸得举贤良科进士，从此步入政坛，累官至太常寺少卿、礼部侍郎，著有《乐书》（又称《陈旸乐书》）200卷、《乐书正误》1卷、《礼记解义》10卷、《孟子解义》14卷、《北郊祀典》30卷以及《迓衡集》等，其中除《乐书》之外大多已佚失。

在两宋时期，福建学风鼎盛，民间书院、义学、社学遍地开花，官学更是全面发展，科考中试人数每每名列全国前茅，被誉为“出秀才天下第一”。幼年时期的陈旸不仅聪颖，受这一学风的熏陶，而且十分好学、善学。他除了在官办书院中的日常学习之外，也得到了兄长陈祥道的精心指导。陈祥道是王安石的门生。王安石心怀天下，强调事功，十分重视儒家思想的现实功用，因此力主改革，希望振兴北宋的经济与军事力量。而其改革的基本入手处，就是儒家传统的“礼、乐、刑、政”之道。他说“圣人在上，必制礼、乐、刑、政”，认为四者相辅相成，才是富国强兵的关键，其中又当以礼、乐为主，刑、政为辅。在政治与学术思想上，王安石对陈祥道影响颇深，而陈旸接受陈祥道的教导，也就间接受到了王安石的影响。所以他在求学时就立下了编修儒家礼乐典籍重振儒家礼乐之学的志向。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旸十分重视儒家礼乐在社会教化与国家治理中的作用。

陈旸最敬重的兄长陈祥道一生志在礼学，耗尽心力写成了《礼书》150卷进献朝廷，得到宋哲宗的高度赏识。陈祥道对此既感动又担忧，感动的是受到朝廷的重视，让儒家礼学有了发扬光大的机会，担忧的是自己年事已高，接下来的乐学著述不知道要怎么完成。他在撰写《礼书》的过程中已经搜集了不少儒家的乐学文献资料，但再继续撰著《乐书》已然力不从心，所以后来他就将撰写《乐书》的任务交给了弟弟陈旸。

积年于兹

陈旸在其《乐书序》中写道：“臣因编修论次，未克有成，先帝擢置上庠，陛下升之文馆。积年于兹，著成《乐书》二百卷。曲蒙陛下误恩，特给笔札，俾录上进，庶使臣兄弟以區区所闻，得补圣朝制作，讨论万一，其为荣幸，可胜道哉！虽然纤埃不足以培泰华之高，勺水不足以资江海之深，亦不敢不尽心焉尔。”此处的先帝是指宋哲宗，陛下为宋徽宗，“擢置上庠”即做了太学博士，“升之文馆”则是说陈旸当上了秘书省正字。而陈旸完成《乐书》之后不久即被擢升为太常丞，拜驾部员外郎，继而又担任了讲义司参详礼乐官，开始审定其他人的礼乐书籍。

陈旸说自己“积年于兹，著成《乐书》二百卷”，但他写作《乐书》究竟历时多久，今天的学界却有些争议。陈旸在《进乐书表》中言及编纂《乐书》之艰难和历时甚久时，有“闭孙敬之户余四十年”的说法。有学者说他此处的“余四十年”之言乃是虚夸，另有人又指出这一说法与人们通常判断的他的生卒年在逻辑上相悖。而笔者则有一个较为大胆的猜测：或许“余四十年”为“余十四年”之误。倘若这一猜测准确，则可以解释现有的关于陈旸生卒年的判断与他自述《乐书》写作时间之间的矛盾，也符合“积年”之说。因为如果是积四十年之久，可能他就不会只是用一句“积年于兹”一笔带过了。当然，无论如何，陈旸写作《乐书》耗时甚久，可谓呕心沥血，艰辛备至，则是不争的事实。

