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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杂院生活的那些年

2020-04-19刘维嘉

北京纪事 2020年3期
关键词:大杂院葡萄树水费

刘维嘉

依稀记得,我家搬进楼房前,前后在4个大杂院住了好几十年。在高上坡通县医院家属院和莲花寺胡同居住时,我的记忆是模糊的,基本上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在回民胡同和药王庙西坡住的情景。如今,我家搬到楼房居住已经20多年了,可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在大杂院生活的岁月,仿佛就在刚刚过去的昨天。

自来水带来的快乐

小的时候,我一直住在河北邯郸的姥姥家,是喝着村西那口老井的井水长大的。在我9岁那年,姥姥带着我从邯郸回到北京,进入回民胡同38号大杂院家里的那天,大杂院里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鲜的,特别是前院的自来水管子,一拧开水龙头,水就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建于民国时期的通县自来水水塔

第一次见到水龙头,我特别高兴,但不知道这水是从哪里来的。后院的魏大爷跟我说了才知道。从前,通县县城的居民喝水都是喝井水,主要有瓷器胡同、万寿宫鬼王庙、西大街等十多处水井的水。民国二十四年(公元1935年),伪冀东政府在东仓修筑了一座自来水塔,从此,县城有了自来水。说到水源,据《通县志要》记载:“在贡院东北隅凿第一水源井,在西仓东北隅凿第二水源井。”通县解放后到1979年夏季这些年,人民政府又陆续开凿了十多眼机井,扩建了水厂,最后把大街小巷的自来水龙头全部拆除,把自来水引入各家各户,方便了居民用水。

大杂院的人能够用上自来水,这在当时来说是极少见的。那时,县城很多街道胡同的生活用水,都要到固定地点的公用自来水管子取水。比如在回民胡同的中西部,县民族小学门前有个公用自来水管子,胡同里的人家都要用那里的水,有用水桶挑水的,也有用木质轴承车或铁轱辘车拉水的,再把水倒入各家的水缸里。

夏天,我们喜欢对着水龙头喝水,这样又解渴又解凉。贪玩的我们喝足了水,免不了用手掌贴在水龙头上滋水玩,看谁滋水滋得远。如果让大人给碰到了,我们定会挨骂。

每到礼拜天,大杂院的大人端着大铁盆或木盆,里面放着搓板、小板凳、肥皂和衣裳,围在水管子周围洗衣裳。洗衣裳的多数是女人,也有男人,还有的在那里洗菜。他们一边洗一边聊天,说说笑笑很热闹。

胡同照片

那时候天特别冷,常刮卷毛西北风,下鹅毛大雪,前场雪还没完全融化,又一场雪跟着来到了。入冬前,大人找来稻草把水管子包住保暖,只露出水龙头。雪后,大人会及时清理水管子和水池子上的积雪。除此之外,邻里之间不分你家我家,主动清扫院子、过道和大院门前道路上的积雪。孩子们则欢快地堆着雪人,打着雪仗。寒冷的天,不少孩子的手背都被冻得裂着小口子,可并没有阻挡住我们贪玩的心。小伙伴们还做了滑冰车和滑冰钎子,到街上在被踩瓷实的雪地上滑冰玩。有的人家还把洗脸水、洗菜水泼到自家小院南墙根的雪地上,自造滑冰场,面积虽说不大,可给我们带来的乐趣并不小。玩归玩、闹归闹,我们也会跑到前院水管子前,学大人的做法去铲冰,用滑冰钎子凿冰,把水池子上厚厚的冰层凿碎弄到草地上,免得人们接水时滑倒。大人碰见了都要鼓励几句,我们听了干得更来劲了。

葡萄架下听神话

记得小时候的一年夏天,父亲和医院的武大爷把一棵巨峰葡萄树栽到我们家的院子里,还用转日莲杆子和竹竿搭建了葡萄架。后来得知,武大爷搬家了,就把种了10多年的葡萄树移植到我们家。

院子里有了葡萄树,我们特别高兴,就用土围着葡萄根堆成圆形蓄水池,不定期往里面浇水。到了冬天,要把葡萄树埋在土里,春天再把葡萄树从土里扒出来,搭到葡萄架上。家里有了葡萄树,我也学到了很多知识,比如,怎样识别哪个枝杈有葡萄、如何修枝剪枝、如何施肥、什么季节摘果。还知道了葡萄树吃荤不吃素,谁家有病死的鸡和兔子给了我家,都被埋到葡萄树下。

到了夏天,我们家的葡萄树下成了大家乘凉的地方。女人们坐在葡萄架下织毛活,男人们坐在葡萄架下摇着芭蕉扇,喝着茉莉花茶,谈古论今,还聊县城发生的新鲜事,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最让我们感兴趣的是他们讲的神话故事,有的至今还记忆犹新。

