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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子人的影子(节选)

2020-03-31楠君

新作文·高中版 2020年4期
关键词:心理医生菜市场公园

【作者介绍】

楠君,本名李博涵。生于2001年12月,北京人。现居加拿大。13岁时开始尝试小说创作,16岁完成第一部长篇小说。同时对散文、歌詞、旧体诗、现代诗等多种文学体裁有涉及。

我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悄无声息地朝父母的卧室走去。其实我不是很乐意称这间屋子为“父母的卧室”,倒不如直接说它是“父亲的卧室”,因为躺在卧室里双人床上的一男一女,其中一个是我的父亲,另一个却不是我的母亲。我从窄小的门缝中向屋里窥视,屋里没有开灯,这表示他们已经睡了,睡觉前才关灯是他们一直以来的习惯。我转过身回到客厅,拿起夹克披在肩上,确认了兜里装着小区的门禁卡以后,走向了大门。

走出小区门,我站在大街上。我所生活的城市是个繁华的一线城市,白天的时候,四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可无论白天这座城市再怎么喧嚣,到了深夜也回归了宁静,只有红黄绿三种颜色的信号灯依旧像白天那样规律地交替运行着,它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也不在意喧嚣或是宁静。它们只顾计算好时间,由一种颜色切换成另外一种颜色,这就是它们唯一需要做的事情。街边还有两家店亮着灯,其中一家写着“名烟名酒”。虽然招牌亮着,但是卷帘门已经拉了下来。另外一家是隔壁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迎面吹来一阵风。从日历上来看,夏天已经基本上过完了,可现在还不能算是秋天,树叶还没开始泛黄,虽然已经能从晚风中感受到阵阵凉意。我感觉眼睛发涩,使劲眨了一下,再睁开时,眼睛已经感受到湿润。透过眼睛里残留的泪水,我看见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向四处散发的光芒,那些光路是如此的清晰。

我已经有些累了,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念头,一路朝着破公园走去。破公园曾经是个有名的公园,白天是小孩子们的游乐场,待到夜幕降临又变成了中老年人的舞池。后来市政府决定修建地铁,要在这里设立一个站点,于是就把整个公园围起来改造。等到一年后地铁站修成,大草坪、花坛,记忆里的一切都没了。尽管地铁站只占用了公园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可修建的过程却让剩下的三分之二也沦为了废墟。后来地铁站开始运行,公园剩下的部分被重新利用起来,改造成了建材市场。改造成建材市场以后,就没人知道这里以前是个公园了。实际上,不是没人知道,而是知道的人都已经忘却。再后来,建材市场倒闭了,曾经的公园又被改成了菜市场,菜市场的生意一开始很火爆,我想!大概是因为附近老年居民很多的原因。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一段日子,直到附近又开了另外一家菜市场,这家菜市场便走起了下坡路。终于出摊的贩子们一个个都撤摊,这家菜市场也就关门了。后来当我听到院子里的老大爷们之间议论:“那地方简直就是个祸坑,没人敢在那做生意。”在他们嘴里备受伤害的“那地方”指的就是曾经的公园。所以我们的公园以另一副容貌回来了——就如同一个遍体鳞伤的老人——白天小孩子们穿梭在大门紧锁的店铺之间,黑夜里孑然而立的公园如同一座鬼城。

绕到连成一排的商铺后面,会看到一片树林。说是一片树林,其实不过是一片空地上稀稀疏疏种了几棵杂树罢了。穿过树林,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幢二层小别墅,别墅的外观看起来很破,同现在高端社区里的别墅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不难看出,这幢别墅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其风格并不是很鲜明,却给人一种温馨美好的感觉。

站在门前的我并没有进去,而是绕到旁边亮着灯的窗户旁,借着窗帘的缝隙向屋里看去。有时候我会在进屋之前先透过窗户观望一番,这是我无意中养成的习惯。

再次回到大门前,我特意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后将手伸向了门把。

我有一个异于常人的地方,说得好听点就是我有超能力。但是比较难听同时也是科学的说法是,我有一种病。我的病特别罕见,也根本没有办法医治。医生听完我关于病情的叙述以后,全部都表现得束手无策。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的病对于父母来说是极大的困扰,他们曾带我到全国大大小小的医院看病,可最后都不了了之。甚至有一些医生听了我的病情以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父母,以为他们是在拿医生找乐子。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爸的朋友给他介绍了一个心理医生,据说很多熟人去他那里咨询过后,都得到了比较有效的缓解。可当我父母告诉她我不会睡觉的时候,她却一脸喜闻乐见的表情。

“是失眠吗?”那个医生问。

“您没理解我的意思,不是说他睡不着觉,而是说他根本就不会睡觉。”

我父母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费尽口舌向别人解释我的病情,可每回得到的答复都大同小异,说到最后这些解释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像是在背诵朗朗上口的广告词一样。

