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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评弹“滑”到滑稽
———张克勤口述实录(二)

2020-05-19张克勤口述王之石整理

苏州杂志 2020年2期
关键词:独角戏滑稽戏汇演

张克勤 口述 王之石 整理

从小我有个做警察的向往,但是七搭八搭格,最后吃了文艺饭说书了。既然说书了,我慢慢地也感兴趣了,进了门之后也听了不少老师的书,像是金声伯、吴君玉、吴子安、张鸿声等的大书,蒋月泉、张鉴庭等的小书,听听倒是蛮有劲。所以准备在说书路上发展下去。不曾想,在1965 年的7 月份,大热天,常州文艺界有个习惯,每一年的暑期,老法头叫“歇夏”,常州文化局就组织了所有的专业剧团,集中起来办暑期学习班。学点什么呢?一个是艺术交流,学学文艺方向,听听文艺方面的讲话;一个是思想整顿,学点政治性的、时事性的;国际形势、国内形势、经济形势等等。学习班把常州的京剧沪剧锡剧滑稽评弹等等都集中在一起了,其实从现在往回看起来,算是“文革”已经开始了。

那时我还小也不懂,就像胡闹一样,学习啦,也不用说书啦,也不用工作啦,大家坐在一起。大人都去学习,我才十七八岁懂点什么东西呢,就混在里面。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自己家出身不好,属于小资产阶级,说出来也不硬气,因为工农兵才是当时硬气的出身。哪怕那时候小娘鱼结婚找对象,两句话,要么找“光荣户”,要么找一般的平常百姓。光荣户就是找解放军或者工农兵。知识分子已经不太愿意了,被人说是“臭老九”。要是资产阶级,家里是小业主小老板,那就更不行了。所以知道自己家里出身不好,干脆啥也不参与进去。再加上当时批斗的都是老师,年纪大的先生,也不想去得罪他们,所以我基本什么事情都缩在后面不起劲的。

不起劲了也要被别人批评的,同龄人说大家都是年纪轻的人,你怎么不革命?他们口中所谓“革命”是啥?我当年看来就是不好好上班,无组织无纪律的。比如早上9 点集合,他们要10 点多才来,问他们怎么迟到?说昨晚上我们冲公安局抢黑材料,去市委门前静坐,冲文化局,去某某局长家里抄家等等。我都不参加,不是因为我先知先觉,我就是觉得这个不太对。我只晓得“乌龟贼强盗”坏人是夜里出没的,好人都是正大光明的,很简单很朴素的道理指引着我,所以我不是造反派,也不是保皇派。那些局长团长没有针对过我得罪我,也没有另眼看待我,现在看来反而是喜欢我培养了我。我为什么要把他们拉出来戴高帽子斗呢?我觉得没必要。我是这种很简单,非常原始的想法,也因为这样我没有吃什么苦头,他们都说我是“逍遥派”,我是比较平稳地度过“文革”的。但是有一点,宣传毛泽东思想我是都去的,不管哪个派别让我去宣传表演节目我都去的,因为宣传毛泽东思想没有错的。说书没有了,评弹那时被说成是“靡靡之音”,没有革命气。那时候的文艺就是三个硬邦邦:第一,喉咙要硬邦邦,嗲声嗲气不行的,一定要粗犷;第二,动作要硬邦邦,动作不能软的,软的是资产阶级;第三表演要硬邦邦,表情要硬。我总结下来,“三个硬邦邦”就是革命化,不可以有抒情的东西。

因为我年纪轻,当时打破了所有的团,留下了一批年轻人成立文工团。我就留在了文工团,跳跳红色娘子军舞剧,毛泽东思想宣传队里说说三句半、相声之类的表演。我在圈子里混得比较好,不一定是主演,但起码我也是骨干力量,就像是药里的甘草——百搭!弄个三句半也会来来,跳跳舞也可以跳点主要的配角,反正不是群众,各种表演都会一点。实在没表演的时候,我还会在办公室里帮帮忙,做做后勤工作,帮忙采购之类的。那几年过得自由自在,也算如鱼得水,有舞跳舞,有表演去表演,后勤有需要帮忙就去帮忙,甚至去食堂里帮忙买菜择菜。但是年纪慢慢大了,唱歌不识谱子,年纪大上去,慢慢跳舞也要跳不动了,真要我在后勤一直干下去,心里面也是不甘心的,还是有艺术细胞艺术追求的。

