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秘龙墟_参考网

探秘龙墟

2020-05-13萧星寒

科学Fans 2020年2期

萧星寒

（一）着陆

还在着陆器上，透过厚实的舷窗，我们就看见龙墟了。

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上，耸立着一条笔直而细长的黑色山脊。左边是平坦的冰原，右边是平坦的冰原，就中间，非常突兀地耸立着那道山脊。一端顺滑地没入冰原之下，而另一端，可以被我们看作是山脊的头，因为那里比别处高出很长一截，还有两只犄角的造型。整个山脊，看上去就像是冰原之下游动着一条尘世巨龙，露出地表的，是它蜿蜒的脊背。

“那就是龙墟。”组长赫连科说。

龙墟，我琢磨着这个名字，从第一次知道它是我这次“魔镜”科学考察的對象后，我就开始琢磨，但没有任何结果。在这个距离太阳系3000光年的恒星系里有五颗行星，从内往外分别叫作小红帽、金球、莴苣、魔镜和水晶鞋①，全部来自格林童话。我总觉得这种命名方式暗藏着一种深深的幽默感，但也可能只是童心的具体体现。

在母船的分组培训会上，赫连科组长给我们看了龙墟的一小段视频，然后告诉我们：“行星魔镜比地球大，80%的表面是海洋，有较大的四块陆地。我们42号小组要去的是枫叶大陆。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它的轮廓看起来像地球上的一种植物的叶片。”

我仔细看了看，确实有七分相像。另外三块大陆分别叫作恐龙、天狗和呼喊——第一批探险家们给新世界命名的方式就是这么简单而粗暴。

“龙墟位于枫叶大陆最北端，一个靠近北极的半岛上。根据上一个科学考察队的初步勘测结果，它的地面部分长三十公里，高五百公尺。”组长赫连科继续说，“地下部分是地面的五倍。换句话说，这玩意儿不是自然的产物。”

我至今记得当时赫连科嘴角那抹奇怪的笑意。

驾驶员张捷操纵着陆器在一处平坦的地方降落。这里的冰原远看平坦无垠，如镜面一般闪闪发亮，真正靠近，你才会发现它也是有高低起伏的。

虽然带着一些颠簸，着陆器还是成功降落。组长、我、黄明和赵晓倩四个人穿上厚厚的藏红色环境服，跳出着陆器，置身于魔镜的空气里。这里的引力比地球低，开始走的时候，脚步有点儿飘，多走几步，就适应了。毕竟我们都是接受过外星考察训练的人。

张捷留守着陆器。“你要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赫组长说。

然后赫组长在通信系统里下令我们往龙墟那边走，去进行第一次实地考察。“艾星雨，开始记录了。”组长说。我依言打开背囊的盖子，把团子放了出来。团子舒展了一下四肢，翻过我的肩膀，蹲到我的左手臂上。

“好冷啊！零下35℃！”团子缩着脖子，“幸好没有风。有风更冷。”

“你是西伯利亚森林猫②，装什么怕冷？”我眺望四周，大地一片银白，而天空呈现出略显奇怪的绯红，在很高的地方飘着几片迅速变动的灰云。“少废话，工作了。”

团子微微叹了一口气，展开在真实状态下肯定不会长出的一对小翅膀，扑扇几下，飞到了半空。我与团子链接在一起，再调出十六个视网膜显示屏，它显示的内容就与团子的十六只不同光谱的探测器所看到的一致了。确定一切正常后，我把其他显示屏隐藏起来，只剩下主视频，随即向组长打了一个确认的手势。组长立刻进入了领导模式，开始了千篇一律的训话：

“对人类科考队而言，魔镜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上一次考察，探险家们收获满满。同时也必须注意到，在探险的过程中，他们犯下了无数的错误，有一些错误是致命的。我要求你们每一个人都展现出科考队员的专业精神来。”

①小红帽、金球、莴苣、魔镜和水晶鞋

五颗行星的命名中，除了大家比较熟悉的小红帽、魔镜（出自《白雪公主》）、水晶鞋（出自《灰姑娘》）之外，金球出自《青蛙王子》——正是小公主的金球掉进水里，青蛙应她请求捞起金球后才有了整个故事;莴苣则出自《莴苣姑娘》——妈妈吃了女巫的莴苣后才生下了女主角。这五个故事都是格林兄弟创作的童话。

