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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乱局持久化背景下欧盟中东战略的调整及困境

2020-04-01钮松

当代世界 2020年3期

钮松

【关键词】欧盟中东战略;中东乱局;美欧关系;伊朗核问题;难民问题

【DOI】10.19422/j.cnki.ddsj.2020.03.003

欧盟的中东战略深受美国中东战略定位和中东地区局势变迁的双重影响。然而,特朗普政府宣布退出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重启并不断扩大对伊制裁、用无人机暗杀伊朗将军苏莱曼尼、从叙利亚撤军、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将驻以大使馆迁往耶路撒冷、兜售巴以问题“世纪协议”等一系列单边主义行动,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欧盟在中东地区的战略布局,使得欧盟与伊朗关系、欧盟国家与叙利亚库尔德武装之间的关系、欧盟在巴以问题上的基本立场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法国学者帕斯卡尔·博尼法斯指出:“美国撕毁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背离了通过多边协商解决国际纠纷的机制,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激化矛盾的做法也是对联合国有关决议的无视。”[1]在此背景下,歐盟对其中东战略作出了相应调整,当前的战略呈现出一些新特点,也产生了一系列影响。

欧盟中东战略调整的新动向

长期以来,基于美欧在中东地区的功能性定位存在高度默契,双方在中东地区既有竞争又有合作。欧盟因与中东地缘上毗邻并长期存在历史交往和文明互动,从而与该地区保持了一种异于美国的特殊关联。欧盟长期以“规范性力量”和“民事力量”自居,采取了一条渐进式、偏好政府间合作的民主治理路径,旨在加强与中东地区的经贸合作与安全互利。与欧盟有所不同,美国在“9·11”事件后偏好以武力为后盾的民主改造,接连发起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其负面影响延续至今。美欧的中东战略看似充满矛盾,但其实存在高度的互补性。欧盟非暴力为主的“民事力量”形象不仅得益于美国军事力量在中东地区所形成的直接威慑,而且也得益于美欧为核心的北约这一军事政治集团对中东地区的引而不发。美国因其咄咄逼人的中东战略而与该地区诸多反美国家的关系剑拔弩张,因而乐于见到欧盟相对温和的中东战略,信任并默许欧盟在诸多中东事务上成为美国与中东之间的第三方。特别是在伊朗问题上,美伊之间由于没有外交关系且长期处于相互敌视状态,双方之间的关系发展更是离不开与伊朗关系较为密切的欧盟居中调停与周旋。特朗普政府与前任奥巴马政府对外政策迥异,“逢奥必反”的基调在中东地区完整展现出来。美国在伊朗问题、巴以问题这两大中东核心问题上动作频繁,无论是对美国政治,还是对中东格局乃至国际关系基本准则都构成了颠覆性的挑战。事实上,由于被特朗普政府的中东战略步步紧逼,欧盟在中东地区的战略空间被极大压缩。为了应对中东乱局并抗衡美国的压力,欧盟的中东战略出现了一些新动向。

首先,欧盟在中东事务中对美离心趋势更加明显。欧盟和美国在中东的“民事力量”与“军事力量”的身份分工在伊朗核问题、叙利亚库尔德武装问题上逐步分崩离析。美欧在中东长期的包容性存在基于美国对欧盟核心利益的关切,即欧盟高度关注的中东地区和平与安全以及欧盟与中东的共同安全。欧盟深知伊朗核问题和巴以问题关乎其在中东地区的安全利益,因此在这些问题上努力保持平衡。然而,特朗普政府重启并不断加码对伊制裁,特别是对伊朗的石油产业进行制裁,对其欧洲盟友威逼利诱,试图斩断欧盟与伊朗之间的石油贸易;在霍尔木兹海峡肆意激化尚无定论的系列油轮破坏事件,并以此为契机大搞中东“护航联盟”,导致霍尔木兹海峡航行出现安全问题;在叙利亚问题上逐步对俄妥协,其“叙北撤军计划”实际上将美欧共同的盟友叙利亚库尔德武装置于险境。美国的种种举措对欧盟在中东的安全利益造成了巨大困扰,实际上已将欧盟推至其对立面。随着欧盟与美国在中东的矛盾日益公开化,欧盟也表现出较之过去更为强硬的态度。

