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柏颜

少年小北，出场就带着满身不服输的血腥气。

父母离异，母亲视他为通往幸福生活的拖油瓶。

13岁开始独自生活，打架斗殴，抽烟喝酒。

哪怕面对警察，也双手插兜，不可一世的姿态。

他说，你看看清楚，我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是，没脑子，没有钱，没有未来。

、

少女陈念，一心只想考到北京的学霸，沉默的好学生。

父亲不知所踪，全靠母亲卖三无产品赚取微薄生活费。

每次有债主上门，她就会躲在墙角蜷缩着屏住呼吸。

她说，我不需要交朋友。

可是，当胡小蝶坠楼之后，所有人举着手机一顿狂拍，

只有她脱下身上的校服，为女孩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路过看见小北挨打，也没有犹豫地打电话报警。

为了救一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她奉献了自己的初吻。

003

这便是故事的开头，把高考当做救命稻草的陈念，遇见了生活在阴沟里的小北。

因为给胡小蝶披上了校服，陈念成为小太妹魏莱的下一个目标。

她被孤立、被推到、被恶作剧、被打……无路可走，她只能求助于小北。

“你可不可以保护我？”

小北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让她在作业本上写了一句：陈念欠小北一次。

他从没说过到底要什么，陈念也没想过自己能够给什么。

总之，从那晚开始，他们达成交易。

每一条上下学路上，小北都不远不近地跟在陈念身后。他带着帽兜，双手揣在口袋。目光紧紧把陈念锁在视线范围。

陈念呢，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自己安全了。

如果故事就停留在这里，或许也还不错。陈念高考成功，去往北京。小北或许会跟去北京，或许不会。

更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只是在低空盘旋的鸟，偶然相遇。然后陈念会飞往更广袤的天空。

可惜，命运这张大网从来就没有漏网之鱼。

小北唯一缺席的那次，陈念遭遇了生命中最耻辱的夜晚。他们殴打她，羞辱她，撕碎衣服，拍视频。可她根本顾不上被撕破的衣服，而是第一时间粘好被撕碎的考题和试卷。

小北回来看见这一幕，拿了小刀就往门外冲。

陈念狠狠抱住他，她说，只要再熬一熬，等到考去北京就都好了。

她一直压抑忍耐，直到魏莱再次出现，因为害怕她报警而请求原谅。可是当陈念决定不再追究时，魏莱却始终不肯相信陈念会这么轻易原谅她。

她苦苦纠缠，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删掉视频，一切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她甚至说，陈念，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原来，真正的羞辱，根本不是像撕碎衣服那样撕碎尊严。而是她根本不觉得这是羞辱，她如此云淡风轻，好像只是不小心踩到你掉落的铅笔。

陈念用力推了她一把，也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忍耐、压抑，全部推倒。

从高处跌落成泥。

004

魏萊死了。这个拥有精致脸蛋，良好家世，却灵魂扭曲，毫无畏惧的女孩，用生命替自己的妄为买单。

但陈念，也注定无法“走出去”了。

她侧过脸，对小北说，我输了。

可是小北怎么能允许她输。即便她刚刚从垃圾桶里走出来，浑身散发恶臭，他都会说，陈念，你太干净。

于是，小北计划好了一切。他把自己伪装成罪犯，算好时机出现，像真正的坏人那样掳走陈念。

在空旷的废墟中，小北盯着她说，“喊救命！快点！”

陈念哭着摇头，他也流着眼泪扯破她的衣服，低头霸道地亲吻她的嘴唇。为了更逼真，他用力咬出血痕。

就这样，小北用自己的万劫不复，想换她一生光明。

他说，我这样的人什么都不是，没脑子，没有钱，没有未来，但我喜欢一个人，想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005

审讯室里，警察观看了陈念被欺凌的视频，认定她有犯罪动机。

陈念很冷静地否认，说跟自己没关系。

怀着身孕的女警察问她，“为什么不报警？”

“不想影响高考。”陈念诚实作答。

但却换来对方一句，“都被拍裸照了，你还能不被影响？”

