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

“这个春天，不，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能为运河做什么？”

河水不言，流逝如常。

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当前一位著名女作家的日记，成了全民关注的热点，我，不想置喙。告诉自己：每临大事不仅有静气，还有行动，哪怕微小如萤火之亮，于事要有补，这是我的准则。

去年8月末，闲逛西津渡，偶遇摄影展，名为“江河交汇   运河人家”，心下大喜，入得观赏。观者并不熙熙，皆面色沉静，目光专注，我想：这也许是对运河最深切的喜爱，对一场艺术展最真诚的致敬。

镜头里，河有河相。看吧，一入春，运河边就是翠绿、粉红、浅白，应了“繁花似锦”一说。见着中山桥的柳，赞“美”;见着谏壁沿岸的菜花，复赞;更见河边一排美人蕉，如戏台上的刀马旦，身披大红，已是词穷……荠菜、蒲公英、野豌豆、菖蒲、野菊、红蓼、腊梅等，此起彼落，直到冬深。所有的色彩仿佛是受上天的派遣，在运河边逗留一番，在专属它的日子里肆意灿烂，形成一个多声部的运河交响曲——游人有幸，无论何时，都能见着一袭花影、一方绿野。若你赶上，和春同行，真是幸事。

相片中，人有人生。也见一个粗糙的淘米箩，一个开裂的小板凳，一张隔着照片都闻到腥味的渔网，远处的社办厂的工人穿红着绿，归巢般回家。河边人家石桌上，一只半导体里，仿佛是袁阔成在说书，也许说到“甘露寺招亲”那一段，一个老爷子眯缝着眼，摇着一把四处豁口的芭蕉扇，出了神。废瓦破缸杂堆的墙角旁，蓬勃开满一丛太阳花……

原来，清欢之外，还有俗乐。

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拍摄的运河人家照片。观者脸上，无不是别梦依稀。

一张近期的照片引人注目，淡金光线下，现代城市倒影于河水中，如同琥珀，被岁月收藏。心中暗喜，如果逢着这样的美景，简直就是良辰。当然，逢着好友，是另一种“良辰”，这不，转身逢着田冰兄，挎着相机，只是匆匆招呼一下，他又不知忙什么去了。近年来，他边走边写，行行摄摄，为了地域文化，颇是忙出些名堂来了。关于运河的艺术盛事，他自然不会错过。

“那里有一张你的照片，去看。” 前任市摄影家协会主席孙悦萌见着我，惊喜地招呼。我与他平素开会偶遇，属点头之交。谁知，那日他郑重地赠我一本摄影集。

观完攝影展，心下感慨：孙先生倾注全力办这样高质量的展览，足以引发一座城市对这条运河的集体聚焦、深情回味。回首时，见他头上的白发晶莹，仿佛是艺术家的剔透灵魂，让人起敬。

出得门来，我心中仿佛充盈着莫名的激动，那张照片记录下“运河岸边，有我身影”。为着古运河，我也该做并能做些什么。作为阅读推广人，坐而论道、谈些诗书是一方面;走将出去，阅读历史名人、阅读山川江河，这是另一种题中要义。

对的。还带着一群学生。

位于京口闸的古运河文化展示室，我曾经五进。有三次，是带学生来此处。一个夏日，师生集合完毕，正想引导孩子观察建筑的外观，一位名叫“格格”的小丫，抬头抢着说：“像一艘蓝色大船。”彼时，古灵精怪的丫头，眼神亮得如同运河里的水光……

进得门去，一幅幅展板上的文与图，具体形象地阐释了古运河的源流。“中国地图上，长城和运河像一个人字，长城象征阳刚、雄健，是撇;运河代表阴柔、深沉，是捺 ”——作为世界级人类文明遗产，运河，配得上如此盛誉。

“长城是撇，运河是捺 ”， 就这几字，始见眉目，深藏肺腑。

在展示室里，带学生细数古运河上的桥，桥名都是孩子耳熟能详的：平政桥、迎江桥、西门桥、虎踞桥、南水桥……尤其是虎踞桥，麻石板路，车辙深深。桥栏被爬山虎所覆盖，仿佛一道绿帘。桥头一棵老洋槐，冬默，春发，一树繁花，香溢四处。桥缝间，硬生生钻出丝丝缕缕绿枝，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生发，哪里的小鸟口中衔来？ 一位颤巍巍的老者，一步步往前走，似乎寻找他遗落在桥上的童年。

当下，童年不就在运河畔、古桥上吗？

眼前这群切切嘈嘈，少不更事的孩子，谁说这其中没有下得深海、上得九天的科学家？没有智慧航运、船舶修造的工程师？没有疏浚河道、栽植花木的技术员？ 他们“各美其美”，或与运河“美美与共”，未来可期啊。

少年长成，大国工匠、大国重器、大国航运、大国小城……都可以有。

国人说历史，惯说沙场残酷征战，喜言宫廷阴暗内斗，却往往忽略那些曾经体现物质、精神文明进步的细节。而这个小小的展室、这条古老的河流带我们回到历史的细节，烛见岁月的深处、更深处。

我们逆流而上：

可见智慧、勇敢、勤劳的祖先，使出拉纤的力量，用力活，用心爱，在运河两岸成就了葱绿的田野、繁密的村庄、成群的红男绿女。

我们顺流而下：

人类历史200万年，从打造一枚石斧到开凿运河，再到建造现代的城市，浸满水渍般的灵性在不同的身体和物件里摇曳生姿。可知大凡世间种种，都有“艰难”这个副产品，也有时间这剂良药，这是山河大地的真理。

2020，古老的运河沿岸，大家都在设计并改变世界和命运，也在奋发努力，力图匹配智性时代的运河生活：效益航运、特色城镇、品牌文旅……“江河交汇看镇江”的城市品牌，可期可见。

那时，运河畔的晨曦，真是亮得可以撩人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