一方面,欧盟在对伊石油贸易问题上坚持不妥协立场,并打造美元以外的支付体系。美国在伊朗石油制裁问题上不断对欧施压,试图先从盟友内部堵住伊朗石油出口的渠道,这激发了包括欧洲在内的美国盟友的不满。在此情形下,美国单方面给予8个国家和地区为期半年的制裁豁免,除了亚洲的日韩盟友以外,只包括意大利和希腊两个欧盟成员国,其他欧盟成员国全被排斥在外,矛头直指法德等欧盟重要国家和英国。欧盟在伊朗有着重要的石油利益,既不愿意屈从美国而开罪伊朗,更不愿意在石油安全上受制于美国。在此情形下,英法德提出建立“特殊目的工具”(SPV)以避开美元结算体系,采用“物物交换”的路径来展开与伊朗的石油贸易。但英法德均不愿与美国直接对抗,因此由欧盟小国卢森堡和比利时牵头建立SPV,欧盟委员会(EC)推波助澜,称“将围绕石油、成品油和天然气等领域更广泛使用欧元计价交易的市场潜力进行磋商”。[2]尽管英法德与伊朗均对SPV充满期待,但因卢森堡与比利时不愿为此承担主要责任而陷入困境。为此,2019年1月英法德宣布成立“贸易互换支持工具”(INSTEX),并于6月正式投入运行。截至2019年11月,已有比利时、丹麦、荷兰、挪威、芬兰与瑞典等欧盟发达国家宣布将加入INSTEX。另一方面,欧盟国家大力打造欧洲版的“护航联盟”来与美国的中东“护航联盟”展开竞争。2019年5月,美国取消针对多国的伊朗石油进口制裁豁免,随之而来的便是沙特油轮被炸毁、伊朗油轮被扣押和沙特油田被破坏等事件。由此,美国顺势于2019年7月提出组建中东“护航联盟”,矛头直指伊朗。欧盟对美国的“护航联盟”充满警惕,法国更是积极牵头打造欧洲版的“护航联盟”作为应对。2019年11月,法国国防部长弗洛朗斯·帕利(Florence Parly)访问阿联酋时指出:“我们正式同意,欧洲海上监视倡议的指挥中心将设在阿联酋。”[3] 2020年1月20日,法国外交部正式宣布德国、比利时、丹麦、希腊、意大利、荷兰、葡萄牙等欧盟国家正式加入由其倡议建立的“欧洲海湾护航联盟”。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何塞普·博雷利对“欧洲海湾护航联盟”表示欢迎,认为“这是为了确保安全的航行环境,是对该地区局势缓和的贡献”。[4]

其次,欧盟对伊朗的总体态度陷入左右为难境地,且欧伊互不信任感正在增强。长期以来,欧盟对伊朗保持着足够的战略定力,即便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后美伊交恶的大背景下,欧盟仍旧与伊朗保持着最大限度的经贸往来和政治接触。随着伊朗核问题逐渐浮出水面,欧盟一方面执行联合国的对伊朗制裁决议,另一方面仍旧加强与伊朗政府的对话与沟通。欧盟高度关注伊朗核问题并力促该问题的解决,抓住美国奥巴马政府期望在伊朗核问题上实现突破的契机,推动伊朗核问题六国(美国、英国、法国、俄罗斯、中国和德国)于2015年与伊朗正式达成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正是由于该协议的达成,伊朗遭受的国际制裁逐步解除,为欧盟进一步与伊朗在石油与安全利益方面实现互利共赢提供了契机。特朗普政府上台以后,不但单方面退出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还威逼伊朗和英、法、德等国妥协,要求按其提出的条件修改该协议。欧盟国家尽管对美国的无理做法表示不满,但在美国的压力之下也出现了松动迹象。2018年4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和德国总理默克尔相继访美,既希望保住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又表现出妥协的迹象。时任英国首相特雷莎·梅与法德领导人通电话时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马克龙访美时在白宫指出,可以用“大交易”(Big Deal)来取代2015年的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5]欧盟国家维护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时并不坚定,这种摇摆不定的态度引起了伊朗的不满。随着美伊围绕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博弈的升级,伊朗通过“打浓缩铀和离心机牌”的极限方式对美国反施压,而无力掌控局势的欧盟进一步陷入恐慌。苏莱曼尼遭美国暗杀后,美伊关系一度走到失控的边缘,伊朗更是于2020年1月6日宣布第五阶段减少履行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承诺的举措,表示将不再遵守协议最后一项关键限制,即对伊离心机数量的限制。1月14日,英法德发表联合声明,决定启动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所规定的争端解决机制。英法德的这一举动招致伊朗和其他许多国家的批评。欧盟在伊核问题上无法对美伊形成有效约束,不但损害了自身的安全利益,而且削弱了与伊朗之间的互信。

