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娜

夜晚的操场在昏暗的月光下显得格外低调，一股细冷的风吹过耳边，模糊了耳机里淌过的音乐。抬起头，发现还有几颗星星醒着，记得老师说过，天上最亮的星星是木星，又称为启明星。找寻了半晌，终于发现有一颗最亮的星星闪着光，它，会是你吗？

一

有些人的爱，从不表露心迹，也不会说甜言蜜语，只会一味地付出，属于典型的那种不说话只做事的人。我想，你就是这样的人吧！认真想了好久好久，从开始的每天相处，到后来所通的电话，你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爱我，或者是想我。他们都说你是个老实人，做事踏实，谁找你帮忙你都义不容辞，就算是干着活脸上也挂着憨憨的笑容，仿佛脸上所有的感觉器官都被调动起来参与你的笑——大抵这就是你人緣好的缘故。我真的很羡慕你，也一直在向你学习，我想，这大概就是你教给我的第一个为人处世的道理。

从记事开始，我开始慢慢读懂你，就像是一本没有扉页的书，正文的故事已经开始，目录还没有拟好。

你从来不说生活累。记得每次等你回家，看到的都是你那标志性的笑容下掩不住的疲乏和辛劳。有次中午偶然看见你在路边装卸砖车，大滴大滴的汗水流过被泥土蒙饰的黝黑的脸，湿了背上的衣服，瘦弱的身体在炙烤的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我第一次有了心疼的感觉，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心中有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动力，等我以后可以挣钱了，定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以至于在以后的很多年，这个动力从未动摇过。

你从来不说生活苦。其实这二十多年来，我也没觉得生活很苦，因为你总是把最好的给我，代价就是你每天用更多的时间挣钱。听他们说，小时候我看到别人家的小孩子有电子琴，便哭着闹着也要，于是我也有了自己的电子琴。后来才知道，你当时用大半年打工的钱给我买了当时对于我们家来说最昂贵的东西。当我再次在那个放杂物的角落里看到它时，顿时感到无比羞愧。你用血汗钱换来的宝贝，现在却弃之如敝履。

你从来都说我是你的骄傲。当我每次回家告诉你我考了好名次时，你就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然后给别人炫耀。那时候突然觉得，我能回报你的就是让你开心地笑。所以在每次考试中，我都拼尽全力，即使后来学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和不喜欢的医学，依然很努力地研究那些高深的物理题和物质复杂的内在机理。每次考砸之后，我都会特别自责，不是因为自己能力有限，而是因为辜负了你的期望。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一个劲地鼓励我继续努力，从来不会怪我半分。

你从来都在小心翼翼地关心着所有人。我不是一个会关心别人的人，可能是遗传了你那种只做事不说话的风格。记得那年高考，我一直对你说自己很紧张，你也知道这场考试的重要，所以中午我刚睡下你就叫我起床，怕我误了考试。不知道是因为下午的考试题很难还是没有发挥好，我考完后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你，当时你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不敢看我的眼睛，一如小时候我做错了事不敢看你一样。你私下给别人说自己耽误了我，一个劲地怪自己。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很可笑也很后悔：为什么不多想一想，我只顾着自己的得失，却不知道你为了不让我迟到，从中午开始就盯着手机看时间？不知道当时家里正逢变故，你还是瞒着我一直陪我考试，而自己却默默承受着所有？

我想说，你从来都很好，你从来都很爱我。

爸爸，我也爱你，一直都是。

二

我一直坚信能量守恒定律，只要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命运定会优待于你。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命运的幸运光环并没有如约而至，取而代之的，是做不完的噩梦。

妈妈曾对我说，我们要各自奋斗，用各自的努力一起创造更好的生活。那时候觉得，每天在学校充实地过完一天，晚上和最爱的你们一起视频电话，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我感到自己很幸福，有爱我的人为了我而努力，有我爱的人让我为之努力。

我永远记得那天早上坐了三个小时的公交赶往市里医院时，脑子里满是你突发疾病的消息。我不知道那三个小时我是怎么浑浑噩噩赶到医院的，只记得看到病床上的你骨瘦如柴，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你看到我进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突发脑梗、房颤，这些曾经在课本上见过的可怕病魔转眼间来到我身边。我突然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你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因为偏瘫，无法控制四肢，活动也受限，你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泽，脸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温暖的笑容。

那段时间我在医院见到了很多人，大多都是和你一样的病人。他们告诉我只要意志坚定，配合治疗，恢复的可能性很大。我开始一遍遍给你灌心灵鸡汤，一遍遍找医生咨询，你也终于下定决心好好治疗。我知道，你从来不想拖累我们，也从来放心不下我们。