接下来，赫组长就喋喋不休地强调：任何时候不要脱下环境服;任何时候不要关闭通讯器;不要因为任何原因擅自离开队伍……

赵晓倩扭过身子，隔着玻璃面罩冲我挤挤眼睛，那意思很明显：谁敢在这个时候说话，等着他的就是更多的喋喋不休。

“总之，不要把你在地球上学到的经验套用到魔镜上来，尤其是龙墟上。”赫连科说，“我告诉你们，第一批探险者在龙墟发现了一些非常奇怪的东西。”

“他们发现了什么？”赵晓倩问，“龙吗？”

“也许吧。”赫连科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笑容，“现在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说不定真有龙啊。”

（二）仪式

我不喜欢赫组长的这个回答。因为这意味着他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却不愿意和我们分享。透过面罩，我看着越来越近的龙墟，看到越来越多的细节。它黝黑、冷峻、神秘，表面棱角分明，明显可以看到鳞片一样的结构。从地面仰望，那头部高昂的犄角和硕大的眼球更加形象。它就像潜藏在冰原下的一条巨龙，随时可能破冰而出，飞向九霄云外。

赵晓倩突然前冲几步，把手往前一指：“瞧我发现了什么？”

那是一个几米见方的窟窿。周围都结着冰，不知道为什么，就这窟窿没有，水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在地球的两极地区，这样的冰窟窿是供海象或者别的海洋哺乳动物进出和呼吸的。”赵晓倩说。

“团子发出警告，让我们退后几步。”我说。

②西伯利亚森林猫

俄罗斯国猫，最大型的猫品种之一。由于常年生活在西伯利亚附近，自然环境苛刻的高纬度地区，所以耐寒能力强。全身上下都被长毛所覆盖，保暖性能极强。不过小说中的“团子”是外形为西伯利亚森林猫的生化仿制型AI机器人，因此“我”对它的吐槽仅仅是一种调侃。

赵晓倩非常兴奋。这可以理解，因为她是行星生物学家，她马上就可以亲眼见到第一种外星生物了。我们退后十米。随后，窟窿里水波涌动，一只生物的腕足伸出来，按住边缘，将自己的整个身子从水里拖出来。它的样子很像地球上的章鱼，有八只带着吸盘的腕足，只是疙疙瘩瘩的皮肤呈现出冰一样的颜色。上一个探险队将它命名为章鱼大王，最大的章鱼大王有6米长。对它们的描述只有几句话：辐射状章鱼形态;可以变色和改变形状，但不能进行完全拟态;智力水平低下。

又有更多的章鱼大王钻出冰窟窿，足有二十只之多。它们排着一条直线，依靠两条长长的腕足在冰面上直立行走。

“看它们的嘴。”赵晓倩提醒。

我已经看到了。在章鱼大王的嘴边，用一只腕足捧着一个半透明袋子，里边装着某种液体。团子把分析结果发给我，我又把它分享给所有组员。“袋子里装的是水。”我介绍说，“相当于章鱼大王们在陆地上行动时的氧气瓶。”

“跟上它们，看它们要干什么。”赫连科命令。

这时，前头领路的章鱼大王突然停了下来。它身后的章鱼大王分成两队，越过它，又在前面不远处会合，队伍就从直线变成了圆形。它们抬起两条腕足相互拍打，发出冰块在高脚杯里滚动的声音。又举起另外两条腕足，一左一右，与旁边的章鱼大王相互拍打，发出冰刀滑过冰面的声音。两种声音交替出现，连同眼前的画面，显得非常诡异。

“它们在干嘛？”黄明问。

“像是一种仪式。”赵晓倩回答。

“就是仪式。”赫连科说，“献给龙墟的仪式。”

这意味着什么？我来不及细想，章鱼大王们的歌舞已经结束。它们又排着一条直线，向着龙墟的方向走去。组长领头，我们四个跟在章鱼大王的队伍后边，一直走到龙墟底下。

（三）坟墓

在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龙墟与冰面的交界处，黑与白，如此鲜明。我让团子分析龙墟的成分，给出的答案很奇怪：含碳量高得离谱，而钛和铬的含量也超出常规，还有12%的物质无法识别。

在龙墟与冰层交界的地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羚羊角一般的裂缝。章鱼大王们鱼贯而入，消失在洞口。

赫连科说：“我们进去。”

黄明有些害怕：“不向母船请示一下？”

“有两百多个科考小组在魔镜活动，母船管得过来吗？”赫连科回答，“再说了，这里不是有组长我嘛。出了事，由我担着。”

