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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抱石:笃学与至艺

2020-04-17张鹏

人民周刊 2020年6期
关键词:李公麟傅氏任伯年

张鹏

傅抱石先生是20世纪家喻户晓的国画大家,而学者才应该是他的第一身份。从1932年远赴东瀛主攻美术史到回国后专注于画史、画论的研究和教学,一直到1942年在重庆举办个人画展之前,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中国美术史学者,在石涛研究和早期山水画史研究方面卓有建树,学术成果丰硕。而其后起的“画家”身份,则是对“学者”的补益和丰富。

1930年,曾在南昌教授过傅抱石的国文老师、后执教于中央大学的王易为傅氏《摹印学》作序,说他“笃学好艺,文笔斐然,书画篆刻俱有轨范”,将“学”和“文”置于“艺”前。

金石气度 

在金石学领域,傅抱石自幼酷爱篆刻,以“印痴”自命,勤学此艺,名动乡里,依赖这门技艺接济营生。留学日本后,他的篆刻微雕高艺大噪于东瀛,一时间印名高于画名。他在《傅抱石所造印稿序》中自述了这份数年不减的金石痴情——

“抱石性喜印。七八岁时每节饼饵之费向坊间刻木质名章,或方或圆,或巨或细,累累然盈簏。新得一印,必钤拓数十纸,分贻塾中童辈,顾以为乐……彼时常想,用印一事,顷刻百十立成,笔划巨细,毫厘弗爽,世人何愚,惟劳笔墨,舍此捷涂?故暇则即握刀,锥取破砚、碎石之属,就膝攻之。砚坚滑,皮破血流,不以为苦。”

傅抱石以《康熙字典》开蒙,渐觅自学理法,后涉吾丘衍《三十五举》、陈克恕《篆刻针度》、顾湘《小石山房印谱》和端方《匋斋藏印》等,微窥金石门径。金石理论和刊刻实践双修,1926年撰成《摹印学》,是他存世最早的学术论著。

留日后,傅抱石见日本民众对篆刻艺术尤为重视,文人多富收藏,各美术院校均设置此课程,于是重新编订《摹印学》,1934年更名为《刻印概论》。在日本期间,他阅读了若干金石学、考古学著作。

傅抱石作品《湘夫人》

金石学养的积淀和长期的篆刻实践,赋予了傅抱石对古文字的惯性敏感。金石篆刻的阅历呈现在画面上会凝结成传统工匠般的精心与力道,尤其在“小人物、大山水”构图类型的故实画中,多表现为对画中人物的细腻绘制,幽微入骨,毫发清朗。傅抱石说——

“我对于画面造形的美,是颇喜欢那在乱头粗服之中,并不缺少谨严精细的。乱头粗服,不能成自恬静的氛围,而谨严精细,则非放纵的笔墨所可达成,二者相和,适得其中。我画山水,是充分利用两种不同的笔墨的对比极力使画面‘动起来的,云峰树石,若想纵恣苍莽,那么人物屋宇,就必定精细整饰。根据中国画的传统论,我是往往喜欢山水、云物用元以下的技法,而人物、宫观、道具,则在南宋以上。”(《壬午重庆画展自序》)

粗细互彰的绘制与“小人物、大山水”的构图深度相合,许多作品上色貌精严、逸兴遄飞的“小人物”恰恰是画眼所在,因为对之形象和意态的精心刻画才可以落实某些关键性的故实情节,保证了画境中最基本的故实要素和情节感。

朴学家法 

留日前,傅抱石蜗居南昌一隅,过着简单的读书、教书生涯,一直处于较为封闭而独立的自学状态。他饱览文史古书,早期所著《摹印学》和《中国绘画变迁史纲》已显现出其对传统考据方法的谙熟,后在金原省吾门下打开了广阔的学术视野,汲取图像学、风格学、文化学等所长。

1962年,中央美术学院瑞典留学生雷龙访谈傅抱石,问到如何学美术史时,傅氏讲道:“一个美术史家比画家难,要不畏艰苦,《佩文斋书画谱》我翻破了好几部。特别是卷一到卷八,解决顾恺之的问题全靠它。”

学生张圣时对任伯年颇感兴趣,傅抱石得知后便指导他深入做任伯年个案研究:“你要研究任伯年,先把福开森编的《历代著录画目》中有关任的材料抄下来,然后再依书上找出各书,把资料全抄下,有了这个基础再找其他材料。我编石涛年谱也是此法。”

这两段话清晰说明了傅抱石的治学方法和研究思路,语涉顾恺之和石濤这两个他一生最重要的学术重镇,全是在高度强调研究者在文献的收集、梳理、稽考等方面的扎实功夫,足见其对朴学方法的熟知和重视。

此外,傅抱石还善于将《佩文斋书画谱》等画学著录上有人物形象、神态、场景、氛围等详尽文字记载的古画再度构制成图,他以朴学方家对待文献的审严态度,把这些记载逐字逐词地赋形于画面中。关于这一点,对比《佩文斋书画谱》所载李公麟《东山图》的文字描述和傅画《山阴道上》四位名士的行走姿态、面貌神情以及彼此呼应的场面,无不默契。又如《佩文斋书画谱》所记《觅句图》的“缺唇瓦瓶”和《擘阮图》中女子的“微启口”等细节描写也无不在傅抱石的画中精妙地表现出来。

古画经验 

傅抱石谙熟传统画论与古画的经典图像,他曾采撷历代绘画的相关论述编成《中国绘画理论》一书,其中有言:“画不师古,如夜行无烛。”

傅抱石早年从石涛、龚贤、八大、梅清、石溪等明清之际画家入手,在长期的美术史研习中又广汲各时期古代画家之创作精华。

笔者认为,傅抱石的人物故实画创作,向顾恺之、李公麟、刘松年、陈洪绶、石涛、任伯年等几家学习较多,不仅是笔墨技法的蹈袭与斟酌,还有故实画画题的借鉴、图像构成的参酌和文化精神的传承。

傅抱石认为,《女史箴图》“不特张华的原作意义发挥无余,只就每一段或每一个人物的构图或表情一加研究,那一种‘静穆而又‘空灵的美,真是莹然缣素之上的”。循着对线的研究而深入到文图关系、构图特点和人物表情处理等更复杂层面,最后导出“静穆”和“空灵”的风格特质概括,这也成为傅氏故实画人物形象塑造的重要美学倾向。

1943年,傅抱石首次画《湘夫人》一图,其形象来源即为《女史箴图》中的班婕妤。笔者认为,两者不仅是外在形象的相似,更有这种美学倾向的清晰显影。

李公麟是顾恺之的继承者,傅抱石对李公麟的学习,主要立足于古典画题的延续上。《佩文斋书画谱》中保留了很多李公麟创作的画题,如《醉僧图》《东山图》等,它们或来自李氏之前更古老的绘画传统,或开端于他本人的独创,这些也成为傅氏笔下极具代表性的故实画题。

傅抱石除研究石涛的画论和题画诗外,也曾在一定时期临摹过他的画作,傅氏自言:“临摹其中的一部分。特别是人物、松树、石头,都单独临过,无意中受其影响,至今在我的作品中仍然可以见出。”

历史是广阔而多面的,穿梭、起伏在历史风云中的某些人物也具有丰富的心灵和鲜活的气脉。傅抱石是20世纪鲜有的学养深闳、著述丰厚的学者型艺术家,探讨他在传统学术中的所得所思,以及与其笔下故实画创作实践的生动联系,既是美术史个案研究方法的一种深化,也是在局部打开学科壁垒、呼唤人文学科融通的一份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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