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下班很久了，王老师还坐在办公室里没走，她正在回想今天发生的事。

王老师讲课管班有自己独特的方法，深得同学家长认可，已是全校公认的“名师”。在她手底下就没有教不明白的学生，不管多顽劣、任性，不出一个月保证乖乖听话。在县里巡回做班主任经验报告都有两次了。现在眼看就要定职称了，可在这关键时刻却偏偏出了乱子。

这学期刚转来两周的小强让班级第一次上了白榜。年底的优秀班级肯定与自己无缘了。都怪自己粗心大意，对于新转来的学生放松了警惕。当初派两个细心的同学盯着他点儿，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她不断在心里自责。

当王老师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强痛苦又悔恨的表情又出现在她眼前。无论是从他阳光的外表还是澄澈的眼神，都不应该是那种轻易就对同学大打出手具有暴力倾向的人。

王老师有那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职称评审前搞定这个“问题生”。

一个微风和煦的午后，同学们为了等待第一节体育课到来，早早就跑到操场上排队去了。教室里所剩同學寥寥无几。

王老师走到小强身边，用手轻抚着他乌黑茂密的头发，微笑着说：“手还疼吗？”小强羞愧难当，红着脸小声说道：“老师，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冲动了。他们笑话我是没妈的孩子，我有妈妈——她一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噙在眼里的泪水奔涌而出。

等小强情绪稳定下来，王老师不失时机地说：“论年龄，我可以做你的妈妈，以后有什么委屈和老师说。但是，你男子汉也要说话算数，遇到事情要冷静，绝对不能意气用事。班级就是一个大家庭，所有的人都有责任为了它的荣誉而努力。我相信，远在外地的妈妈也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处理问题。”

小强点了点头。

“你很聪明，只要肯努力，毕业时考个重点一定没问题。到那时，老师答应你，帮你联系妈妈，劝说她和你团聚。”

听到团聚，小强眼睛里突然闪出希望的光芒：“老师，你说话算数吗？”

被他一问，王老师突然蒙了一下：“当然算数，老师怎么能骗学生呢？”就这样，王老师为了随口说出的话和小强拉了钩。

周末放学后，王老师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小强家。奶奶在厨房做饭。看到老师来家访，激动地说：“老师快屋里坐！这孩子让王老师费心了，真是过意不去。他爸在外地打工，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孩子他妈是个好人，他们离了两年了，孩子想妈，有点任性，我这个当奶奶的心疼，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屋里的光线很暗，整个屋里空荡荡的，隐约散发出一种发霉的味道。王老师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临走时，王老师一面把兜里打算买时装的三百元钱塞在了奶奶手里，一面说，我来得比较唐突，也没准备什么，这点儿钱你们留着买点儿营养品。明天我再来给他补课。

王老师利用两个大礼拜，帮小强补上了转学前落下的课程，还帮他们晒了被子，喷了清新剂。天气转冷时，她还用学校奖励她的钱给小强买了一副棉手套。

自那以后，小强整个变了一个人。课上总有他专注的眼神，课下处处是他与同学和谐相处的影子。细心的人不难发现，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洋溢在这个俊朗男孩脸上的笑容。

职称评定时，王老师凭借众多政治、业务优秀证书加分和极高的民主投票优势，顺利通过考核，如愿以偿地加入高级教师队伍的行列。

毕业时，小强以不错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他们就此开展下一段各自的人生。实际上，王老师早已忘记她的承诺，小强也没再提起。

王老师桃李满天下，每到教师节，问候的短信、电话、鲜花……接到手软，让办公室的老师煞是羡慕。这样勤奋而充实的生活一直延续到她退休。

退休以后，日子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着，然而，记忆力一天比一天坏，有时候早餐吃了什么，到午间就忘得干干净净了。但奇怪的是，有些事却越来越清晰，甚至曾经在事情发生的时候都是模糊不清的，而此刻似乎经过了岁月的洗涤，越发显现了它的纹理，那事情的来龙去脉竟现出了她没有想象到的真相或者后果，令她难以安心。

一个秋日的午后，阳光照得屋里暖暖的。王老师午睡之后醒来，她喃喃自语：“小强，你后来找到妈妈没有呢？你和妈妈团聚没有呢？”

王老师已经记不得自己曾经有多少次在清晨、午后或者午夜醒来时这样的自问，每一次她从灵魂深处游弋而来的疑问，总给她第一次叩问的感觉，痛，不安……

作者简介：金玉丽，网名柠檬草，中学语文教师。作品散见于《北方文学》《东北风》《鹰山文学》《基础教育论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