赵晓倩已经走到裂缝边，探头往里望：“章鱼大王们不见了。”说着，她钻进了裂缝。我连忙喊“让团子先进去！”但她充耳不闻，消失在裂缝另一边。我只好跟着进去。

穿过厚达两米的裂缝，里边豁然开朗，景象与外边大相径庭。这里仿佛是一处哥特教堂的走廊，内部空间窄而高，到处散发着幽蓝的光。地板镶嵌着防滑的凹凸图案，左右两边都装饰着画风诡异一时难以分辨内容的壁画，弧形的天花板上，密布着肋骨一般的横梁将左右两边连接。

“果然不是自然的产物。”身后传来赫连科的声音。他匆匆越过我，四处游走，用不同姿勢和角度，端详眼前的景象。他伸出手去触摸那些壁画，又用力敲击，想看看那些壁画是否坚固。“挺硬的。这壁画得有数千年历史吧。”他说，“到底画的什么？”

“赵晓倩呢？”黄明也进来了。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提醒组长违反了考察守则，听黄明问起，急忙去看，却没有看到。“她刚刚还在那儿呢！”我急忙在通信系统里呼叫赵晓倩。她没有回答。我心中微微一凛，幸而后台显示器上，赵晓倩的生命信号还在。“团子，去找！”我命令道。

团子一边答应，一边玩了一把酷的动作：将两颗漆黑的眼珠弹出眼眶，悬浮在空中，然后，两颗眼珠一左一右，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尽头。这两颗眼珠实际上是团子的遥控探测器。它们携带着多个波段的扫描仪，在飞行的过程中，会扫描所“看”到的一切事物。

不久，我就收到了来自团子眼珠的扫描结果。

这个结果包括龙墟内部的解剖结构、物质组成、危险程度，还有赵晓倩的位置。她在左边走廊尽头一个巨大的空间里。

不得不承认，龙墟内部的解剖结构让见多识广的我也惊讶了。太复杂了，复杂得仿佛专门用来让人迷路的。我不由得想：龙墟到底是什么？迷宫吗？它不是自然的造物，又是谁建造的？

但现在不是琢磨这事儿的时候。我把龙墟解剖结构的立体图案发送给组里的人，又特别标注了赵晓倩的位置。

“你们先去找赵晓倩。”组长说，“我在这儿再看看这些壁画。太美了。”

壁画太美？我有点儿怀疑组长的审美。在我眼里，那些壁画就是一些奇怪的线条，潦草而凌乱地交织在一起，有的地方非常密集，旁边又有—大片莫名的空白。这也能叫美？

黄明招呼我，跑向赵晓倩所在的方向。我也跟着跑。这一跑不打紧，我感觉周围的一切，从地板到墙壁到天花板都“活”过来了。

就像是打水漂，小石子在原本平静的水面上掠过，刚一接触水面又跳到空中，如此反复，由此形成的涟漪在水面一个个荡漾开来，一圈一圈，非常精美，等涟漪的边缘彼此接触，波纹相互干扰，水面的复杂程度增加了数百倍……

“你有没有注意到？”黄明对我说。

“注意到什么？”我心思有些恍惚。

“我们仿佛走在鲸鱼的化石骨架里。”黄明抬手指了指头顶。

我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上弯曲的横梁，确实很像鲸鱼的肋骨。我正要说话，一段幻象忽然闯进我的脑海。那些肋骨摇了一摇，有血管和肌肉在上面滋生，迅速填满肋骨与肋骨之间的空隙，仿佛下一秒，它们就会活过来，把我和黄明消化掉……

不对，这不对。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这地方不对，它似乎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能够制造幻象，干扰我们的精神。我向团子招招手，命令它收回眼珠，保持在距离我五米的距离，监控我身边的一切，向我报告一切异常的现象。

“我也是有眼有珠的猫呢。”团子说。

“有异常现象吗？”我问。

“没有。所有数据正常。”团子回答，“即使有所偏离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比如，你的心跳，超过正常值10%，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这样的偏离是正常的。”

“蠢货。”我骂道。

团子说：“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在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是御”

“反正不会是你这只西伯利亚森林猫的生化仿制品。”我没好气地回答。

黄明在前面喃喃着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问他。他缩着脖子道：“坟墓。我觉得这里是巨型坟墓，就像埃及金字塔。我们还没有死，就被埋进来了。”

（四）骨头

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穿过一扇折叠门，我们来到一座椭圆形的大厅。这大厅至少能容纳两干人同时吃饭。整体颜色从幽蓝变成了冰蓝，就像所有的东西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地板上立着十三根大柱子，和四周的墙壁一样，散布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雕塑，而高高的穹顶上，依然密布着鲸鱼肋骨似的横梁。