对，她就像大多数的成年人一样，不相信有人被欺负成这样，会不想着要报复。也不相信有任何一个人，会帮另一个人抗下足以毁掉自己一生的罪名。

直到年轻的男警官说出那句，“你和我不会，但他们是少年”。

少年啊，到底代表什么？仅仅是年轻吗？

不是的，还有信仰，还有执着，还有勇气，还有干净。

陈念的高考成绩高出重点分数线足足50多分，北京近在咫尺。

可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她出现在看守所，跟小北之间只隔了一扇玻璃。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哭着笑着，笑着哭着，千言万语。

就好像小北希望她永远别回头，但她回头了，还是会忍不住欣喜。

就好像陈念以为自己肯定会一头栽进光明里，但她还是回来了，选择做自己。

原来，光明一直存在少年意气，跳动在他们浅褐色眼眸里。

喜欢一个人，就想要给她一个好的结局。

哪怕你的happy ending没有我出席。

006

我没敢去电影院看这个故事，因为光看宣传片已经胆怯不已。

直到昨晚VIP首播，我泡了一杯热咖啡，窝在被子里，点了播放键。

影片一开始，我就不出所料地被拽回到高中时代。

准确地说，刚上高一。跟所有同学都不太熟，但又有各种必须参加的集体活动。

夏天来临前那场篮球赛，我负责计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打球变成打人。有两三个女孩趁机动了记分牌。

我第一反应就是大声阻止，并且扬扬手上的记事本告诉他们，具体分数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就算他们在牌子上动手脚也没用。

后来比赛以我们班胜出而告终，他们都说，幸亏我做两手准备，夸我聪明机灵。说我维护了班级荣誉。

可是当快要放学时，那几个女生把我堵在教室不让走时，所有刚刚夸过我的同学，都视若空气般，从我身边路过。

直到教室空掉，我才开始慌了。

从小到大没被父母动过一根头发的我，生生挨了两个耳光。

她们说，明天来帮我擦桌子，不然每天赏你两顿巴掌。说完其中一个女生拎着我的马尾，从头顶浇下一整盒腐烂的牛奶。

后来，我才知道，她们之所以那么在意那场球赛的输赢，是因为一个叫陆沉的男孩。

007

大约半个月后，陆沉接二连三收到情书。

一开始，他不以为意。直到那些嫉妒心泛滥的女生们开始肆无忌惮地朗声阅读。

她们故意把那些美丽得像诗一样的句子，念得猥琐不堪，好像这样就能羞辱到这个匿名作者。

可是在收到第6封信时，陆沉从她们手上把信抢了回去。

收到第14封时，其中一个女生恶狠狠地交给了班主任，要求彻查这个不要脸的“暗恋者”到底是谁。

结果她们班主任倒是个浪漫人，不仅没大惊小怪，反而夸这封信文笔干净，感情真挚，而且整封信除了能够读到浅浅的喜欢，也没太过份的句子。

她还故意打趣陆沉说，幸好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然对方要是收到你那一那手烂文章的回信，可能就要自动放弃了。

于是那群女生更加妒忌，每天必做的功课，除了欺负我，就是掘地三尺地找那个写信的女孩。

她们核对每个女孩的字迹，监视每个靠近陆沉抽屉的人，除了……我。

008

被陆沉发现那天，我照例去给她们擦桌子，然后就在我放信的瞬间，陆沉一脸笑意地出现。

他说，原来是你。

我至今仍记得，他站在窗户外面，背后垂着茂密的爬山虎。幽幽绿意中，他浅浅一笑，我才想起自己信中的句子：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他轻盈地越过窗台，不到两秒就到我面前，很轻松地把信封夺过去。

“你喜欢我，经过我批准了吗？”他挑眉问我，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说实话，这才是我第一次认真打量他的五官。

然后我试图把信抢回来，他力气很大，我根本占不到好处。只能快速离开，就像真正被逮个正着那样。

果然，这件事很快被那几个女混混知道，当发现是我给她们心里的男神写了这么多信，一个个抓破我脸的心都有。

那一次，我被揍得非常惨。脸上也挂了彩，嘴角肿得没办法吃饭。

但我没告诉家长，没告诉老师，而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陆沉抽屉里所有的信狠狠撕烂。

我说陆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喜欢你。求你，让她们放过我，行吗。

009

其实在那之前，我从未恋爱过。更加不懂得，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

但我从读过的爱情故事里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男生大多不会讨厌一个喜欢他的女孩。

