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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隐喻的英译认知研究
——以《水浒传》人物绰号为例

2020-05-11曹灵美

关键词:源域道教译本

曹灵美

(上海财经大学 浙江学院,浙江 金华 321013)

中西宗教的源头、本质、主题、核心元素等存在巨大差异。宗教①隐喻是概念隐喻英译的重难点,译者在翻译过程中经常涉及复杂的四维概念认知整合。《水浒传》在素材选择、情节安排、价值观念、人物塑造等方面涵盖了对神仙道术、佛家②菩萨、天命思想的描写。英雄人物的绰号(尤其是一百单八将绰号)是《水浒传》的重要标签。这些绰号大多通过神仙、魔鬼、动物、武器、佛等源域,映射水浒人物形貌、性格、身份、能力、行为等目标域。鉴于此,本文拟以《水浒传》中的宗教类人物绰号为语料,运用基本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探究《水浒传》四译本(赛珍珠译本、杰克逊译本、沙博理译本、登特·杨父子译本,下文简称赛译本、杰译本、沙译本、登译本)中的绰号类宗教隐喻英译背后的多维认知理据(包括文化模型、框架原型、意义焦点)及其对英语中的概念隐喻认知体系的影响。一方面,本研究希望能在宗教隐喻认知英译方面得出新的学理与实践启示;另一方面,希望能弥补《水浒传》四译本对比研究不足、认知翻译研究不足等缺憾,并为认知翻译、典籍英译界面研究提供一些借鉴。

一、隐喻英译的认知分析理论

基本隐喻综合理论(The Integrated Theory of Primary Metaphor)既包括传统的映射论,也包括基本隐喻理论(Theory of Primary Metaphor)、概念整合理论(Theory of Conceptual Blending)、并存理论(Theory of Conflation)、神经网络理论(Theory of Neural Network)这四个子理论。[1]本文的研究对象是具有复杂文化背景的宗教隐喻,暂不涉及脑神经研究,故下文拟主要运用基本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对宗教隐喻英译开展认知探讨与分析。

基本隐喻理论从经验联结及概念整合角度出发,将概念隐喻分为基本隐喻(亦称原子隐喻)和复合隐喻(亦称分子隐喻)。复合隐喻由两个(及以上)的基本隐喻构成。[2]基本隐喻经常无意识地出现于人类各种日常生活经验中。若干个基本隐喻逐渐跨域联结与概念整合,最终形成复合隐喻。每个基本隐喻的经验基础被保留,成为复合隐喻的认知关联。基本隐喻的认知域通常是相对稳定的认知结构,往往涉及从源域到目标域的跨域映射。复合隐喻涉及两个(及以上)基本隐喻的认知合并,涉及三序整合与精细加工,需要通过概念整合理论阐析隐喻的新显层创意义。

根据概念整合理论,两个输入空间选择性地将部分元素投射到类属空间,从而产生新创结构(emergent structure)。不同的概念隐喻认知域可被同时激活,并在某些条件下形成跨域联结整合,从而产生源域和目标域所没有的新创意义。[3]概念合成过程主要包括:对应联系、部分元素的投射、类属结构的建构、新创结构的生成。与传统的映射论相比,概念整合理论具备更完整的隐喻认知体系。它通过分析两个输入空间与类属空间、整合空间的多重映射关系,可弥补映射论在新奇隐喻、非透明隐喻、复合隐喻、文化专属隐喻等隐喻时解释力不足的缺憾。[4]

汉英语言中的宗教隐喻可分为汉英通用型、汉英交叉型、汉语专有型、英语专有型隐喻。前两类隐喻一般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概念映射结构,其对应的英译方法相对简单;后两类隐喻通常是带有民族宗教文化特色的复合隐喻,译者在翻译时常常涉及四维整合过程。因此,下文拟运用基本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重点剖析复合型宗教隐喻英译的概念整合过程。

二、《水浒传》绰号类宗教隐喻的英译认知对比

(一)语料收集与统计

首先,笔者运用Pragglejaz Group 提出的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MIP)隐喻识别方法,人工穷尽性识别《水浒传》原文(前70 回③)中的绰号类宗教语言隐喻(共31 处),主要包括“神”、“仙”、“鬼“、“佛”、“太岁”、“夜叉”等字眼。这些绰号均在《水浒传》原文中多次出现。如果某个译本对某一绰号始终采取相同的译文,本文将之视作1 次。反之,则视为多次。然后,笔者运用内省归纳法,得出这些语言隐喻背后的概念隐喻——人是神/仙、人是魔/鬼、人是佛,具体数据见表1。

