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怡

我从小就讨厌她，讨厌她什么都不懂却总爱拉着我间东问西，讨厌她那双有着磨刀石一般厚茧的手，讨厌她总是穿着那件掉了色的衬衫，更讨厌她整天坐在那台老掉牙的缝纫机前缝补那些“破烂”。

2012年夏天，父母工作调动，将我送到了乡下，我和她生活在了一起。次年秋天，我用省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了一条心仪的破洞哈伦裤，随手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放学回到家，我就看到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线，随即冲进她房间，将裤子扔在她眼前，对她大吼：“这是怎么回事？”

她似乎被我吓到了，支支吾吾地说：“我看你裤子破……破了，我帮你补补。”

“补、补、补，你除了会坐在这台缝纫机前缝补你那些破烂，你还会干什么？”我摔门而去，留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至于她那晚在那儿站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那以后，她很少再碰那台缝纫机。

2015年冬天，我因打架被开除。她带着我四处求学，几番辗转，在一所私立学校做了插班生。从一个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城市，我才忽然发觉自己有多渺小。我开始努力学习，也渐渐被繁重的学業压得喘不过气。

我仍然不喜欢她，好几次我放学回到家，都发现她从我的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出来。我对此感到很生气，跟她大眇大闹，她却只是静静地听着。

某个夜晚，我身心疲惫地回到家中，她接过书包后递给我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小心翼翼地为我掸去身上的灰尘。在她低头的那一瞬间，她头上的银丝在灯光的照射下，刺得我眼睛疼。

我突然发觉，原来她已经老了，时光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比如她脸上的皱纹，越来越不好的视力，越来越差的记忆……她会忘了回家的路，却记得我最爱喝奶茶。从那以后我对她的态度温和了许多，但依旧不爱和她说话，也很少叫她外婆。

自2017年的冬天起，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她的床头柜里发现了很多空的墨水瓶和几瓶未开封的墨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的钢笔从不断墨。

我哭了，但不知眼泪是为她而流，还是因为心里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