最后,欧盟在难民问题上的消极态度更加明显。长期以来,欧盟在难民接收问题上不遗余力,难民接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一种政治正确。不仅是欧盟主要国家,诸多非欧盟成员国的北欧国家对难民问题也甚为积极。然而,随着叙利亚内战的长期化,大量的叙利亚难民通过各种渠道流散至欧盟国家,给欧盟成员国的国家安全和社会安定造成巨大压力。更为严重的是,大量中东难民给欧盟带来了巨大经济压力,其中对毗邻中东、本已陷入债务危机的南欧国家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欧盟不但要平衡西欧与中东欧成员国在难民问题上的不同诉求,还要平衡排外主义与欧盟人权观之间的矛盾,而这些问题也进一步影响到了欧洲一体化。[6]为缓解难民问题带来的压力,欧盟降低了对叙利亚反对派的支持力度,强化了对“伊斯兰国”的打击,取得了明显成效。然而,令欧盟始料未及的是,在叙利亚的反恐成績对其自身又造成了新一轮压力,许多“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在失去“大本营”后向欧洲流散,与欧洲本土的恐怖分子里应外合展开恐袭活动。在此情形下,欧盟内部民粹主义和右翼政治思潮再次盛行,各国都开始收紧移民和难民政策。据联合国难民署的数据,2019年抵欧非法移民和难民数为12.4万人,仅为2015年的1/8,包括法国、德国、希腊、意大利在内的欧盟多数国家都在难民政策上日趋严格。[7]2020年1月31日,英国正式“脱欧”,结束其47年的欧盟成员国身份,这距离前首相卡梅伦首次提出“脱欧”设想已有7年时间。难民问题与英国的“脱欧”之路有着密切关联,英国“脱欧”也将对欧盟成员国的难民政策产生更多的负面影响。

欧盟中东战略调整的新特点

美国特朗普政府对伊朗的超强遏制与极限施压导致美伊关系急速恶化。在美国刻意营造的“伊朗威胁”背景下,中东地缘政治生态发生剧变。为最大限度整合中东地区的反伊朗国家,美国再次利用伊朗核问题制造危机,公开打造以美国—以色列—沙特为核心的反伊联盟,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打压巴勒斯坦,导致整个阿拉伯世界在耶路撒冷地位问题及巴勒斯坦建国问题上日益分裂。美国从叙利亚北部撤军的行为让欧盟措手不及,一方面,作为北约国家的土耳其不顾欧盟反对多次动用武力;另一方面,欧盟已取得的反恐成效被严重削弱。正是由于这些新变化,欧盟对其中东战略作出相应调整,并呈现如下几个方面的新特点。

第一,更加务实。长期以来,欧盟的中东战略具有强烈的价值导向,这离不开欧盟对自身的定位和处理与中东关系的基本思路。欧盟在机构建设与对外关系中均高举人权与民主的大旗,强调“经贸合作促民主人权,民主人权促和平安全”的中东民主治理思路。尽管欧盟的中东民主治理策略具有渐进发展、长期耕耘、分区域各有侧重的特点,也在不同程度上取得了一定成效,但近年来中东地区的乱局打乱了欧盟中东战略的原有节奏。特别是“阿拉伯之春”导致中东地区陷入长期的政治动荡、政权更迭和战争频发的状况,来自叙利亚与利比亚的难民潮极大冲击了欧盟的总体安全,这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欧盟中东战略的基础。不仅如此,美国奥巴马政府和特朗普政府也在中东降低“推进民主化”的调门,这为欧盟进一步为其人权外交降温创造了外部条件。当前,在中东乱局背景下,欧盟中东战略的务实性特点较为明显,紧迫的安全利益成为其最优先考量。欧盟的伊朗政策便是这种高度务实性的最佳体现。欧盟依旧将与伊朗的经贸合作特别是石油贸易作为约束伊朗行为的关键手段,甚至不惜在此问题上与美国针锋相对,表现出强烈与美国抗争的特点。与此同时,欧盟在美伊斗争日趋白热化,特别是伊朗不断以“铀”抗美、伊朗核问题全面协议的执行基础遭遇严重挫折的情形下,不顾国际争议启动争端解决机制,表现出对伊朗核活动的强烈担忧。在此过程中,欧盟既不宣扬人权价值,又不以美伊来划线“选边站”,而是表现出以自身安全利益为基础的问题导向模式。欧盟中东战略表现出的务实性也是一把双刃剑,既可在伊朗核问题等中东事务中最大限度维护自身利益,但又可能诱发该地区新的不稳定因素。

