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洁

【摘 要】 柳永作为北宋最著名的词人之一，其词在北宋受到了上到皇帝下到百姓的普遍欢迎，显示出词作为文学形式的卓越生命力，让词从“诗余”附属地位解脱出来，真正成为独立的文学样式。笔者认为这种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柳詞对时代文化的吸收和融合，词至柳永真正成为北宋时代的灵魂。本文试图论述柳永为激发词作的生命力而对北宋社会文化进行的两次融合，一是新兴市民文化的融合，二是传统主流文化的融合。在这两种文化潮流共同存在于柳永的词作中，使柳词获得了广大受众的喜爱，成为时代的明珠。

【关键词】 柳永;融合;北宋社会

【中图分类号】I222.8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4102（2020）01-0085-03 开放科学（资源服务）标识码（OSID）：

柳永作为第一位对宋词进行全面革新的词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词一度被人传唱和点评，上达皇帝（仁宗颇好其词，每对酒，必使侍从歌之再三），中至士大夫（苏轼、秦观等），下到百姓（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柳永的词在北宋受得了从市井小民到皇帝的欢迎，在此之前，这种现象绝无仅有。

词从诗的附属变为独立的题材需要经历一个复杂的演变，这种演变从词产生以来就开始了，词至柳永得以实现质变，开始真正描绘时代的色彩，奏响时代之音。刘勰《文心雕龙·时序》认为：“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文学离不开时代，一代有一代之文学，而每一种文学都是自己时代思想文化的反映，换句话说，一种文体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反映时代的潮流，柳永就是融合时代文化为己用的佼佼者，而他的融合让词得到了这个时代人民的共同认可。

这里的融合是指作家受时代文化的影响，对词作进行适应性改造，最终让词作更好地生存。对柳词而言，这种融合既包括对新兴市民文化的融合，也包括对以王权政治为主的主流儒家文化的融合。而柳永就对这种融合做出有效尝试，使得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完美契合，最终使词获得了北宋时代文学的桂冠。

一、社会状况

北宋是个复杂的年代，这种复杂性体现在政治、经济和思想文化上。国家遭受外敌入侵，朝不保夕，同时北宋又政局稳定，承平日久。统治者为了巩固统治，重文轻武，导致北宋逐渐丧失了武力优势，政局动荡，但是皇帝给予文官丰厚的待遇，鼓励百官纵情声色，上行下效，普通百姓也都开始享受人生，社会上一派祥和。

北宋虽然积贫积弱，但是却是中国经济发展的黄金年代，城市崛起，百姓生活富足，到了仁宗、真宗朝更是出现了几十年的太平盛世，经济的繁荣让市民生活水平提高，市民文化需求随之出现，带动了各种文化产业的发展，妓馆茶坊数不胜数，“燕馆歌楼，举之万数”，市民的思想更加开放，市民文化迅速兴起，逐渐产生了一股追求爱情自由和欢畅享乐的风气。据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记载：

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这是一位北宋人对北宋社会生活的真实描绘，其富庶繁华程度可见一斑。柳永就是这样一个时代的一份子。

可以说，这是一个自由的时代，自由的风气催生了通俗的市民文化，同时这也是一个专制的时代，因为它让知识分子生活在儒家思想的牢笼中。北宋文化思想方面的显著特色是思想统治的加深。北宋重文轻武，历代统治者都重视文官管制和科举制度，知识分子们受到的束缚不光来自外在规章，还来自思想禁锢，章培恒在他的《中国文学史》中就敏锐地指出当时知识分子所受的思想束缚不仅来自外部，也来自其内化而来的道德自觉。

二、家世生平

柳永出生在一个世代奉儒的士大夫家庭，祖辈均有功名，柳永从小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年少的他曾写过《劝学文》，用“学，则庶人之子为公卿;不学，则公卿之子为庶人”自勉，少年柳永传达出的仕进观是典型的儒家“学而优则仕”的仕进观，家学传统对幼小的柳永的影响可见一斑。家庭文化赋予了柳永精英士人的思想性格和价值取向，这将对他日后选择仕进之路产生决定性作用。

柳永的父亲柳宜是南唐降臣，入宋后官微职小，柳家随之没落，家族的衰微让年轻的柳永有更多的机会接触北宋繁华的市井生活，其天真自由的个性和市民文学产生共鸣。之后他迫于生计，开始为妓女们写词，至此柳永的词作开始商品化，也就必然要考虑受众们的接受程度，日本学者宇野直人表示：