赵晓倩在一根大柱子旁边。听见我们的脚步声，她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和黄明蹑手蹑脚走到她身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没有啊？”黄明问。

“仔细看，那里。”

我也什么都没有看到。团子冷哼了一声，把对象的轮廓在显示器上标识出来。

“一堆骨头？”黄明纳闷地说。

我也看见了，数干根长长短短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也堆积在墙角和柱子旁边。因为它们的颜色与周围一样，所以很难从背景中分离出来。它们的形状差异巨大，团子分析出了至少一百种基本模式。

“就是骨头。”赵晓倩说，“你们都不看考察报告的吗？还有，那边，你们都看不见吗？”

这一次，不用团子帮忙，我也看见了。在大柱子与大柱子之间的地板上，密布着一团团冰蓝色果冻一样的东西，有上千只。要不是它们微微蠕动着，很难把它们跟生命联系起来。弱智布丁——科考报告上给的学名是拟细胞生物——这种魔镜生物的外形仿佛随时会融化的布丁，它们可以根据需要改造自己的形态。章鱼大王只能改变颜色和少部分形状。因为缺乏内部骨骼支撑，章鱼大王很难完全变成它们所要模拟的对象，模拟总处在似是而非之间的滑稽状态，并且很难长期保持。而弱智布丁有自己的拿手本领。它们能够根据需要，用自己的细胞构造出骨骼，将身体支撑起来。但在下一次变形的时候，这些已经成形的骨骼很难更换，又成了负担，于是它们将这些骨骼“排出”体外。

那么，这里就是弱智布丁集体“排出”骨骼的场所？

“看那个弱智布丁。”

赵晓倩指的那只弱智布丁的身体向内收缩，至少比先前小了两个型号。一幅完整的骨架凸出到身体表面，并保持了固定的状态，用地球的眼光看，好像变了形的袋鼠骨架。随后没了骨头的弱智布丁掉落到地板上，慢慢蠕动着，看上去极为诡异。

（五）飞船

“弱智布丁变形的过程相当神奇，然而由于变形不会一蹴而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而且，在身体重构的过程中，它们非常脆弱。”赵晓倩说，“所以，它們需要这样一个安全的场所来集体进行。这样的话，龙墟就是他们的城市。”

“你的意思是龙墟是弱智布丁建造的？”

“不，我没有这样说。龙墟肯定不是弱智布丁建造的。它们只是借用了龙墟。龙墟的建造者，另有其人。”

“我就说嘛，以弱智布丁的智力水平，不可能建造出这种水平的城市。”黄明说，“是布丁人建造的吧？”

“布丁人确实比章鱼大王和弱智布丁聪明，但也聪明不了多少。上一次的考察报告里写到了布丁人的城市，散布在魔镜的四个大陆的上。”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实际上很难将其称为城市，多数都是些规模不大的村落，修在海洋和陆地之间。有很多鼹鼠洞一样的地下通道。我觉得更像是布丁人从海洋到陆地，或者从陆地回到海洋的过渡场所。”

“所以，龙墟也不可能是布丁人建造的。”赵晓倩说。

弱智布丁们忽然骚动起来，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惊吓。有的从身体里伸出伪足，像在海底用腕足“行走”的章鱼那样奔跑;有的先把身体缩成一团，又快速摊开，像在枝条上一伸一缩躲避敌害的尺蠖①那样移动;有的紧紧团成一个球形，试图在地板上滚动起来，却因为硬度不够，而无助地在原地打转;还有的骨架还没有排干净，骚动一开始，它们加快了进度，却还是被狼奔豕突的同伴给淹没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

“好像是冲我们这边来的！”

“不是好像！是事实！”

“快跑！”

我们匆匆忙忙地边说边转身就跑，跑向刚才出来的走廊。但弱智布丁的速度更快。它们争先恐后，速度快得惊人，眨眼之间就追上了我们。团子发出了凄厉的警告，可惜毫无用处。在视网膜显示器上，我看到它们相互推挤着，相互碾压着，排山倒海一般涌过来。在我的惊呼声里，它们越过了我和赵晓倩，又绊倒了黄明，从他身上跳过，一窝蜂地冲进了窄而高的走廊。

“啊啊啊，我要死了。”黄明尖叫道。

“你的所有数据正常。”我把黄明从地上拉起来，“即使有所偏离也在可以理解的范围。”

“主人，你抄袭团子。”