第二,民事与军事手段并重。长期以来,欧盟的“民事力量”形象是其显著标志之一,欧盟也在发展与中东地区国家关系中表现出浓厚的“民事属性”。尽管如此,中东地区乱局的持续,特别是“阿拉伯之春”所诱发的动荡与战争逐步在利比亚、叙利亚和也门成胶着态势,使得欧盟不得不平衡民事与军事手段。与此同时,奥巴马政府上台后,一改小布什时期的“战争总统”形象,转而主要采用代理人战争的形式,在叙利亚内战中退居幕后,并试图减少武力投入和从中东撤军,将欧洲盟友推至前台来支持叙利亚反对派武装和库尔德武装。美国缩减在叙利亚的武力投入,使得欧盟国家不得不加大军事投射力度,如法国军队便处在叙利亚北部战争的第一线。2018年底,美国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引发其欧洲盟友的极度不满,法国更是高调宣称将继续留在叙利亚打击“伊斯兰国”。法国加强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有着缓解反恐压力、力挺叙利亚库尔德武装、转移国内社会矛盾的多重考量。2019年10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再度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并与土耳其达成妥协后,法国总统马克龙直言美国无视其北约盟友利益,并认为北约正在经历“脑死亡”。[8]这反映出欧盟国家对美国从叙利亚撤军并置其库尔德盟友于险境的不满。不仅如此,利比亚在卡扎菲政权被推翻后实际上处于“一国两府”的分裂与内耗之中,以意大利为代表的欧盟国家支持的民族团结政府与沙特、埃及等国支持的国民军之间战火频繁。2020年1月,德国外交部长马斯(Heiko Maas)指出:“我们要防止利比亚成为代理人战争的战场或第二个叙利亚。”[9]此外,针对美国试图遏制伊朗而推出的“阿拉伯版北约”和“护航联盟”,特别是英国加入美国“护航联盟”的情形下,法国等多个欧盟国家也在加快推进“欧洲海湾护航联盟”的落地。

第三,更为独立。尽管欧盟在中东地区耕耘时间较长且积累了丰富经验,但冷战期间美国出于与苏联争霸的需要,就已经从政治和军事上介入中东事务。以20世纪90年代初海湾战争为契机,美国开始在中东地区部署大规模军事存在,并介入诸多地区事务,事实上成为地区局势发展的主导性力量。尽管美欧在中东地区利益不完全一致,偶尔还出现矛盾尖锐对立的情况,但欧盟一直避免与美国直接对抗,并尽力配合美国的中东战略。然而,随着特朗普政府成为中东地区格局颠覆者,其在对伊朗制裁和巴以问题上不断触碰欧盟底线,欧盟不得不在更大程度上拉开与美国的距离。针对美国对伊朗石油产业的制裁,欧盟公开表示反对,并力推独立于美版“护航联盟”的“欧洲海湾护航联盟”。在巴以问题上,特朗普政府上台后,不断触碰欧盟处理巴以问题的基本立场,其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并搬迁使馆、承认戈兰高地为以色列领土、不再承认约旦河西岸犹太人定居点为违反国际法等做法都让欧盟无法接受。这些做法甚至在欧盟成员国内部也引发了分歧,欧盟谴责美国关于耶路撒冷相关做法的决议遭到捷克、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的阻挠,奥地利、捷克、罗马尼亚和匈牙利等国也派人出席了美国的迁馆仪式。[10]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法德对此保持高度警惕,并推动欧盟在耶路撒冷问题上采取了更为独立的立场。2020年1月,特朗普政府正式抛出偏袒以色列的“世纪协议”。对此,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博雷利指出,欧盟将坚持“顾及巴以双方诉求,通过谈判达成可行的两国方案”的立场,德国外长马斯随后也表达了相同立场,[11]这反映出欧盟及其主要成员国在巴以问题上的独立自主态度。