南大街及十八个半截胡同俯瞰

印象最深的当数牛郎与织女的故事,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这天,鹊儿要到天河上给牛郎织女搭桥去,到了晚上,能在葡萄树下听到牛郎织女说悄悄话,好奇的我们都想听听牛郎织女究竟说什么。白天,我们给葡萄根培土,把蓄水池灌满水,天黑之前再次把蓄水池灌满。到了夜晚,我们仰望着天上的繁星和月亮,希望能瞅见神秘的鵲桥,然后静静地等候在葡萄架下,伸长了脖子,竖起耳朵仔细听,可听了老半天,也没听见牛郎织女说了什么话。有人说我们错过了时辰,也有的说,凡人听不到他们说话。

那些年,我们听了不少神话故事。当然,神话归神话,都是后人编的,信不信由你。

自觉遵守的值班日

大杂院的人一直共用一个水管子和一块电表。一年四季,收水电费都是由各家各户按月轮流值班,已经形成了默契。简单的收取水电费,也有其中的讲究,由于值班户的巧安排,从没有因水电费的收取而发生过邻里矛盾。

距离前院水管子不远有个1.5米深的水表井,里面有水表、水截门和回水用的水龙头,水表井上面盖着木质井盖。每到月底,县自来水公司的抄表员都会准时来大杂院抄表,计算出本月的水费,把水费单子交给院子里的人,再由值班户去忙活。值班户先要挨家挨户核对当月各户的人数,汇总出人口总数,按照自来水公司抄表员开的水费单据,计算当月人均水费的数额,之后计算每户的水费,收齐了水费就去自来水公司缴费。谁家来了亲戚,住的时间超过半个月,就按一个人收水费。谁家盖小房,也按一个人收水费。结余个毛八分的,在收费单子上写明后一并转交给下月的值班户。

到了冬天的早晚,当月值班的人家还要负责回水和开水管子,防止水管子冻坏。在关水管子前,值班户要在院子里喊几声,让大家提前有个准备,大家听到了赶紧用水桶存水。关水管子时,要用铁棍做的水钥匙把水表井里的阀门关闭,再分别拧开地面上和水表井里的水龙头,水管子里残存的水就会流入水表井里。为了保险起见,还要用嘴含住水龙头使劲吹,吹通了管子回水才彻底。含着水龙头吹管子,要先用手在水龙头上捂捂,或者用热水浇一下,防止嘴唇内的一层皮被冰冷的水龙头粘掉。值班户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开水管子,让大家及时用上水。

说到收取电费,要比收水费麻烦一些。过去,人们的家里都用电灯泡,一般用15瓦的,也有用20瓦或更大瓦数的,各家各户还有话匣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用电的了。此外,各院还有公用电灯泡。全院只有一块电表,安在前院大门洞里。到了月初,县供电局的工作人员来抄表,计算出电费后交给院子里的人。当月值班户在收取电费的时候,先要拿着本子逐户查看电灯泡的瓦数和有无话匣子,统计各户的用电度数。电灯泡上已经注明了瓦数,话匣子一律按15瓦电灯泡计算,院里的公用电灯泡用的电平摊给各户。值班户汇总出全院的用电总数,计算出每度电多少钱,然后去各户收取,遇到电费总数稍有亏空的时候,每户就适当多收几分钱,结余的钱转到下月。值班户去县供电局交了电费,会及时把收据和结余的钱一并交给下月的值班户。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大杂院里的人家陆续有了电视机、电冰箱等家用电器,各户还安装了分电表,给值班户省去了很多麻烦。1989年,我家搬到药王庙西坡27号大杂院的时候,水电费收取也是采用各家各户轮流值班的方法。

温馨的大杂院

回民胡同38号大杂院是南北走向,前后有五排平房,房子东侧有条3米宽的甬路通往各院。北边那排平房后面有围墙,围墙里有茅房,围墙外是新华大街,南边从大门洞出去是回民胡同。大院一共住着10来户人家,都是通县医院的职工,还有县卫生局的干部。我的父亲是中医大夫,曾经在通县医院(如今的北京潞河医院)工作,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起,我们住的大杂院,曾经是通县医院的中医门诊部,20世纪60年代初被改为县医院家属院,我们家也由莲花寺1号搬到这里。这个大杂院起初由县医院管理,房租由县医院从职工工资里扣除。没过几年,大杂院被移交给通县房管局,各户都办了房本,按月缴纳房租。记得小时候,在我们住的院子里有个大碾子,大人出于安全考虑把碾子拆了,大碾盘被埋到地里,石磙子被放到了大院门口的水泥斜坡下,避免马车、汽车等车辆撞坏斜坡。大院不少人家用的床、柜子都是灰色的,都是当时县医院中医门诊部用的。县医院曾经几次来大杂院登记财产,在这些床、柜子贴上新標签后还要刷上清漆。在这个大杂院住着,有得天独厚的医疗条件,一般小病不出院子就能及时得到诊治。记得邻家一位上中学的大哥感冒发烧,浑身无力,我父亲给他号脉以后开了药方子,他们家马上让人去药店抓药,这位哥哥喝了用熬药锅熬好的中药汤,不到一个小时就退烧了,身上也有劲了,第二天照常去上学。