我在文工团混了几年,慢慢地文艺也有点开放了,文化宫也慢慢有了业余宣传队,有独角戏和相声了。我觉得蛮好的,相声是偏北方的,独角戏是偏南方的,我有意识地向独角戏靠了,有意识地多听点独角戏的广播,也有意识地去上海看独角戏的表演。在粉碎“四人帮”的时候,在上海有个上海说唱黄永生,红得不得了,这属于滑稽类、曲艺类的东西了。最让我兴奋的还有一件事情,文革后期,江苏省有一个专业剧团汇演,常州有一个节目叫《赞龙》,意思是讲常州的工业有百条龙,比如说拖拉机是一条龙,从小小螺丝到轮胎到整个组装成一台拖拉机;还有比如灯芯绒是一条龙,从纺纱到织到染色变成灯芯绒。总之常州轻工业比较发达,百条战线就是百条龙。为了歌颂,创作了这个节目《赞龙》,唱的是锡剧的老黄调,一口气要唱一百多条龙呢。演员是个老演员,五十几岁,很有名气,但是有个最大的缺点——紧张。他不能上大场面,面对老百姓演出他很自然,如果你告诉他,今天有个文化局的领导来看戏,他就紧张得唱不出来。省里汇演面对的全是领导,那他肯定去不了的。当时文化局的领导就想到我了,觉得我能唱下来,找我谈话:这个《赞龙》你一个星期要背下来,表演出来,送你去省里比赛,如果得奖,你地位就两样了!

那时我家主婆刚刚生完小孩,我就和她讲:甘蔗没有两头甜,我一直这样混下去,是混不出花头的。有这个机会,领导看中我,我要上了!一个礼拜,我不能照顾你,我喊丈母娘来照顾你。你让我一个礼拜,不吃不睡,我也一定要背下来唱出来。我家主婆蛮支持我的,我讲的也对,照顾你我就没事业,要想事业和照顾都有,你就让我一让,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我是很苦的,几乎除了基本吃饭睡觉,我就骑一辆破自行车在没人的地方兜,骑着车一遍遍地背和唱,反复地唱,一个礼拜之后去考试,过关了!我很兴奋,之后去省里汇演,果然名列前茅,一炮打响。甚至《新华日报》头版头条有我一张很大的照片,那时候没什么宣传的,一张照片下面一行小字:常州代表团张克勤一曲《赞龙》,表演精湛。凡是认识我的人看到照片都来告诉我,说你红得啦,那时候没什么个人照片,照片都是领导。有这样一张头版头条照片真是不得了。节目是宣传常州的工业腾飞,这样的文艺宣传成就了我,从此我在省里有名气了,都知道常州的文艺界有个张克勤。

后来滑稽剧团领导要我去唱滑稽的根就在这里,我的节目在这次汇演中选入了最后的综合台,都是省里大领导来观看我的节目。演出完了,领导来接见主要演员,到我的时候停下来问:你是常州的?我说对。常州不是有个滑稽剧团吗?我说对。有个演员,《满意不满意》的小杨天笑他还在不在?我说在,他现在下放在宜兴。我们文化局长在台下看见了,表演结束回到招待所就来找我了,我如实告诉了他。局长回到常州就开了紧急会议,说省委领导还记得常州滑稽剧团,还记得《满意不满意》,还记得小杨天笑,我们赶快恢复成立滑稽剧团!所以江浙沪第一个恢复的滑稽剧团就是常州滑稽剧团。一开始都不敢恢复,在“文革”时候,滑稽戏是被批判过的,说是下三路,庸俗的,其实只是比较通俗,老百姓是喜欢的。可以说,恢复是迟早都会恢复的,常州恢复得这么早这么快,我张克勤也是出了一点小力道的。之后一段时间,我白天继续在文工团上班,有时晚上或者周末去文化宫看看独角戏、滑稽戏、上海说唱,甚至自己上台表演。我开始慢慢过渡,从评弹演员往滑稽演员“滑”过去了。后来我转去滑稽剧团,第一是我真的喜欢滑稽戏;第二是机遇比较好,滑稽剧团的领导接纳我;第三,领导觉得我比较灵光,适合滑稽戏表演。

