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秘书许乐亭对首长方恪敏发了一顿大脾气：人民的钱不能为人民，我就不干了。方恪敏是大清的陕甘总督，许是方的秘书。秘书给领导甩脸子，你不是瞎编的吧？

在清朝，秘书给领导甩脸子还真不是稀奇事。清之幕僚，并不在编制内，都是首长请来的，合则留，不合则去。许秘书文章写得好，人品也不错，“公办事精敏”，首长们争相聘请他。他当方总督秘书，是方督花高价请来的，“初，就幕于陕甘两省，后督方恪敏公以厚币延之”。当秘书，年薪几十万，争相肝脑涂地，你还撂什么担？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陕甘发生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先是百年未遇的水灾，后是百年未遇的旱灾，再是百年未遇的蝗灾，几场灾害下来，陕甘人民饥寒交迫，啼饥号寒，卖儿救穷，啖尸填肚，百姓活不下去了，“平、凉、庆、阳数府洊（接连）饥，卧殣相属”。但见人民走着走着，倒下去，起不来了，但见人民爬着爬着，爬不动了。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领导们没看见？秘书们倒是见着人间惨剧了。

许秘书看到这般悲惨，心头难过死了，“闻而悯之，私具一折稿，请公入告，并请发帑银二十万两赈济平、凉等府饥民”。百姓已是尸骨相食，官家倒是山珍海味;百姓已是缸无粒米，国库倒是仓满囤实;群众已是债台高筑，财政倒是金光银闪。人民谷子人民收，收好谷子为哪个？财政与国库，都是人民交的税收，平时好说，现在人民群众正在受苦受难，难生欲死，这些钱当为谁？

到了官家，好像都是官人的了。许秘书报告打上去，请求人民的钱给人民。可是接连好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人民的钱，交给官家来代管，代管变成了主管，钱到了官家，钱就是官人自家的钱也似了。

许秘书只是秘书，他只能建议人民的钱由人民用，人民的钱在人民命难保的时候，救人民命，他只能是建议，他决定不了这些钱归谁用。许秘书特别悲愤。行，那我就走人，当官不为民做主，几十万年薪不要了，我回家卖红薯去，求得心安。“迟之数日折尚未发，封翁即襆被辞馆。”好好的工作，高高的年薪，傻了吧？方总督好是意外，特来问许秘书这是为何，“待先生无怠慢，今忽辞馆，想为请帑二十万之折迟疑未发耶”？是的是的，您不发放二十万救命钱，我就辞职不干，“此折果发，必不辞馆”。

邑有流亡愧俸钱，现在不是邑有流亡，而是邑有饿亡，而是邑有冻亡，吃着人民的饭，拿着人民的钱，不惭愧？许秘书不要这钱了。方总督心底到底还是潜存着恻隐之心的，若这时候了，一点慈悲都没有，那就非人也。“公诺之，即日拜发。”马上签字，发放二十万两银子，用于救济灾民。

方总督这字是签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这么多钱哪，是官家的钱，官家是谁家？是皇家，把皇家一家的钱，都花给贱民了，皇家怪罪下来，不是耍的，“公意甚惴惴，恐不能邀准”。

还好，还好，幸运，幸运！皇帝也有明白人，人民都不在了，皇帝还给谁当？“一月后，奉回朱批，乃大蒙嘉獎，并以二十万恐尚不敷，加赈二十万。”这下，方总督高兴了，“公大喜过望，即诣封翁谢过”。这个方总督啊，不以人民满意为满意，而是以领导高兴为高兴，这般领导叫人怎么说呢？

不说方总督了，单说人民。四十万银两下发，救民无数，“于是平、凉等府数十万生灵得免转于沟壑矣”。

人民的钱为人民，朝廷就有人民了。

杨树山/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