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晨

二、镜子里的自己

左拉拉虽然走得很酷，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难过得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并且这个洞大到能流过长江黄河。

南京的夜晚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行色匆匆的人们或悲或喜，相聚又分离，在赶往不同的目的地。如此繁华的街景，左拉拉却突然觉得孤独。

左拉拉家住在“幸福里”，和丁泠泠、蒋美丽住的“金色花园”一墙之隔，她们平时总是一起回家。三个性格迥异的小姑娘，正是因为这一段日日同行的路，成了穿一条蓬蓬裙的闺密。今天正好丁泠泠要去学钢琴，蒋美丽又跟左拉拉闹翻了，原本欢声笑语的一条路，一个人走起来，难免有些寂寞。

左拉拉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慢吞吞向前挪动。经过一家女装店的落地橱窗，左拉拉不经意间一抬头，在反光的玻璃镜面上，看清了自己的样子。

圆圆的包子脸，脸型方面倒是赶上了潮流，只是眼睛距离略宽了些，小小的鼻梁略低了一些……不过如果科学地排列组合一下，也还是看得过去的。两根粗粗的麻花辫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歪歪扭扭耷拉在肩膀上，像两条昏昏欲睡的小蛇，朴素的校服裙子下是一双沾了粉笔灰的耐克鞋。虽然现在流行混搭风，但这种文艺混运动的混法，看起来还是略土了一些。

虽然左拉拉始终认为，她的优秀足以让她绽放光芒，可渐渐到了爱美的年纪，在左拉拉心里，最影响自己光芒的，就是鼻梁上的几颗雀斑。

由于光线问题，落地玻璃上倒是映不出特别清晰的细节，可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占领了左拉拉鼻梁的雀斑，还是执着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左拉拉用力皱皱鼻子，为那些挥之不去的小雀斑叹了口气。或许蒋美丽说得对，她是有点儿嫉妒。

根据欧阳圆圆的理论，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剩下九十分都要靠长相。生活在这个看脸的时代，颜值的重要性真是与日俱增。

丁泠泠从小就是公认的班花，左拉拉已经习惯了她的漂亮，可从前跟左拉拉一样属于“假小子”阵营的蒋美丽，居然自发“进化”成了一枚美女，如果她能顺利进入舞蹈团，那俨然就要一举登上副班花的宝座——这让同在一个起跑线上的左拉拉有点措手不及。

舞蹈团可是全校最有魅力的团体，据说能代表学校参加全市中小学生文艺汇演，这样大型的热闹，左拉拉是怎么着也要去凑一凑的，可惜，和以前参加乐团或是辩论队的自信相比，在预计会是全美女阵容的舞蹈团面前，左拉拉总有些心虚。

左拉拉对着落地玻璃橱窗挤出一个微笑，算作对自己的鼓励，或是安慰。她心中暗自后悔今天惹恼了蒋美丽，只能低着头继续踢石子回家。踢着踢着，她突然听见“汪唔”一声哀嚎。

左拉拉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只脑袋上扎着粉色蝴蝶结的白色贵宾犬，正哆哆嗦嗦抖着脖子。得，小时候踢过足球的左拉拉脚法精准，刚才一個脚内侧弯射，小石子绕过一盏路灯灯座，准准地打在了贵宾犬脖子上。

左拉拉赶紧冲过去抱起狗狗，轻轻揉了揉，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一声媲美海豚音的高分贝尖叫在身边爆发，震得左拉拉耳朵一酸：“天哪，从哪里来的小破孩儿，快放开我的奥利奥！”

叫奥利奥的贵宾犬在左拉拉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跳下了地，有些胆怯地趴在地上，却并没有钻进主人怀里。

左拉拉抬起头打量着海豚音发源地，那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一身粉红色洋装，粉红色皮鞋，粉红色发卡，粉红色包包。这样高调的打扮，配了一张同样高调的脸蛋——这恐怕是左拉拉长这么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女生之一，如果说丁泠泠是清水出芙蓉，那她就是艳冠群芳的牡丹花。

左拉拉正在发呆，却没想到这小美女是个火爆脾气：“奥利奥，你快给我过来！”

贵宾犬奥利奥有些不情愿地挪到主人身边，小美女一把捞起它，在毛里翻了翻：“怎么这么笨，走路都走不好。还被脏东西摸了，你看看把毛都弄黑了！”

小美女精致的脸蛋上神色倨傲，左拉拉迟钝了片刻才发现，自己居然就是她说的“脏东西”。

这可真是晴天里一道霹雳，左拉拉本来心情就不好，“女王”的称号可也不是白来的，她立刻切换到战斗模式，冷冷地向小美女道：“脏东西你说谁？”

吵架这方面，只要左拉拉火力全开，还从未遇到过对手。小美女果然上当，随口就道：“当然是说你！”

左拉拉拍了拍手上的灰：“确实是脏东西在说我。”

小美女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气得瞪圆了眼睛：“真倒霉，怎么会遇到你这么没素质的小孩！”

左拉拉悠悠叹口气：“是有人没素质，穿得一身粉就以为自己是粉红女郎吗，对自己的狗狗都这么不客气，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小美女恐怕肚子里的墨水有限，显然没听懂左拉拉文绉绉的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回头狠狠地说道：“我自己的狗，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谁也管不着！”说完，泄愤似地在奥利奥身上狠狠捏了一把，可怜的小狗“嗷呜”一声，疼得缩成一团。

左拉拉一肚子的火“腾”地一下烧起来，还准备呛她两句，目光却对上了奥利奥乌沉沉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委屈和惊恐像冬天里的一盆雪水，一下子熄灭了左拉拉的怒火。和这样不懂得疼爱宠物的人吵起来，自己是出了气，可吃亏的是奥利奥。

左拉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冲那小美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身后传来小美女教训奥利奥的声音，左拉拉硬生生忍住没回头，只在心里为小小的贵宾犬祈祷，希望以后能遇到个对它好点儿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