我要转去滑稽剧团,但我们文化局长不太愿意放我去。他认为我还是继续说书比较好,有几个短篇节目还是比较出彩的,有个别节目参加过省里汇演,甚至申报了华东汇演。

当初金声伯、吴子安、张鸿声聚在金声伯家中喝茶,我也经常去拜访,看见各位老师在,我要说书说十到二十分钟,让各位老师点拨点拨。

当时金声伯老师和我说,在我的同龄人里,有三个人说大书比较有名,一个是上海的,叫朱庆涛;第二个是周天来,苏州评弹团的,(后来去评弹学校做老师,现在已经退休了,也是我的好朋友);第三个就是常州的张克勤。当年老师们对我们三个评价很高,说我们是苏州评话的接班人,大家各有特色。三人之中,周天来比较拔尖,因为卖相好又是在苏州,苏州评弹团是个大团,又是发源地。周天来去北京参加演出,说现代书,打乒乓球的,恰逢二十六届世界锦标赛的时候,很厉害的。其次是朱庆涛,上海评弹团也是大团,老师评价他说书,像一把大户人家的宝刀,非常气派,有宝石镶嵌,很漂亮有气势,派头大,路子正。对我的评价,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小刀,但是拔出来,非常锋利,寒光闪烁!这是什么意思呢?因为挂名的常州评弹团是个小团,名气不大,但是书听下来,就像锋利的刀,很过瘾。所以,我书说得蛮灵光,文化局长哪肯放我走!

还有一个原因,凡是有领导干部来常州,或者是军方的司令员来,都会把我们叫去招待演出。我经常去说新书《林海雪原》,也会说些短篇的,都是现代书,所以招待演出一定是有我的。而且我觉得彭冲书记特别喜欢我,当时他在常州搞社教运动,有一个点在常州拖拉机厂,因此一个礼拜要来住三到五天。我的《林海雪原》的书是有关子的,一环扣一环,所以一回又一回的书像拉住了他一样——有机会他就把我叫去说书。他说,这个小孩不错,叫他继续来说杨子荣。他非常喜欢我,我又不抽烟不喝酒,所以他会给我吃铁罐子装的人参糖,经常一抓一把给我,这个糖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

说书凳子一定要高的,但是那里凳子比较低,彭冲书记就会让我去他房间里拿毛毯叠一叠放在椅子上垫垫高。一般去说书说半小时,有时他听得兴致高了,他会主动和我商量:小张啊,你累不累啊?休息十分钟,咱们再讲半个小时阿好?所以彭冲和我关系很好,后来“文革”结束后,他当上了省委书记。来到常州,又听我说书,结束后还问我:小张啊,省曲艺团金声伯你知道吗?我说我知道啊,他是我老师啊。然后书记就嘱咐我好好跟金老师学。让我很感动的是,经历了“文革”十年,他还记得我,又来听了两遍我的书,还交代我要跟老师好好学。

所以,我要去唱滑稽,局长就劝我别去,还是说书好。我说我不喜欢说书,太单调,在码头上,说大书的更苦,永远一个人。我年纪还轻,唱滑稽戏多热闹,几十个人在一块,唱完了嘻嘻哈哈,而且滑稽戏还引人笑,我想唱滑稽。

就这样,慢慢地我的心思往滑稽上走了,再加上常州滑稽剧团恢复了,杨天笑、小杨天笑都回来了,而且大家关系很不错。感情上的转变,艺术向往上的转变,所以我说起来就是“滑”,第一次从上海“滑”到常州,从一个小囡“滑”到评弹界、文艺圈子;第二次从评弹“滑”到滑稽,是有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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