表1 《水浒传》绰号类宗教隐喻语料统计

接着,就四译本对宗教隐喻的英译方法进行统计,主要包括直译、删除、转换、音译源域,具体见表2。

表2 《水浒传》绰号类宗教隐喻英译统计

据表2 所示:(1)杰译本的直译源域次数最多、删除源域次数最少。杰克逊对宗教源域的英文选词较多样化,分别将“神/仙”译为god、goddess④、immortal、spirit、heavenly,将“魔/鬼”译为demon、devil、hell。“神”与god/goddess/gods、“魔/鬼”与demon/devil/evil 的文化背景和完形意象虽不尽相同,但这些译词能基本保留原文的映射结构、传递原语的文化意象。(2)赛译本的直译源域次数、删除源域次数均位居第二。赛珍珠统一将“神/仙”译为god、“魔鬼”译为devil。(3)沙译本的直译源域次数、删除源域次数都仅次于赛译本。沙博理的翻译方法更加均衡。(4)登译本的直译源域次数最少,删除源域次数、转换源域次数均最多。登氏父子尽量迎合英语读者在宗教方面的认知偏好。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四译本都对“哪吒”“夜叉”“阎罗”采取了音译(拼音或梵文音译)并辅以释义,基本保留了原文的跨域映射或概念整合结构。

(二)语料对比与分析

受篇幅所限,下文拟运用基本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重点剖析《水浒传》四译本中宗教隐喻英译背后的中西宗教文化模型、原型框架、意义焦点等认知因素,希望就宗教隐喻的英译认知方面得出结论,暂不讨论影响翻译结果的其它主客体因素或内外部因素。

1.中西宗教隐喻的文化模型差异

中西宗教的源头、流派、信仰、主旨、元素、核心、人物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

中国宗教主要包括道、佛、儒⑤三教,这三者相互排斥与融合。首先是扎根于中国本土文化的道教,其核心主旨是得道成仙、长生不老。道教是一个创神大户,有着庞杂的神仙体系和魔鬼体系,并且和后来的中国佛教有所交叉重合。“道”乃天地鬼神之根源,得道者为仙,失道者为鬼。道教之神乃天生注定,凡人亦可修炼成仙。中国道教的历史渊远流长。出于对原始自然现象和人类生命的神秘化理解,中国自殷商时代便开始尊神事鬼,人类可通过巫师与鬼神交流。[5]春秋战国时期,源于南方荆楚之地的道家文化逐渐发展,兴起了神仙方术之学。后来,道教吸收了中国民间巫术、阴阳五行论、老庄哲学,也吸纳了佛教、儒教、印度天象学等思想。宋、元、明时期,道教思想大量渗透到小说、戏曲、杂剧当中,《水浒传》就是其中之一。[6]其次是源于古印度并在中国不断生根发芽的佛教,后来逐渐衍变为“中国化佛教”,其核心是顿悟成佛。“佛”兼具“佛”和“神”的身份,凡人也可顿悟成佛。中国佛教的神祗系统既包括各类佛、菩萨,也包括各类神;其魔鬼系统既包括古印度佛教的夜叉、罗刹,也包括妖、魔、鬼、魅等。佛教中的这些神魔种类与中国道教有着多处交叉和重合。古印度佛教自秦汉三国时期入华初传。魏晋南北朝时期,民间开始流行观音菩萨与弥勒佛信仰,并与道教、儒教产生冲突与融合。南北宋时期,中国佛教进一步渗透到道教、儒教文化当中。道教全真教就曾主张儒释道合一。[7]后来的诸多典籍作品如《水浒传》《红楼梦》中都含有佛教的人生如梦、道教的神仙道术、道佛教的轮回思想。鉴于中国道、佛教共享某些神鬼概念,下文统一将神、魔、鬼的隐喻称为“道佛教隐喻”,仙隐喻称为“道教隐喻”,佛隐喻称为“佛教隐喻”。这些隐喻都建立在如图1 所示的中国宗教文化模型之上。