一切都像是变了。

回家后的你脾气变得很差。我知道你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当你看到别人在奋斗挣钱，自己却行动不便干着急，你开始乱发脾气，遇到事情只会怪别人不会怪自己。当我每天打电话给你，反复强调着不要情绪激动，要好好锻炼，你从来只是对我应承得特别好，挂掉电话后，一切如故。

你变了。当我听到你又不讲理地责怪别人，不好好配合治疗，我在想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可是当我看到白天别人都在一起喝茶聊天，而你一个人在广场上笨拙地锻炼，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心疼。我想，你还是爱我们的，想恢复如常，只是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

所有人都说你恢复得很好。也许是接受了现实，我又渐渐看到你的笑容，对着我，对着他们。你也在每天努力地恢复身体，偶尔打个视频电话，你说的最多的就是让我不要操心家里，安心读书。每段时间你都会在视频中向我汇报你最新的情况，说你的手可以动了，说你现在可以慢慢自己运动锻炼了，说你很快又可以开车了。

我想，上天还是眷顾你的，你看，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我一直喜欢读书和写作。那次参加比赛赚了我人生的第一桶丰厚的奖金时，我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告诉你。我觉得你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为我感到高兴和自豪。我听到电话那头你像个孩子一般高兴，为我祝贺。我说我要给你买一套新衣服，你说不要为你花钱，让我留着自己用，你鼓励我要继续努力，而你也会回到从前的样子。

可我没想到的是，这通电话会是最后一次通话，一切都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三

我看着你安安静静地躺着，听不见我对你说的话，看不到我许给你的未来，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去了另一个地方。

快要入冬的夜晚开始变得漫长，入夜的寒意仿佛渗到了骨子里。掠过的风敲打着窗棂，一扇窗子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你知道吗？我开始害怕这种漫漫长夜，似乎在我的身边有着一双无形的暗手，它在不知不觉地操纵着我的思绪。漫天的火光，扬起的帷幔，落下的黄土，脑海里全是你离开的画面。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放在心上的疼。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曾经的记忆仿佛一帧帧画面自动播放。你还在跟我说着话，还在畅想未来，还在做着我最喜欢的饭，还在眯着眼听着秦腔，还在埋怨我们把屋子弄得乱糟糟转眼自己却收拾得整整齐齐。你还和工友打电话开玩笑，还在因为病痛的折磨对我们乱发脾气。

所有的记忆都在，只有你不在了。

你说，女孩子学医，以后出来肯定能有好工作，未来的某一天你会一遍遍向别人炫耀我的成就。可是我一直努力许给你的未来，你已经无法参与。

你说，你不放心我以后会和一个你不了解的人谈恋爱，必须等你了解了才行。可是那一天等我婚纱落地，却不能挽起你的臂膀。

你说，等到以后我成家立业，你就安安心心地在家种两亩地，喝茶、唠嗑，过着再也不用辛苦干活的闲日子。可是这一天来得太早了，你现在真的不用辛苦了，也不会再因为琐碎的事情而烦心了。

你说，你有一个完美的规划，你要努力地挣钱，努力地恢复身体，努力地回到从前的模样，不拖累我们。可是我最希望的就是每天看到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

清冷的月色打捞起天边的余晖，忽闪忽闪的星星在说着谁的心事？分别不久，你还好吗？

四

生活忙忙碌碌，我有时会忘了你已经彻底离开了我们，以为这个冬天你会围着火炉唠着嗑，打电话时不知不觉会问到你在干嘛。然而看着通讯录的电话号码已经由当初的置顶到末尾，微信上的视频电话再也没有拨打过，才惊觉原来生活中真的缺少了你。

一直觉得爱一个人是心甘情愿地付出，是看到他开心的样子自己也会很开心。我知道你一直爱我，所以我会和以前一样，因为你看到我开心，你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开心;你也知道我爱你，所以我会完成你的心愿，让你开心。

有时候晚上跑完步，听着筷子兄弟唱的《父亲》，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却生生地套在自己身上，对着天空流泪，记起你的模样。多想和从前一样牵你温暖的手掌，可是你早已不在我身边，你说我是你以前的骄傲，那么我也会是你以后的骄傲。

为自己爱的人而奋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每当我走不下去的时候，我知道你会一如既往地鼓励我。你好像在说，你已经长大了，我相信你会照顾好我们的家。这份动力，我从未变过。

余生很长，路还很远，总有一段旅程需要自己走。你陪伴我走过最幸福的一程，教给我如何看窗外的风景，如何到达更远的未来。虽然我真的不舍得你早早地下车，你却微笑着说会在终点等我，看我披荆斩棘，像个战士一样，勇敢走完余下的路。

远方很远，未來很近，我会像你一样为了自己爱的人而努力。当我突然忘了我还爱着你时，不是因为不记得，而是因为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