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陈旸所著《乐书》基本完成，随之被提请礼部侍郎兼侍读实录修撰赵挺之审定。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1101年）正月八日，赵挺之上奏表示审核通过。正月二十七日，礼部下文牒请求对之进行复审，时任主管正是陈祥道。陈祥道依惯例拨付了人手和笔墨帮助陈旸重新缮写，缮写完毕，书稿于四月二十三日被送呈吏部复审。吏部尚书何执中等十九人经共同审查，上奏徽宗，对陈旸高度褒扬，并请求予以嘉奖。徽宗准奏，《乐书》遂由此通行于世。《乐书》问世后，由陈旸后人陈侯歧首刻于庆元六年（1200年），随后又有元至正七年（1347年）福州路督学赵宗吉刻本，还有宋刊元修本、宋刻明印本、元刻明递修本、《四库全书》文渊阁本、手抄本、清光绪二年（1876年）方睿重刻本等不同版本。今天人们常见的《乐书》多源自《四库全书》文渊阁本。

网罗百代

《乐书》卷帙浩繁，内容宏富，视野开阔，具有音乐百科全书的性质。当时人们所知的古今中外音乐、舞蹈、杂技、魔术、戏曲等表演艺术资料以及历朝的音乐史实等，《乐书》中几乎无所不收。在内容结构上，《乐书》分为“训义”和“乐图论”两大部分。

《乐书》第一卷至第九十五卷为“训义”，引用了“三礼”（《仪礼》《周礼》《礼记》）和《诗经》《尚书》《春秋》《周易》《孝经》《论语》《孟子》十种经典中的乐学理论，并对其逐一进行解释，同时也对前代和当时的雅乐乐器做了详细说明。其中乐器、声乐、舞蹈杂技依雅部（庙堂）、胡部（外族）、俗部（民间）做出划分，雅、胡、俗三部的乐器又依八音（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分别予以描述。

《乐书》第九十六卷以后为“乐图论”，专论律吕本义、乐器、乐章以及五礼（吉、凶、宾、军、嘉礼）中的用乐问题。在论述的同时，陈旸辅以540幅乐图对各种乐器和乐舞仪式等分门别类地做了介绍。这些乐图中，有许多都是取自今天已经散佚或罕见的《唐乐图》《乐法图》《律书乐图》《大周正乐》以及宋仁宗景祐年间（1034—1038年）冯元写的《乐记》等乐学著述，是十分难得的音乐史料。

同时，《乐书》图文并茂的记述方式也为后来的相关著作提供了思路和大量的文献信息，成为后来者的典范。譬如，《宋史·乐志》和成书于元代的《文献通考》都参考对照了《乐书》中的内容，《文献通考》里的乐器部分基本照搬《乐书》，《宋史·乐志》有关宋代宫廷乐舞和云韶部演出画面的记载也源于《乐书》。被誉为清代音乐百科全书的《律吕正义》在创作时亦深受《乐书》的影响，其书后编第六十二至第七十七卷为“乐器考”，虽然其先后顺序没有按照《乐书》的八音系统排列，但是详尽地记述了各种乐器的形状、结构、来源等，并且绘制附图以做参考，其间都可以看见《乐书》的影子。

清乾隆年间，《乐书》被收入《四库全书》经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给予“引据浩博，辩论亦精审”的高度评价。今天，不仅我国文化部将《乐书》列入首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而且美国、韩国的国立图书馆也都予以馆藏。日本国会图书馆在收录《乐书》并把其中部分内容翻译成日文，还建立了关于陈旸《乐书》的专门网站，以便广大的学习者、研究者充分利用。

由此可见，陈旸的《乐书》已经走出国门，成为人类共同的珍贵文化遗产，是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世界的一个重要标志。而陈旸本人也被列为中国古代八大音乐名人之一，并与伶伦、夔、伶州鸠、京房、何承天、祖孝孙、朱载堉等存在于中国古代传说或正史中的乐官一起，被供祀于北京天坛神乐署，受到今人的尊重和怀念。

冯兵，华侨大学国际儒学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