那个心理医生迟疑了一阵子,透过她的表情,我猜测她一定是在思考究竟什么是“根本就不会睡觉”。也许在她看来,这就像一个人不会呼吸一样不可思议。

母亲见状又补充道:“这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睡过觉。”

听到这里我感觉有些无聊了,每回去看病都是重复着同样的话。各种检查都做了无数遍,也查不出我的身体有任何异样;花花绿绿的药片胶囊也全吃过了,而我还是要睁着眼睛看日落日出,度过每一个漫长的二十四个小时。可母亲她就是不死心,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治不好的病。所以,她每次听到大夫用或者坚决或者委婉的态度表达我这个病无法医治的时候,总是说:“您不是大夫吗?怎么着也想想办法啊。”可得到的答复永远都是什么吃点药再观察一下,什么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多跟孩子沟通……几乎每个医生都会用这几个语句来搪塞。而我自己其实很清楚,我的病根本就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从小到大没睡过觉?”心理医生重复了一次我妈妈说的话。她那鄙夷的眼神就好像在表达从小到大没睡过觉,人早就死了。

“那你们睡觉的时候他都在干吗?难道和白天一样吗?”

“对啊!”尽管这个心理医生的反应和之前每一个给我看过病的心理医生的反应并无迥异,但我母亲的语气还是明显变得激烈起来”“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没睡着过,哪个大夫也没听说过这种病,都三言两语把我们打发回来了。这孩子精神上肯定有什么问题。您不是对这个有研究吗?倒是给想想办法啊。这一直不睡觉可咋办啊!”

看得出来那个医生被我母亲的态度震慑到了,可是她却依然一头雾水。“您先别着急,”医生微微翹起嘴唇,眯着眼睛打量我。

回忆里我看到三年级的我不厌其烦地低着头,“他”来看医生只是为了应付妈妈。“他”从不把自己无法入睡的“特点”当成是一种病,反倒觉得自己不会睡觉是种超能力,好像这样还挺酷的。

“要不你们先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一下,我和孩子聊聊。”沉默了良久以后,医生总算再度开口。

母亲不安地点了点头,然后拎起包,走向门旁的沙发。父亲紧随其后。我的父亲不会花太多的心思在这些事情上,或者说他是一个很随遇而安的人。大概是因为我不会睡觉这一点并没有对生活中的其他方面造成影响,所以他也就不把这当成一件大事。

我扭过头去用目光问他们,可不可以省去这个环节。他们却选择无视了我的目光。父亲朝着我提了提下巴,示意我面向医生。

我之所以对这一次看病留有深刻的印象,是因为这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为无法入睡求医。

医生笑着问了我几个问题,具体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但都是类似于“在哪上学”“最喜欢哪门课”这种生活中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她的语气简直和电影里那些大人应付幼稚的小孩子的语气如出一辙。这引起了我强烈的反感,所以我只简简单单地回答了她几个词,绝不多说一个字,同时又让她没有办法继续追问下去。之后她对我进行了“催眠”,她的催眠当然没有奏效。我耐着性子地配合她,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或是盯着什么会摆动的东西看。我感到十分滑稽,寻思着这些手法就算是对一个正常人应该也没什么用吧。可我转念一想,既然这个医生有那么好的口碑,想必是她在心理治疗这方面颇有建树,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正常。

那是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人究竟为什么会睡着,睡着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听他们说,人睡着了以后会做梦,梦里有熟悉的事物,也有陌生的事物;睡着以后也许会做一个甜美的好梦,也可能做一个恐怖的噩梦。每当听到这些,我就难免为自己一辈子都无法亲身经历而感到可惜。梦对我而言仿佛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更加奇幻绚丽的世界。

我曾经无数次在床上躺一整夜,闭上眼睛,纹丝不动。我以为那就是睡眠。可我却依然能听见窗外的虫鸣,能够感受到时间在缓慢地流逝。于是我开始对着天花板说话。天花板是沉默的,所以我在和它对话的时候也不需要发出声音。它跟我说,它很寂寞,它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到哪里去。我跟它说我也很寂寞,此时此刻其他人都在睡眠中享受梦境的虚幻,而我还要独自在煎熬中度过好几个小时——这都是我很久以前的尝试,现在的我肯定不会傻傻地以为自己能睡着,然后把一整夜的时间都浪费在床上。

那次从诊所里出来以后,我跟母亲说,以后再也不要来医院了。其实这句话我已经对她说过无数次,但是只有这一次她听了我的。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对医院抱有任何希望了。

“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那些医生什么病人没见过,最后还是都看不了这个病。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怎么就让我们赶上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轩轩身体上还没出什么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吧,兴许过两年就能好了……”我爸爸是这么说的。

从这以后我妈妈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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