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斌

我读初中是在区中学。那时候，熊老师已经调到了区中学任教。初中一个年级四个班，他正好教我们三班和四班，这一次他教了我三年。

我上初二的时候，已经开始偏科，数学不好，但语文课总还是经常受表扬的。熊老师时常把我的作文本在两个班传看和宣读，他说我书写工整、语句通顺，等等。有一回，我在课堂上和同桌说话开玩笑影响了纪律，熊老师严厉地叫我站了起来，并且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当然，还说了几句有些过头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坦。过了几天，他在课堂上抽问又叫了我，我慢腾腾地站起来，半天不开腔，教室里就有些沉闷。我以为他还要继续批评我，就觉得反正无所谓了。没想到他环视了一圈全班同学后，不紧不慢地“嘿嘿”干笑两声，说：“我看你这个人啊……批评你是帮助你改正错误，并没有全部否定你的成绩和你的表现，你不要背上思想包袱嘛！”字字句句，直入心底。经他这么一说，我也就释怀了。

那时候，语文考试卷面满分已经升为120分，其中作文题40分。期末考试时，作文题目叫《第一次考试》，我不知道出题的老师是不是仿照有一篇课文叫《第二次考试》而命名的作文题。我灵机一动，想与众不同，就写了有一次放学回家，见大人不在，自己第一次劈柴烧锅做饭的经历。我在文章结尾时，说那一回我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考试。交卷之后，我一直忐忑不安，担心写偏了题，只能得到一点儿“辛苦”的5分。没想到开学的第一堂语文课上，熊老师讲评试卷、讲评作文，他对我的文章大加赞赏，说他想了很久，最后决定给我一个满分。我当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又一次惊呆了，受宠若惊。

读初三那年，有一回上课前，他叫一个同学来喊我到他办公室去。课问十分钟很短，我赶紧跑了去。他指着一个热气腾腾的汤碗对我说：“我在吃中药，现在太烫了，等药冷一下，我喝了就来上课，你先把这些注释抄到黑板上去。”那是一篇文言文，只见天头部分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钢笔字，都是他自己对这篇文章的理解和看法。我回到教室，郑重其事地把那些内容按照他写的格式原封不动地抄到了黑板上。其中有几句是他后边加上去的，在那儿画圈并用了一个增补符号。过了一会儿，他来了，先把黑板从左至右看了一遍，又抬头端详着我抄写的那一部分，他好像有些懊恼，还有些失望地咂了一下嘴，又“嘿嘿”干笑两声，说：“黑板那么宽，你拉通来抄就是了嘛……唉，你这个人也过于老实了。”

哥哥最先在老家乡村中学教书，后来也调到了原来的区中学。有一次，我去哥哥那里玩儿，遇见了熊老师，那时我已从军校毕业到了部队。熊老师像老朋友似的跟我攀谈起来，问及我的职务、级别、工资等等，我都如实作答，他很高兴。他还说：“你刚从军校毕业就拿那么高的工资了，我们教了几十年书才拿这么一点点儿，部队的待遇是好啊！”

我后来还去过哥哥那里，听见熊老师有事找他的时候，在门外响亮地喊胡老师。我问哥哥：“我们两个，还有姐姐都是他教过的学生，他怎么还喊你胡老师呢？”哥哥说：“在学校里只要是老师，不管年龄资历，相互之间都要喊老师。”

快过年了，我无意问向哥哥問起熊老师的情况。他说：“熊老师得了肝硬化，已经去世了。他在住院之前，还拿出他以前写的诗，读给我们听……”

我叹口气，想说什么，却好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