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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秘密

2020-04-15赵淑萍

金山 2020年3期
关键词:柜子小姨孙女

赵淑萍

“去把我柜子最下面的抽屉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父亲说。

她打开抽屉,拿出那宗卷轴,在父亲的床边打开。“馨兰,我可以去见她了。她一定不认识我的模样了,我带上它,她就知道了。”父亲说。随即,父亲握住了母亲的手,“我的一生没什么遗憾了,你把这个家照顾得很好,我们还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儿。”

父亲闭上了眼睛,脸上有隐隐的笑意。

一位德高望重的书法名家、本地书协的创始人,在家里寿终正寝,享年九十岁,真是好福气。这个城市的人们都这么说。

其实,她早知道父亲的抽屉里有这么一件作品。父亲为人坦坦荡荡。平时深居简出,从书画院下班回来,在家就是读帖、临帖或看书,有时候,为了创作废寝忘食,写了扔,扔了又写。父亲没有什么秘密。他早年和一些书法大家及名人的通信,记者来采访时说是借去扫描,迟迟不还,后来又各种借口,说找不到了,父亲也不计较。多少年后,有朋友说那些信件拍卖起来值多少了。父亲只是笑笑说:“情意也能拍卖么?我不在乎这些,但是,当时应该复印几份,老了看看也好。”

唯一神秘的是父亲这个樟木柜子,其它抽履都不上锁,唯独最下面的抽屉,常年紧锁着。搬过两次家,这旧柜子始终没有处理掉,抽屉也还是上着锁。

她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开过抽屉,电话铃响了,他去接电话,没来得及上锁。那个电话有点长,她就往里看,是一宗卷轴,她打开,是一幅竖版行书。年月久了,那纸已经发黄,还有了斑点。作品抄的是秋瑾的《黄海舟中日人索句并见日俄战争地图》:万里乘风去复来,只身东海挟春雷。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浊酒不销忧国泪,救时应仗出群才。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落款处,她记住了“丙寅年馨兰学书”几个字。那字写得真好,秀雅又极有风骨,字里行间都有着芝兰般的气息。

父亲的电话结束了。她慌忙装着翻书架上的书。父亲进来后又把抽屉锁了。

馨兰是谁呢?她把她知道的书法家,尤其是女书法家排了一遍,好像没有落款用馨兰的。看纸张,应该是非常旧了,那个“丙寅年”,应该是1926年吧,她总觉得,父亲的心里藏着秘密。

那天,她试探着问母亲,有没有一个叫“馨兰”的书法家。母亲满脸的惊讶:“馨兰是你小姨读中学时给自己取的笔名,很少人知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原来是小姨。小姨是一位烈士。她出生时,小姨已经不在人世了。地方党史里,有小姨的事迹,但非常简短。照片上的小姨戴着眼镜,秀气、文静。外公家是名门望族,但小姨很“叛逆”,中学时就参加革命,组织学生运动。后来,小姨去莫斯科留学,回来做地下工作。有时,她烫着头发,穿着华丽的旗袍,出人社交场所;有时又衣着邋遢,去菜场逛,跟别的家庭妇女打麻将。她获取了不少情报。可是,一次行动时小姨暴露了,被枪决了。当时她才22岁。

她怎么也没想到,小姨的字写得那么好。“你小姨的字,比现在一些所谓的书法家不知要强多少呢。她曾经在你父亲这里学过书法。如果她走的是学书法的路,现在肯定是高手。她18歲时字就写得非常好了。你父亲说,他的学生,没有一个有这么高的悟性,她若坚持,前途无量。但是,她从小就崇拜巾帼女侠,秋瑾就是她的偶像。她说,国难当头,再没心思舞文弄墨。”

其实,母亲没告诉他的是,当年父亲和小姨互生恋爱,但碍于师生的名分,双方都没有表达。而且,小姨已经决定走革命的道路。父亲是一个旧式的知识分子,他那时想的就是怎么写好字,画好画。“你既然认准了这条路,以后就不会专门地学书了,你写一幅作品给我吧。”父亲说。于是,小姨写了一幅作品。那幅作品,还是母亲看着她写的。小姨牺牲后的三年,父亲因为家里催婚,他提出要史家的姑娘。于是,母亲就嫁人了这个家。

那幅作品,母亲是知道的,但是,从不提及,是怕父亲伤心。

她呢,隐隐感到一些什么,但是,也不提起。既然父亲锁得这么深,他肯定不愿别人知道。

这幅作品,成了三个人的秘密。

“你小姨的那幅字,让你父亲带走吧。”母亲说。

她连夜叫来了搞摄影的朋友,把字拍了下来。

多少年后,她也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了。那天,18岁的孙女拿了作品给她看。孙女是省书协最年轻的会员,人见人夸,说她是才女兼美女。“不要以为你的字写得很好了。这字,通篇的气息就是浮夸。现在一些书法家们的字,还不如以前郎中先生开方子写的字呢。”她说。孙女不以为然,还是一脸的骄傲。于是,她拿出了小姨的那幅作品的照片。“这也是一个18岁的姑娘的作品,你好好比一比。”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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