“我是你主人，你的就是我的。”

团子龇着牙闷闷不乐地说：“一点儿原创精神都没有。”

我说：“少废话，开始工作。”

黄明问：“你俩都没事儿。它们为什么只袭击我一个人啊？”

赵晓倩指出：“你跑得太快，挡着它们逃跑的路了。”

黄明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①尺蠼（huò）

地球上尺蛾科星虫幼虫的统称。

团子报告了最新的扫描结果，整个大厅已经没有一只弱智布丁。短短的几分钟时间里，一千多只弱智布丁逃了个干干净净，如同风卷残云。我不禁想：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我让团子扩大搜索范围，但返回来的结果依然是没有异常。对此，我很疑惑，却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的疑惑。

赵晓倩说：“它们，不光是它们，是魔镜上的所有生物，都让我想起了地球历史上的埃迪卡拉生物群。它们生活在比寒武纪还早的埃迪卡拉纪，6亿年前。那时，多细胞生物刚刚登上演化舞台，处于极其原始的初期，别说动物和植物，连各种器官都没有完全演化出来。我觉得，假如埃迪卡拉生物群没有灭绝，后世就会长成魔镜生物。”

“你这是用地球上的经验来套魔镜。”黄明说。

“也是。我知道这样想不对。”赵晓倩解释，“但就是忍不住这样想。”

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用已知的东西去解释，不失为一种缓解压力的方法。我正要说，组长赫连科在通信系统里发布命令：“快过来，瞧我发现了什么奇迹！”

组长发来坐标，正好是大厅对面的另一条走廊。我们三个循着路线，导航过去。走了七八分钟，出了走廊，七弯八拐，走过一系列特别复杂的门，就到了组长所在的地方。

组长站在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仪器中间，冲我们笑，把“瞧我发现了什么奇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然后他像一个三岁的小孩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给我们介绍：这里是操作台，那里是驾驶舱，这里是指挥椅，那里是火控中心。“换而言之，这里是龙墟的总指挥部。”最关键的是外边，透过巨大的落地舷窗，可以看到四根山丘一样巨大的管状物。

“看出来了吗？”组长眉开眼笑地说，“我们现在看见的，是四台巨型重聚变发动机②，每一台都比我们的母船——泰坦二号恒星际宇宙飞船——都要大。我刚才查过了，龙墟有四组十六台重聚变发动机。”

“也就是说，龙墟不是修建在地下的城市，”我目瞪口呆，“而是布丁文明建造的超级恒星际宇宙飞船！”

①重聚变发动机

在理论上通过核聚变释放能量产生动力的发动机。人类目前尚未掌握稳定可控核聚变技术，因此重聚变发动机更是只能出现在科幻作品中。由于重聚变发动机能提供远大于化学能源发动机的动力，在科幻故事中，只有拥有了重核聚变发动机的空间载具，才有进行跨恒星系旅行的可能性。在《流流地球》里，推动地球离开太阳系的行星发动机也属于重聚变发动机。

我看着周围的一切，试图想象它全盛时的情形，想象无数布丁人在四周活动的场景。多么壮丽，多么宏大，多么辉煌啊！

“不对，不对。”黄明连声反对，“瞧这飞船的规模，还有这些机器，这些非同一般的装饰品，能是布丁文明制造出来的吗？我觉得，龙墟是和我们一样，是外来的，另外一颗星球上的文明。甚至……甚至魔镜上的这三种智慧生物，其实是他们制造出来的。”

“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赵晓倩陷入沉思，“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拟态这种现象也不稀罕。在地球上，有很多生物擅长这事儿。比如有一种拟态章鱼，可以任意改变颜色和形状，可模拟多种环境和包括比目鱼、狮子鱼、海蛇在内的其他海洋生物。拟态的目的，要么欺骗敌害，要么隐藏自己，总之都很有用。章鱼大王、弱智布丁、布丁人的拟态又复杂又危险，然而，有什么大用呢？如果说，它们是实验的产物，似乎说得过去啊！”

“不，不需要外星文明也能解释这件事。自然演化能够塑造出最为神奇的生物。”组长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笑容，隔着玻璃面罩也能感受到他莫名的兴奋，“我带你们去看另外一个地方。”

（六）冰雕

组长在前头带路，他穿过两条走廊，又往上走了两层，再毫不犹豫地穿过两道拱门和一道闸机一样的装置。组长对路的熟悉程度，让我有几分疑惑，但我想，多半是我们在遭遇弱智布丁“排出”骨骼的时候，他已经到过那里了。