欧盟中东战略调整面临的困境

中东内生性矛盾与外源性干涉所导致的乱局以及美欧分歧的进一步扩大,促使欧盟对其中东战略作出相应调整。但不可否认的是,中东乱局持续恶化以及美国在中东问题上咄咄逼人的态势,使得欧盟中东战略的调整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动应对而非主动谋划的结果。尽管欧盟在一些关键问题上顶住了美国的压力,但仍将长期面临挑战和困境。

第一,欧盟总体安全面临更大挑战。近年来中东地区持续的战争与政治动荡,特别是叙利亚、利比亚和也门的内战以及席卷多国的暴力示威活动和美国利用伊朗问题不断制造事端、在战争边缘不断试探等,严重扰乱了欧盟的战略部署,导致欧盟不得不进行战略调整,如在海湾护航联盟上与美国“分庭抗礼”;在叙利亚北部确保军事存在;力挺库尔德人继续打击“伊斯兰国”和“基地”组织等。在英国正式“脱欧”以后,尽管欧盟内部对美周旋的阻力有所减小,但同时对美博弈的能力也遭削弱。在中东问题上,欧盟一方面难以在军事力量和联盟手段的使用上与美国相提并论,另一方面其传统的民事力量手段也受到了内外环境的挤压。中东乱局的外溢效应对一海之隔的欧盟总体安全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特别是与中东存在陆上和海上边界的欧盟成员国,面临的安全压力更大。英国与西班牙围绕毗邻北非的欧洲大陆最南端直布罗陀在英国“脱欧”后地位问题的争端,未来或为英欧关系“埋雷”,[12]并将成为影响英国、欧盟与摩洛哥边界安全的隐患,如2019年直布罗陀便因扣押伊朗油轮而引发了伊朗对英国油轮的扣押反制。

第二,欧盟的核心价值观受到冲击。以人权为基调的民主治理观一直是欧盟维系其机构存在与发展、展开对外交往的核心价值理念,然而中东乱局的恶性发展使欧盟不得不在人权方面降调。长期以来,欧盟在难民政策方面的开放态度一直是其人权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便移民融入问题较为突出,特别是异质文明的接纳方面成效有限,欧盟仍将接纳中东难民视为其使命。虽然移民与难民问题给欧洲社会经济发展和宗教信仰等带来压力,但欧盟仍以最大限度的宽容加以应对。然而,叙利亚难民大量涌入欧洲以后,对难民问题曾持积极态度的欧盟国家态度逐步消极,政治右转态势明显,长期的政治正确被打破,欧盟各成员国几乎都加强了边界管制以限制难民流动,主要成员国法德均大幅收紧了难民政策,英国也在“脱欧”进程中大打“难民牌”。此外,欧盟在巴以问题上的立场向来是从人权主义角度出发,对以色列多有指责。然而,欧盟的中东欧成员国有着强烈的亲美倾向,对特朗普政府的耶路撒冷政策和“世纪协议”持积极态度,进而影响到欧盟在巴以问题上的整体决议。欧盟为应对新形势所作的战略调整,使得其核心价值观体系中的结构性矛盾更加凸显。

第三,欧盟对中东地区的战略整合能力下降。数十年来,欧盟对中东地区采取的都是以重要性与地缘地位为核心变量的区域总体覆盖模式。欧盟成员国塞浦路斯和入盟候选国土耳其是欧盟中东战略布局的首要考量,其后依次是北非国家、地中海东岸国家和海湾国家。欧盟通过“欧盟—地中海伙伴关系”“欧盟邻邦伙伴工具”“欧盟海湾合作协议”等展开与中东次区域的合作关系,并通过发展双边关系的形式对利比亚与伊朗作出特殊安排。近年来,随着中东地区整体性动荡加剧,不仅地区国家内部积蓄的多元矛盾集中释放,而且次区域内部一体化也遭遇挫折:利比亚内战延缓了马格里布经济一体化的步伐;叙利亚内战对其邻国的“外溢效应”明显;沙特卡塔尔断交危机严重影响了海合会的团结。面对一个“千疮百孔”的中东乱局,欧盟以往的中东战略得以实施的基本环境发生了巨大改变,再加上美国在中东“搅局”不断且美欧分工边界的模糊化,欧盟已难以对中东地区开展总体性与全方位的战略整合。

