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越

经过多年的宣传，吸烟有害健康这件事已经深入人心了。但吸烟者容易上瘾，一旦上瘾就难以戒除，凡是尝试过戒烟的朋友肯定都对此深有体会。

电子烟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

按照电子烟厂家的说法，烟草燃烧后释放出来的上千种有害物质才是危害健康的罪魁祸首，而尼古丁只是让人成瘾而已，对健康的危害性很小。电子烟的主要成分就是尼古丁，它既能让吸烟成瘾者得到满足，又降低了烟草对健康的危害，非常适合用来作为戒烟的过渡性产品，帮助吸烟成瘾者戒烟。再加上很多公共场所都禁止吸烟，却对电子烟网开一面，所以电子烟迅速在民众当中普及开来，并被冠以“香烟的安全替代品”的称号。

这个理论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当然未必。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只听厂商的一面之词，还得听听科学家们怎么说，因为后者说话是有证据的，而他们的证据大都来自大规模流行病学调查。凡是涉及公众健康的话题，多数情况下都应该进行这样的调查，因为很多病的原因非常复杂而且隐蔽，不做大规模调查是发现不了的。

事实上，自从电子烟进入市场以来，一直有零星的报道称电子烟伤害了吸食者的肺部。但因为案例数量有限，都被电子烟厂家以证据不足搪塞过去了。就拿美国来说，电子烟最早是在2009年进入市场的，但当时的电子烟质量很差，不但尼古丁供给不足，还会在吸烟者的嘴里留下异味，所以吸电子烟的人不多，关于电子烟有害的报道也就非常少见了。

转折点发生在2015年，以JUUL为代表的新一代电子烟厂崛起，开发出了好多款不同口味的电子烟，尼古丁供给量也有了大幅提升，吸食者一下子多了起来，关于电子烟伤人的案例也随之增多。2019年8月30日，美国疾控中心（CDC）主任罗伯特·莱德菲尔德（Robert Redfield）博士和美国食品及药物管理局（FDA）执行局长内德·夏普莱斯（Ned Sharpless）博士，相当罕见地联合发表了一项声明，提醒美国民众警惕电子烟。

声明称，截止到8月27日为止，全美国一共报告了215例因使用电子烟而入院的肺病病例，其中至少有一人死亡。按照这些病人的自述，他们大都是在吸食了电子烟后出现了呼吸困难和胸口疼痛等症状，显示肺部出了问题。部分人还出现了腹泻和呕吐等消化系统症状，严重者还会发烧和疲劳。

这个联合声明吸引了媒体的广泛关注，相关案例随之出现了爆炸式增长。截止到2019年12月中旬，美国CDC一共报告了2409个和电子烟有关的肺病病例，其中52人因此死亡。

虽然这个数字足够触目惊心了，但电子烟厂还是不认账，坚称可能是别的原因导致的结果，需要更确凿的生物化学证据才能给电子烟定罪。

从化学成分上分析，目前市场上的大部分电子烟，都是依靠高温点燃烟液后，释放出来的蒸汽让人获得满足感的。烟液的主要成分为丙二醇、丙三醇（甘油）和尼古丁。这三种化学物质的生理毒性应该都是很低的，但它们在高温下会发生化学反应，生成一些有毒的化学物质，比如甲醛（福尔马林）和丙烯醛等等，这就让问题变得复杂起来。

更糟糕的是，很多电子烟厂商还在不断推出新产品，烟液的配方一直在更新，而美国FDA对电子烟监管不力，目前尚未强制要求厂商标明烟液内含有的主要化学成分。有些产品即使做了标注也大都标得不准确，这就给生化学家们研究电子烟的致病机理带来了很多困难。

一批科学家认为，电子烟的主要危害来自不法商贩添加的杂质，尤其是大麻提取物。但也有一部分科学家认为，加热后的尼古丁同样对人体有害，比如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医学院的罗伯特·塔兰（Robert Tarran）教授，在2019年8月7日出版的《美国呼吸道与重症医学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认为加热后的尼古丁会刺激肺部组织分泌一种蛋白酶，对肺泡带来损伤。当免疫系统被动员起来前往受损处进行修补时，就会引发肺部的炎症反应，导致氧气交换出现障碍。

但是，不管怎样，仅有2000多个病例是不够的，于是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美国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斯坦顿·格兰茨（Stanton Glantz）教授的身上。6年前，他和他的团队决定做一次大规模流行病学调查，彻底弄清电子烟和肺病之间的关联。研究人员招募了3.2万名事先没有肺病的成年人，自2013年起开始跟踪他们的生活和健康状况。4年之后，研究人员统计了他们当中患肺气肿、哮喘和支气管炎等肺病的比例，发现吸传统香烟的人患肺病的比例是不吸烟群体的2.6倍。

这个结论当然并不奇怪，但下一个结论就有意思了。科学家们发现，即使那些只吸电子烟的人，患肺病的概率也要比不吸烟者高30%。这说明电子烟并不像生产厂家说的那样，是一种安全的香烟替代品。

更糟糕的是，只有不到1%的吸烟者完全戒掉了普通香烟，绝大部分吸烟者变成了两者都抽的双料“烟枪”。调查显示，这样的人患肺病的概率是不吸烟者的3倍以上。

格兰茨教授将研究结果写成论文，发表在2019年12月16日出版的《美国预防医学杂志》上。这是迄今为止规模最大的一個关于电子烟的流行病学调查，发表后引起了很大反响。一位从事了多年戒烟工作的医生告诉记者，她此前曾经试图用电子烟来帮助烟民戒烟，但看到这篇论文后决定不再这么做了。

这篇论文还显示，受电子烟危害最大的群体就是青少年。根据一家民意调查机构的统计，超过80%的美国青少年最初是因为喜欢某种口味而开始吸电子烟的；他们当中有超过半数的人，不知道所有电子烟里均含有尼古丁。于是他们很快就成了这种高成瘾物质的奴隶，而这正是香烟厂商最想达成的目标。这些厂家暗中资助了大量网红，在社交媒体上展示自己吸食电子烟的模样，使得这种产品迅速成为新一代年轻人心目中“酷”的象征。

问题在于，此前早有研究显示，尼古丁会给正在发育阶段的大脑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导致吸食者无法集中注意力，自控能力显著下降。再加上电子烟那令人愉悦的口味，使得青少年吸食电子烟时往往要比真烟吸得更深，也更容易上瘾。

一旦青少年开始上瘾，就会成为烟草制品的终生消费者，烟草厂家的目的就达到了。

事实上，这种事情他们早就干过，薄荷口味的香烟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推出来的，如今的电子烟只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请大家一定要擦亮双眼，不要上烟草公司的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