最后我们到了一个大厅，建筑格局和先前的大厅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在十三根大柱子之间，摆满了数干座大小不一的冰雕，“喏，布丁人的博物馆。”组长大手一挥，俨然是主人一般，“随便看。”

所有的冰雕都以布丁人为主角，表现了布丁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我率先进入冰雕群里：“都记录下来，团子。我们这是在见证的布丁人的一切啊。”

说它们是布丁人，其实只是一种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在作怪，认为所有星球上最高等的智慧生命都应该是“人”。事实上，布丁人跟地球人在任何地方都大相径庭。它们的原始状态就像多个角的海星，亮白的皮肤下，包裹着紫色的半流质身体。它们的拟态能力是章鱼大王和弱智布丁的数百倍，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成为它们接触过的生命。我看见好几座冰雕表现的就是布丁人的快速变形能力，从每一个细节上，我都能感受到它们的骄傲。

“团子，测一测冰雕的雕刻年代。”

“3200个地球年前，或者400个魔镜年前。正负50年。”

那边黄明叫了起来：“这座冰雕表现的是什么？繁殖吗？”

“不是。”赵晓倩在另外一边的冰雕下，“那是布丁人在交流信息。”

赵晓倩在通信系统里分享了一份资料：布丁人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和耳朵。布丁人与布丁人之间依靠电磁波联系，虽然信号并不像人类的无线通信那样可以跨越千里，但也足以使方圆数十公里的布丁人能够彼此联系，交流较为复杂的消息。当需要快速交换保密信息时，布丁人会把部分身体延伸为细长的触手，与其他布丁人直接“连线”，互传信息。

“啊，神奇！”黄明感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们对这里了解得越多，对它的理解越深，它对我们就越陌生。”

我往前走几步，一个问题突然跳进了我的脑子。这些数量众多的冰雕里，没有章鱼大王，也没有弱智布丁。照說，这两者也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应该在布丁人的生活中占有一席之地啊。“赵晓倩，一颗星球上是不是只能有一种智慧生物？或者说，在智慧这个生态位上，只能有一个物种？”

“没有这样的规律。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问。”赵晓倩回答，然后接着解释，“魔镜上同时存在三种智慧生物，看上去不合理，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在地球上，人类的表亲至少有倭黑猩猩、黑猩猩、大猩猩、猩猩四种。我们和这些大猿有共同的祖先，属于同一演化树上的不同枝条。因为走上了不同的演化之路，分化为不同的物种，彼此之间的隔离已经很深了。只有最不懂演化论的人才会说人是猴子变的。所以，我得收回先前的话。看到这些冰雕，我知道了，无须外星智慧生物的帮助，魔镜也能自行孕育出智慧生物来。”

“我明白了。”我点点头，一边走一边说，“就和地球上的大猿一样，章鱼大王、弱智布丁、布丁人，也有共同的祖先。这个共同祖先在魔镜的某一块大陆上率先演化出来，然后四处迁徙，开始了征服魔镜世界的漫长之旅。它们的祖先抵达了魔镜的每一个角落，各自定居，因为环境差异巨大，又走上了各自的演化之路。时间和地理上的隔绝，使它们分化为多个族群。在后来的族群战争中，多数族群都被消灭或者吞并了，只剩下我们现在看到的三个。”

“不不不。”组长连声否认，“艾星雨，你猜错了，这仨，是同一物种。你们都过来，到这边看布丁人的演化史。”

我们三个都走到组长赫连科身边。那里是一个独立的展区，矗立着十八座冰雕。结合先前看过的资料，再加上赵晓倩的讲解，我们猜测着冰雕表现的全部内容。

LINK

对标于主要通过声光信息进行交流的人类，布丁人之间的电磁波联系方式就类似许多科幻或奇幻故事中“心电感应”的超能力。

（七）超个体

布丁人是由原虫组成的。

原虫有点儿像原始的多细胞动物，构成它的细胞数量很少。原虫可以借助伪足移动，有一定的独立活动能力，本身呈灰白色，但会根据需要改变颜色，应激反应非常明显。单个的原虫看不出任何的智慧来，然而当两个原虫相互靠近，彼此伸出海星状突触并连接在一起，它们会形成最简单的生命共同体。当更多的原虫加入进来，突破某个临界值的时候，这个生命共同体就会表现出某种初级的智慧来。会移动，会变形，会捕食，会规划路线，会互相交流，会团队合作。智慧的等级越来越高，最终演化出聪明的布丁人。