结   语

自二战结束以来,中东地区便陷入了持续的动荡与乱局之中,迄今仍无根本改变的迹象。当前中东乱局是中东地区内源性矛盾与美国等外部势力外源性干涉共同作用的结果。欧盟长期以来的中东战略无论从价值观上还是实践方式上都与美国存在着事实上的分工与协作,其中东战略的长期稳健推进离不开美国的支持。随着“阿拉伯之春”影响的长期化与特朗普政府的上台,中东安全生态与美欧关系都发生了巨大改变,欧盟不得不对其中东战略作出调整。在此过程中,欧美之间虽然发生了激烈碰撞,但并未对双方的盟友关系产生实质性影响。调整后的欧盟中东战略呈现出更为务实、手段更为丰富也更为独立的特点,但仍然面临总体安全压力增大、核心价值观受到冲击以及对中东地区战略整合能力下降等挑战。随着英国正式“脱欧”,不论欧盟还是中东都处于变局之中,歐盟的中东战略也会继续作出相应调整。就欧盟本身的建设来看,英国“脱欧”虽然削弱了欧盟的对外行为能力,但也消除了内部主要分歧,有助于进一步抵消来自美国的压力。就中东地区局势而言,打击“伊斯兰国”的反恐战争已取得显著成效,叙利亚局势趋于缓和,美国与伊朗仍旧“斗而不破”,中东乱局仍未完全失控。因此,欧盟中东战略有望加速成型。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中国参与中东热点问题中的大国协调研究”(项目批准号:16JJDGJW012)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

(责任编辑:甘冲)

[1] 李应齐、杨迅等:《国际秩序正处在转型期 变革过程充满风险挑战 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权威论坛)》,载《人民日报》,2018年12月24日。

[2] Tsvetana Paraskova, “Iran Hopes Iranian-EU Oil Trade Mechanism to Start Working by Year-end”, https://oilprice.com/Latest-Energy-News/World-News/Iran-Hopes-Iranian-EU-Oil-Trade-Mechanism-To-Start-Working-By-Year-End.html#.

[3] “French Naval Base in UAE to Host European-led Gulf Maritime Monitoring Mission”, Defense Post, November 25, 2019.

[4] Alexandra Brzozowski, “Eight Member States Back European-led Naval Mission in Strait of Hormuz”, https://www.euractiv.com/section/global-europe/news/eight-member-states-back-european-led-naval-mission-in-strait-of-hormuz/.

[5] Tim Hains, “French President Macron: New ‘Big Deal with Iran could Include Syria Crisis”, https://www.realclearpolitics.com/video/2018/04/24/french_president_macron_new_big_deal_with_iran_will_include_syria_crisis.html.

[6] Song Niu, Bing Fan, “An Overview of the Middle East Immigrants in the EU: Origin, Status Quo and Challenges”, ?stanbul Geli?im ?niversitesi Sosyal Bilimler Dergisi, Vol.3, Issue 2, October 2016, p.71.

[7] 秦宁蔚:《欧洲严防难民问题卷土重来》,载《人民日报海外版》,2020年1月11日。

[8] Sheena MaKenzie and Lindsay Isaac, “Macron Says Europe Is Facing the ‘Brain Death of NATO”, CNN, November 7, 2019.

[9] “Germany Warns of ‘Second Syria as EU Hosts Libya PM”, AFP, January 8, 2020.

[10] Raphael Ahren, “Four EU Envoys to Attend Israeli Event Feting US Embassy Move”, Times of Israel, May 13, 2018.

[11] 田野:《美發布巴以问题“世纪协议”各方表态一览》,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01/30/c_1210455419.htm。

[12] 汪伦宇:《脱欧背景下的“英国石头”:“飞地”直布罗陀人心浮动》,https://m.thepaper.cn/ newDetail_forward_5686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