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虹

米丽给女儿开门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了那枝郁金香。它像是刚剪下不久，几片墨绿色的葉子一捏就要出水的样子，顶端的花朵粉红粉红的，像极了女儿娇嫩的脸。

女儿把那枝郁金香举到米丽面前，说：“妈，给你，节日快乐！”米丽的心久违地荡漾一下，又莫名地暖了一下。她很是怜爱地接过女儿手中的郁金香。

米丽到阳台洗衣槽下的一个角落里，找出一个花瓶，洗净装水后，小心翼翼地把那一枝郁金香插进瓶子里。

第二天早晨醒来，米丽最先想到的是那枝郁金香。起床穿衣后，她一反常态，不是先进厨房，而是先去探望那枝郁金香。她马上发现了花的变化。她看到那枝郁金香的身子有点倾斜，花朵顺着身子倾斜的方向，稍稍弯着头。

米丽有点着急，认真察看一番，终于看出端倪。原来是花枝太长，花瓶太矮，无法支撑住花朵。米丽于是又到阳台洗衣槽下的角落里，翻出一个高一点的瓶子，把那一枝郁金香移过去。瓶子还是不够高，但米丽知道，没办法再找出一个更高的了。米丽无奈地看着郁金香，轻轻地叹口气。她拿来剪刀，慢慢修剪花枝的长度，直至瓶口托住花朵。弄好了这一切，她才赶紧到厨房准备早餐。

中午吃过饭，米丽的眼睛又盯着那枝郁金香。她对着瓶子和郁金香，左看看右瞧瞧，总是觉得不对劲。渐渐地，她看明白了，是那枝郁金香与那个花瓶不搭配。那孤单的一枝花，插在那个身子硕大瓶口宽阔的花瓶里，太不谐调了。而且，米丽看出来了，那花的身子，比早晨又弯了一些。

米丽又来到阳台，她知道洗衣槽下的那个角落里还有几个花瓶。她对那几个花瓶的情况太了解了。刚结婚的时候，少民知道她喜欢花，看到漂亮的鲜花或花瓶，就买回来让她摆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家里不再有鲜花。是少民先不带花回来，还是自己下班后只围着女儿和柴米油盐转，不去照看他带回来的花？她无暇去细想这些，只是看到那些花瓶成了无用又占地方的摆设，便把它们拿到阳台洗衣槽下的角落里堆积起来。

米丽把那些旧花瓶腾挪了一番，终于找出一个黑色的半拱造型的花瓶。米丽把身子微斜的那一枝郁金香，顺着花瓶半拱的方向插进去……

少民吃饭后正准备午休，看到米丽又再鼓捣那枝花，便说：“别再瞎折腾了，赶紧睡会儿，下午还上班呢。”

米丽横了少民一眼，正想回话，抬眼的瞬间，瞅见玻璃墙上，自己微驼的身子与面前微斜的那枝花构成的画面，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委屈。她干脆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桌面，托着下巴，两眼入神地盯着那枝郁金香看……

“一枝花。”

米丽听到少民的声音，似乎还是在校时的模样。

那是大一的暑假，米丽刚回家的第二天，少民上门找她。

米丽问：“还在作曲？”

“嗯嗯。能给我写一首歌词吗？”

一枝花

为谁等待

为谁开

她想用最好的姿态

等那惜花的人来

一辈子任他采摘

……

米丽拿出一张纸，让少民看看上面写了一半的歌词，说：“这是班长让我写的，过一会儿要来取。”

念高中的时候，米丽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学习好诗文也好，经常在学校的作文比赛中夺冠，人也长得漂亮。不知是谁起的头，同学们都一枝花一枝花地叫她，很少有人再叫米丽的真名。

班长老实憨厚，少民风流倜傥，是班里的音乐委员。两人对米丽的心意，同学们都看在眼里，她也心知肚明，经常自己在心里暗暗做着比较和选择。但一直到高考结束，大家各奔前程，三人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这时，少民把米丽的手连同写了一半歌词的纸，紧紧攒着，激动地说：“给我吧，我会永远珍惜的。”

“一枝……”

一个声音戛然而止。

米丽抬眼望去，看到班长转身离去的背影……

“喂……”

“醒醒，醒醒。”少民用手推了推米丽，嘴里不满地嘟哝着。

米丽揉了揉眼睛，盯着少民，一句话冲到喉咙口：“你就不能等等再叫我？”看到少民也开始弯曲的脊背和两鬓微白的脸庞，她忽然觉得，少民比自己更像那枝已经弯斜的郁金香。

她“唉”地叹了一声，起身准备去上班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