赵晓倩看着巨型冰雕上所展示的讯息，发挥着自己的脑洞，带着迷离的表情，如同诗人一般吟诵到：“在一个遥远的时间节点上，来自这个恒星系某处的星际移民，在旅程中发现魔镜。它们决定把这里变成新的拓殖地，却苦于它们作为外来移民的‘人力资源不足。不知道为何，布丁原虫出现了。

“就像地球上的蚂蚁。单个的蚂蚁脑子里只有几根神经索，根本谈不上什么智慧，但成千上万只蚂蚁，就涌现出某种集体智慧来。他们会驯化动物、培植菜园、疏通道路，他们会蓄养奴隶、发动战争、建造超级巨大的城市。完全可以把一窝忙忙碌碌的蚂蚁，看成是一个完整的生物。这叫作超个体。”

布丁原虫也许正是依靠他们，发生了聚合，成为智慧生命。

①演化树

又被称为系统发生树（phylogenetic tree），在生物分类学研究中，被用于确定某个生物的亲缘分支以及进化源流。其形式为由具有共同祖先的各物种为节点所构成的树状图，在图中，每个节点代表其各分支的最近共同祖先，而节点间的线段长度对应演化距离（如估计的演化时间）。

“还是没有章鱼大王和弱智布丁。”我注意到了这一点。

在母船上的分组学习活动中，读过的资料里有这样一个统计数据：魔镜的所有智慧生命中，60%是布丁人，他们最聪明，是已知最聪明的魔镜生物;30%是弱智布丁，我记得当时我还发牢骚说：“给一种生物取名叫弱智，实在是不尊重人家啊”;10%是章鱼大王，生活在海洋里，对它们来说，离开海洋就像人类离开地球，是拿生命当赌注去进行的冒险。

“答案在这里。”组长拍了一下手掌，四周忽然安静下来，几束亮蓝色的光从大厅顶部如同瀑布一般倾斜下来，在地板上交织出动态的画面。没有声音，画面也有些扭曲和闪烁，但布丁文明最后的辉煌展露无遗。

不知道中间被省略了多少的过程，来自异星的殖民者们最终放弃了这颗星球，决意离开……它们制造出了龙墟的前身：魔镜有史以来最大的宇宙飞船。不，这不是宇宙飞船。它们又往宇宙飞船安装了别的东西。某种武器。宇宙飞船转眼间变成了星际战舰。

天上和地下，都拥挤而忙碌，一部分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而绝大部分都懵懂无知。

星际战舰释放了三颗海星模样的飞行器到魔镜的同步轨道上，同时启动，每一个飞行器射出一道绿莹莹的光到魔镜上，覆盖了魔镜的全境，从恐龙大陆到枫叶大陆，从呼喊大陆到天狗大陆，平原、山地、湖泊、丘陵、沙漠、戈壁、沼泽、森林、冰川、岛屿，每一座城市，每一个乡村，每一条道路，每一个角落，无一例外……

绿光闪烁了三下，然后就消失了，画面也跟着消失了。

“发生了什么事？”黄明问。

“后边呢？”赵晓倩问。

“那是什么武器？”我问。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我告诉你们。”组长赫连科说，某种兴奋支撑着他，“那是一种极具创意的光波武器。在它之前的所有武器，都是针对肉体的，都是为了如何从肉体上消灭敌对的一方，而这种光波武器最为厉害之处在于，它针对的是智慧本身。正如你们先前看到的那样，布丁人的智慧来源于原虫，原虫之间的联系越是紧密，越是频繁，越是高效，智慧等级就越高。光波武器所释放的光波，就是专门打击原虫之间的联系，使得全体布丁人的智力水平集体下降了好几个等级。因为个体差异，还有环境因素，布丁人的智力水平下降的等级有所不同，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最终固定在你们看到的章鱼大王、弱智布丁和布丁人三个等级上。魔镜上的所有问题，都是自诩聪明的布丁人的问题;解决了布丁人的智力问题，就解决了魔镜上的所有问题。是不是很刺激？”

我本來专注地听着组长的讲述，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但他的最后一句话警醒了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我问。

（八）倾覆

组长突然变得沉默，与刚刚的飞扬跳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木讷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宛若刚刚成形的蜡像。他嘀咕了一句什么话，似乎是“刚刚好”，又似乎是“等了好久”。

“组长，你说什么？”赵晓倩问。

“时间到了。”

这回我听清楚了：“你到底是谁？”