图1 中国宗教隐喻文化模型

西方宗教文化则主要经历了两希文化(包括希伯来、希腊)、罗马文化、日耳曼文化等。希伯来文化(即古犹太教文化)创造了圣经《旧约》,信奉唯一真神上帝耶和华。希腊神话源于对大自然的敬畏与崇拜,持有多神信仰,如:大地之神(the God of the Earth)、海神(the God of the Sea)等。人们在希腊时代就已崇拜神灵,但种类远不如中国道佛教繁多。罗马神话脱胎于古希腊神话,后又引入了某些东方神明,如埃及的生殖女神。罗马帝国时期,基督教正式诞生,衍生出了天主教、东正教等教派。自中世纪开始,基督教的上帝救赎思想成了西方宗教文化的核心代表。基督教信仰唯一真神上帝,上帝具有“神”、“人”身份。基督教的魔鬼乃天使堕落而成,与其它宗教的魔鬼内涵不一。希伯来文化、希腊罗马神话、基督教等共同促成了如图2 所示的西方宗教隐喻文化模型。

图2 西方宗教隐喻文化模型

宗教文化模型差异直接导致了中西宗教在框架原型、意义焦点、认知偏好、完形结构、格式塔意象等方面的认知差异,进一步影响了宗教隐喻的英语译文与汉语原文在跨域映射或概念整合方面的差异。

2.中西宗教隐喻的框架原型差异

框架原型为隐喻识解提供了相应的概念背景。如果在谈话过程中缺乏合适的认知框架,人们会借助语义框架来实现话语交流的目的。例如:可通过地理框架中的“死胡同”映射思维框架中的“呆滞”。文化模型不同,框架原型也不同;框架原型不同,跨域映射也不同。西方宗教模型中缺乏道教的相关内容,因此无法产生相应的道教神仙魔鬼框架。例如:道教神仙既包括72 位全神(例如:太乙真人、道德天尊),也包括家神(例如:门神、灶神),土神(例如:太岁、丧门)等。对于《水浒传》道教神仙框架中的“立地太岁阮小二、花花太岁高衙内、丧门神鲍旭、活神仙罗真人、铁笛仙马麟、智多星吴用、催命判官李立”,以及《水浒传》道教魔鬼框架中的“混世魔王”樊瑞,译者该如何应对这些框架原型的差异?这些复合隐喻的概念整合过程又是如何?因篇幅有限,下文无法逐一分析《水浒传》中的语料。请看以下两则水浒语料:

例[1]:丧门神 鲍旭(第67 回)

译文1:dreadful god whom to see is death[8]1205

译文2:God of Death[9]762

译文3:the God of Death[10]685

译文4:Pluto[11]97

复合隐喻“鲍旭是丧门神”由“人是神”“面相凶狠者是丧门神”“嗜好杀人者是丧门神”这几个基本隐喻整合而成,概念整合过程如图3⑥。

图3 “丧门神鲍旭”的概念整合过程

此处的“丧门神”旨在映射“鲍旭脸如锅铁、双眼暴突、嗜好杀人”的特点。中国传统宗教框架中的“丧门”(亦称“丧门神”)不是门神,而是古代星命家所谓的四柱神煞之一,主要负责孝丧之事。根据中国传统宗教文化,农历的每月朔日都会出现善神与恶煞,凶门煞神便是恶神。若凡人有所冲撞,祸事便会临头。笔者在对比四译本后发现,只有登译本将“丧门神”转换为古希腊神话框架中的Pluto(冥界之王),将复合隐喻“鲍旭是丧门神”转变为“鲍旭是冥王”。希腊神话中的冥王曾经使忒拜城邦染上致命的瘟疫,直到两个少女墨提娥克、墨妮佩自愿献祭,瘟疫才终于停止。Pluto 与“丧门神”分别隶属于英、汉语言中的宗教框架,但就“取他人性命”这一文化意象来看,两者具有某些相似性。

例[2]:智多星 吴用(第60 回)

译文1:The Great Intelligence[8]135

译文2:Clever Star[9]162

译文3:the Wizard[10]141

译文4:Beacon of Learning[11]359

复合隐喻“吴用是智多星”由“人是神”“星是神”“足智多谋的人是智多星”这几个基本隐喻整合而成。该语境中的“智多星”旨在映射“吴用的足智多谋”。吴用满腹经纶、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常以诸葛亮自比,道号“加亮先生”。中国道教框架中的“北斗丛星”(36 颗天罡星和72 颗地煞星)分别代表着108 位将领,同入凡间降妖伏魔。水浒一百单八将便是按这道教丛星排列顺序的。“智多星”乃北斗丛星中的天机星。综观这四个译本,杰译本保留了道教框架原型中的“星”,但英语star 一般映射的是“某一领域具有突出贡献的人”;沙译本将之转换为西方神话框架中的“男巫”,背后的概念隐喻变成了“足智多谋者是男巫”;登译本则跳出了宗教框架,淡化了“星”的宗教内涵并将之转化为“灯塔”,其背后的概念隐喻变成了“足智多谋的人是引导别人前进的灯塔”;赛译本删除了原文的宗教框架原型。