回民胡同

进入20世纪80年代后,大杂院的孩子们陆续到了结婚的年龄。他们结婚的时候,大杂院的老街坊都要攒公议,从几毛钱到几块钱不等,然后到通县百货商场或南大街的百货商店买被面、枕巾枕套、压力暖壶、脸盆和脸盆架、毛巾和香皂、痰盂等物品,送到新婚夫妇家。结婚的人家,一般准备自行车、手表、缝纫机、台式电扇,大立柜、酒柜或高低柜、包床头的双人木床等家具,后来又增加了电冰箱、电视机等家电。记得一个发小哥哥结婚那天,他家准备了两桌家常便饭,大家吃喜糖、喝喜酒、抽喜烟,热热闹闹的贺喜。此外,大杂院有谁参军、参加工作,媳妇生小孩了,老街坊也会送上文化用品、生活用品这些礼物以示祝贺。

大杂院的房门只是简单的木门,上边有玻璃,下边是很薄的木板,都用扣吊、挂锁锁门。扣吊、挂锁并不算牢固,用两把改锥就能轻松打开,可大杂院从没有发生过溜门撬锁的事情。有生人来大杂院,街坊们看到了都会问找谁,问清楚了就带着这些人来到要找的人家。有的人家锁门后,就把钥匙放到窗台的花盆下;还有的人家,常把钥匙放到邻居家里,家人回来就去邻居家拿钥匙。春节前夕,院子里的人家都要蒸馒头、豆包、枣荷叶、糖三角,然后存放在南墙根的小缸里随吃随拿。家家户户的后窗台上还冻着一溜大柿子。夜里,各家的自行车也都放在院子里。在大杂院生活,人们很踏实,没什么不放心的。

到了三伏天,那时的生活不像现在,能有空调降温,基本上是靠芭蕉扇、竹扇降温,还有的人直接到自来水管子那里冲凉。大家都会盼着下雨,雨后会很凉爽,老天爷也许善解人意,时不时地下场大雨,雨水顺着房门流进屋里,甚至跑到床底下,让人很无奈。雨稍小点后,院子里的水都没过了脚脖子,大人穿着高筒雨靴,冒着小雨蹚水到下水道那里清理杂物,拽起雨水箅子排水。大雨过后,天上继续下着毛毛细雨,满院子飞舞着轻盈的蜻蜓,我们从屋里跑出来,追着蜻蜓玩儿,逮也逮不着,就图个乐。下雨屋里进水一直是大家的心病,后来,不知谁家发明的在门框的左下角用改锥掏个小洞直通院外,晴天用木塞子堵住,下雨的时候再拔掉木塞子,这样,再下大雨的时候,顺着房门流进屋里的雨水就沿着这个小洞流出去了。一家人这么做了,其他人家也都照着做,解决了雨水往屋里流的问题。就这样,谁家有了生活上的窍门都会告诉老街坊,有什么好事大家共享。

上海牌收音机

龙凤枕套

压力暖壶

自行车

进入秋末冬初季节,家家户户都要冬储大白菜。每年的那个时候,大院里的人都要忙活一阵子,有工作单位的也会放半天假,让职工去购买大白菜。購买大白菜前,大人都要聚在一起商量分工,有的带着各家的副食本,到新华大街的大红门副食店排队开票,有的去借手推车、三轮车,然后让有力气的男人把大白菜往院里运送,再送到各家各户。女人先要把自家院子打扫干净,用于晾晒大白菜。大白菜需晾晒三五天,还要按白菜头朝外、白菜屁股朝里的方式堆码,码好之后盖上草帘子或者破棉被,避免夜里被冻坏。大白菜晾晒好后,要堆码到小房里过冬,一直吃到来年春天。除了大白菜,大杂院的各家各户每年还要腌制雪里蕻、芥菜疙瘩、白萝卜和白菜帮子,晒干菠菜、干豆角和茄子干,做西红柿酱,积酸菜,在大白菜当看家菜的季节,这些菜也成了人们舌尖上十分重要的角色。

想想那些年,老少50多口人,住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共用一个水龙头、一个简陋的茅房,日子过得井井有条,邻里之间也很少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真的就像一家人。

后来,我家离开回民胡同搬到了药王庙西坡,并于1997年搬进了楼房。从过去的旱厕、煤灰,到如今的马桶、暖气,居住环境的改变提升了我们的生活质量,尤其是对我们行动不方便的人来说,省去了很多的麻烦。虽说已经在楼房住了这么多年了,可我总是觉得生活中缺了点什么……

(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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