我话音刚落，组长和他的环境服一起，像冰雕遇到火焰一般溶解，继而像蜡像遇到硫酸一般瘫软下去，瘫软到地板上，分崩离析，变成一堆不成形的紫色布丁一样的东西。

黄明尖叫起来，赵晓倩大喊道：“啊，啊，它是布丁人！”

地板突然晃动了一下。“发生了什么？”我问。

团子回答：“警告！警告！警告！”

所有的视网膜显示器都闪烁起来：“警告！检测到地震！震源深度5公里，震级9级。龙墟即将倾覆！龙墟即将倾覆！请立即疏散！请立即疏散！”

“为什么会这样？”黄明绝望地喊，“地震说来就来，也太巧了吧！跟安排好了的一样！”

“还在教唆！”我喊道，“快跑！”说着我已经启动了环境服的奔跑模式，同时发布命令：“团子，前头带路，规划好回到着陆器的路线，避开危险和拥堵！”

团子的两颗眼珠探测器一前一后，飞了出去。我、黄明还有赵晓倩跟在眼珠探测器的下方，全力奔跑。团子在我们头顶飞行，小翅膀拍得啪啪作响。

龙墟又剧烈晃动了两三次。

我险些跌倒，如果不是赵晓倩拉我一把，我肯定已经跌倒了。

逃出去的路与来时的路略有不同，因为一处走廊的圆顶已经坍塌了。在一处向下的走廊，我们遇到了一大群弱智布丁，混杂着章鱼大王。它们蜂拥而出，完全堵住了那条走廊。我们不得不重新规划路线，进了另一扇门，多走了一段路，然后重新回到先前的走廊。

震动更加频繁和剧烈。

地板开始明显倾斜。

“发生了什么？”我问。

“受地震影响，冰原正在皲裂。”团子回答，“你知道，龙墟正好位于海洋和陆地之间。计算表明，冰原皲裂后，龙墟会滑入旁边的海洋里。”

我打断团子的回答：“抓紧时间，跑！”

我们已经跑到最初那道走廊，看见了我们进来的那道裂缝。有几只章鱼大王的影子，在裂缝一闪而出。

“组长呢？我是说，真正的组长。”赵晓倩忽然停住脚步，“我记得他在这儿看壁画。”

我已经看见他了。在一堆被弱智布丁遗弃的骨架下边，有一件藏红色的环境服。我跑过去，掀开骨架，把组长的那件环境服拖出来。面罩已经破损，里面没有人，只依稀看到一些液体和残片。我大概能猜出后来我们看到的那个组长是怎么来的了。

又一次剧烈的摇晃。

“喂喂，呼叫42号科考队，呼叫。我是张捷，收到请回答！”通信系统传来驾驶员张捷的声音，“着陆器已经准备好。你们在哪里？”

“我们马上出来。”黄明答复，“等我们上了着陆器再起飞！”

我放下组长的环境服，从裂缝钻了出去，沿着来时的路，一直跑到着陆器所在的位置。我们三个都上了着陆器，然后发动机点火，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魔镜的天空。

危险离我们远去。我们坐在着陆器上，俯视下面的千里冰原。

龙墟晃动着身子，仿佛要飞上漫天闪烁着极光的天空，重现多年以前的荣光。然而这一幕就像是穿行在鲸鱼骨架里一样，只是幻觉。大地颤抖着，冰原裂开一道如同红海大峡谷的裂缝，有碧蓝的万顷海水喷涌出来。龙墟侧了侧身子，重重地滑入裂缝，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激起更大更高的波涛。阳光斜射下来，照得波涛的顶峰一片通红，宛如晶莹的不断流动的红宝石。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张捷问，“你们进龙墟后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都干了些什么，就是走走，看看……啥也没有干啊！”

“我想知道，那个变成组长的布丁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剛刚进入龙墟的时候我出现了明显的幻觉，后边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吗？”

“弱智布丁仓皇逃走，是因为预感到地震的爆发吗？

“这场地震是刚才那个布丁人制造的？还是纯粹的巧合？”

“难道那个布丁人一直在等待我们的到来？”

“为什么要在文明的巅峰时期给自己降低智商啊？为什么呀？”

“不知道啊。光波武器，降智打击，这得多蠢的家伙才能干得出啊！”

“不，是最聪明的家伙才能干得出来！”

“那干这事儿的家伙，到底是绝顶聪明，还是愚不可及？”

“还有一点，我们怎么能保证它的解读是真的呢？这些壁画所描述的事情，真的是它说的这样吗？智慧生命会对我们这样突然起来的外星人说出自己的起源秘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