3.中西宗教隐喻的意义焦点差异

意义焦点是指,“不同民族在使用同一宗教源域时,人们会关注该源域的不同方面意义或忽视其它方面意义。”[12]最典型语料如由古印度传入中国及欧美国家的部分佛教文化,包括阎罗、夜叉、菩萨、金刚、哪吒、托塔天王等。尽管这些概念最初由古印度传入中国,但它们在中国宗教的发展进程中不断发展与演化,逐渐衍变为中国化佛教,那些核心角色的意义焦点也相应发生了变化,主要表现为格式塔完形差异、认知偏好差异等。请看以下两则水浒语料:

例[3]:母夜叉 孙二娘(第27 回)

译文1:Mother of Devils[8]477

译文2:the Night Witch[9]339

译文3:the Witch[10]284

译文4:the Ogress[11]359

例[4]:活阎罗 阮小七(第15 回)

译文1:The Fierce King of Devils[8]233

译文2:Living King Yama[9]149

译文3:the Devil Incarnate[10]143

译文4:Yama(God of the underworld)[11]337

“阎罗”(梵文Yamarājā)乃古印度佛教正法神,其意义焦点是“面目狰狞的、掌管地狱之王”。“活阎罗”乃印度佛教东渐之后的中国化阎罗,早在唐宋时期便开始流行中华面孔阎罗。[14]阎罗掌握凡人生死,因而深受民众敬畏。“活阎罗”又名“地上阎罗”,与“阴间阎罗”相对。在该语境中,它的意义焦点偏向于映射“阮小七面目狰狞、做事凶狠、性格刚烈”的人物特征。复合隐喻“阮小七是活阎罗”由“人是神”“面目狰狞的人是阎罗”“做事凶狠的人是阎罗”“性格刚烈的人是阎罗”这几个基本隐喻概念整合而成。这四个译本中,登译本、杰译本均较好地传递出阮小七“长相狰狞、掌握他人性命、阎王”的意义焦点。赛译本通过增添fierce 传递了阮小七“性格凶猛、长相丑陋、地狱之王”的意义焦点。沙译本则将之泛化为“长相丑陋、化作人身的魔鬼”,与原文意义焦点存在偏差。

综上所述,从认知翻译的角度来看,四译本中的绰号类宗教隐喻英译在一定程度上受汉英民族宗教文化模型、框架原型、意义焦点等认知理据的影响,被英译后的宗教隐喻在完形意象、跨域映射、概念整合等方面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当代中国文化“走出去”的宏观战略背景下,译者不妨保留汉语宗教源域,争取为英语引入新的跨域映射模式及概念整合结构。

本文主要得出以下结论:(1)从《水浒传》绰号类宗教隐喻的英译情况来看,杰译本通过丰富的英文选词,尽量保留了宗教源域。赛译本、沙译本次之。登译本则更偏向于英语读者的宗教认知习惯。(2)从宗教隐喻英译的认知成因来看,宗教隐喻英译在一定程度上受中西宗教文化模型、原型框架、意义焦点等因素影响,导致汉英跨域建构差异或四维空间整合差异。(3)从宗教隐喻的英译策略及方法来看,对于汉英相同/似的宗教概念,直译源域就能较好地保留原文中概念隐喻的映射结构、传递大致对等的文化意象;对于汉英相异或汉语专有型宗教概念,译者不妨立足于当代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宏观背景,适时采用“直译源域(+释义)法”或“音译源域(+释义)法”,以引介中国宗教的模型框架、突显新的概念整合与意义焦点。

注释:

①本研究的“宗教”乃宽泛定义,凡涉及“神”“仙”“鬼”“魔”“佛”等字眼,都被列入宗教范围。

②《水浒传》中的佛教已是中国化了的佛教,而非最初古印度原始佛教。

③赛译本、杰译本翻译了前70 回,沙译本翻译了前100 回,登译本翻译了120 回。

④赛珍珠、杰克逊、登特·杨父子均为基督教徒,沙博理为犹太教徒。然而,对四译本进行全文查证后发现,译文中大写的God/Goddess 并非指基督教徒所谓的一元神“上帝/圣母”,而是出于专有名词大写需要,意为多元神的“某位(女)神”。

⑤鉴于《水浒传》主要涉及中国道佛教文化,较少涉及儒家文化,本文的中国宗教文化模型暂不包括儒家文化。

⑥鉴于篇幅所限,下文几处隐喻语料的概念整合图不逐一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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