何况，我成绩不错，情书写得也真挚，我不信他冷血，赌他不会对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女孩袖手旁观。

后来证明，我赌赢了。

陆沉不仅为了我跟那几个女孩翻脸，还承诺每天都会接送我上下学。

跟小北和陈念不一样的是，他骑车带着我，很是招摇。

逢人就会说，我是他的新女朋友，为了追他，写了18封情书。

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好像我不是女朋友，而是战利品。

只不过那时的我根本来不及在意这些，跟陈念一样，我以为过完高考，就能变成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成年人。

就不需要再用出卖爱情的方式，去寻求一个所谓的肩膀。

010

高考在即，他問我会填哪个城市的大学。我随口说了南京，他信以为真。

直到放榜那天，他喊我跟同学们一起吃饭，才知道我其实去了上海。

他没问为什么，只是抱着我说，其实你不必骗我的，你成绩那么好，我就算追到你城市，也不可能一所大学。

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分手。

他还说，说奇怪也奇怪，你利用我这么久，我居然一点都没生气。后来他越喝越多，问我有没有哪怕动过一点真心。

我很决绝地摇头，说当然没有。

我以为他会发脾气，没想到他说，也是，你这种好学生怎么会喜欢我这种混混。

就如同电影里，小北问陈念，“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陈念反问，“我喜欢你什么？”

直到后来，陈念问了他一句，疼吗？小北就卸下一身僵硬外壳，流下一滴久违的眼泪。

心里有太多苦的人，只需要一点点甜就能填满。

但我心太硬，被欺负得也想一死了之的时候，就忍不住恶狠狠地想，所有一切陆沉也有责任。

要不是他给了那些女孩若有若无的希望，她们怎么会为了他，拼命来我的麻烦。就算我精心策划一场骗局，也不过是为了自救而已。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始作俑者。

只是很久之后，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心痛的感觉。

当我说出，从来没喜欢过他。他听完之后，还是很温柔地抱了我一下。还开玩笑说，幸亏没拿走我的初吻，以后可以留给配得起它的人。

最后，他亲自帮我拉开车门，从此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011

原本只是一段青春插曲，我用18封情书，换来安稳的高中生活。自以为委曲求全，后来才知道，有人动了真心。

可惜，我不是陈念，他也不是小北。

我亏欠他的一颗真心，再也没有机会还。只是成年之后，总在午夜梦回想起那些他骑着车载我的日子，他的白衬衫被吹得鼓起来。还有他把我冻僵的手指放在嘴边呵气的小心翼翼。

听说，他一直存着我写的情书，像陈念被撕碎的考卷一样，被丑陋地粘在一起。

听说，他一直存着我的号码，虽然早已过期。

我也好几次想过联系他，可是一接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说声抱歉。

如今我们早不是少年模样，那些青春的伤痕，已经愈合得快要看不见痕迹。

有人问，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他吗？

真实的答案其实是，或许有过，只可惜从一开始，我就动机不纯。他也未必不是因为虚荣，才动的心。

我们被搪塞了一个难堪的开头，也只能收获一个糟糕的结局。

所以你看，并不是每个少年，都能拥有那样不染尘埃的爱情。

这大约就是我最羡慕陈念的地方。

小说里，小北对她说，我注定一事无成，不会是与你匹配的那个人。所以你记住，你没什么可遗憾的。

那么如果陈念没有回头，她会不会遗憾？

我觉得一定会的。

总要等长大之后，才会明白什么叫做，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012

有没有想过，我们是怎样一瞬间长大，剥离了身体中那个少年？

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晰，或许是从学会口是心非，学会虚伪，以及学会放弃自己喜欢的人开始。

明明很喜欢，却说不在意。

明明很怀念，却假装想不起。

我喜欢小北跟在陈念身后的样子，感觉我们和年少的自己，也只有一回头的距离。

电影的最后，他们终于可以行走在阳光下面，小北依然喜欢双手插兜，陈念依然是高中时代的瘦小模样，但小北终于可以摘下帽兜，而陈念也终于可以微笑着“保护世界”。

但愿我们，不管当了多久的成年人，都用勇气面对自己的真心，把它交给赤诚天真，爱着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