作为柳词发表场所的都市社会，以及汇集在那里的接受者的层次和精神生活状态，肯定要比柳永个人的文学观和个性因素对作品的内容具有更大的规定作用。

柳永的出身和经历决定了他思想的复杂性，无论是传统的儒家文化还是新兴的市井文化都已经融入他的骨血，造就了他的个性，并且随着他的创作，成为词的灵魂，他对传统儒家文化和新兴市民文化的融合成功地让词从士大夫不齿为之的“诗余”变成时代文学的明珠。

三、具体表现

（一）市民文化的融入。随着北宋经济的发展，社会上享乐成风，市民生活更加丰富，其文化需求随之出现，柳永长期留连于青楼妓馆，深受这种时代文化的影响，同时他迫于生计，更是开始为市民们写词，这就决定了他所作的相当一部分词是为满足市民的文化需求和审美趣味，创作出市民喜闻乐见的俗词，时代新声在柳永的词作中得到展现。

1.浅近通俗之作。风俗节日和妓女艳情等贴近市井生活的题材成为词作首选，风格浅近，语言通俗，同时词作模式也更适合配乐演唱，受到百姓的喜爱。如大胆歌颂爱情的词《惜春郎》：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  敌。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柳永反映北宋市民的节日习俗的词作同样精彩非常，如《迎新春》：

嶰管变青律，帝里阳和新布。晴景回轻煦。庆嘉节、当三五。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箫鼓。  渐天如水，素月当午。香径里、绝缨掷果无数。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太平时、朝野多欢，民康阜、随分良聚。堪对此景，争忍独醒归去。

这首词向人们展示了北宋城市居民庆祝元宵佳节的盛况，《东京梦华录·元宵》中的“至正月七日，人使朝辞门，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就是这首词的真实写照，给我们提供了北宋社会风俗文化的剪影，在柳永之前，没有一位词家能为我们描绘如此生动的风俗画。

通俗的词作得到极大的发展，这和传统儒家士大夫们借词抒情，含蓄典雅的审美标准大相径庭。这种现象背后隐藏着柳词对新兴市民文化的融合，词作者开始重视词作的受众体验，有时把儒家“含蓄典雅”和“以礼节情”的审美传统挤压到次要地位，大胆通俗的市民文化要求一度主导了柳词的创作风格。

2.格调卑下之作。柳词对市民文化的适当融合固然使新兴市民文化的有益因子进入文学领域，但是物极必反，有时柳词的融合没有限制，一味求俗，热衷表现俗世男欢女爱和官能享受，甚至直写床笫之事，品味卑俗，主题狭隘，丧失了身为精英文人的底线，如《柳腰轻》：

英英妙舞腰肢软。章台柳、昭阳燕。锦衣冠盖，绮堂筵会，是处千金争选。顾香砌、丝管初调，倚轻风、 环微颤。   乍入霓裳促遍。逞盈盈、渐催檀板。慢垂霞袖，急趋莲步，进退奇容千变。算何止、倾国倾城，暂回眸、万人肠断。

《柳腰轻》整首词始终围绕着“恋妓”的主题展开，主题的集中也表现出这首词的卑俗狭隘，可能在市井歌楼备受好评，但终究难登大雅之堂。很多文学家都对这类词予以抨击，王灼认为柳词是“浅近卑俗”的“野狐涎”，李清照认为柳词“词语尘下”，历代评论家多不看好柳词的格调，都和柳词对于时代文化的尽数包容有关。

（二）儒家思想的融入。北宋是正统思想日趋强化的时代，统治者重视科举和官员制度的完善，各项规章日趋严密，无形中把知识分子牢牢紧固在严密的统治链条之下，并逐渐渗透，内化为他们的思想禁锢，我们在柳永身上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他的选择是时代的必然，代表着千千万万举子的心声。

（1）热衷入仕之作。柳永天性自由浪漫，却生在一个儒家士大夫家庭，一生受儒家入仕思想的影响，儒家思想的潜移默化集中体现在柳永对科举入仕的执著。在他科场失利后，不甘于现状的他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柳永是一个文学天才，可不是一个科场高手，他科场首战失利，他用“偶失龙头望”来安慰自己，侧面却传达柳永热衷入仕的心声，在字里行间体会到这位“遗贤”求功名而不得的酸楚，和饱受入仕执念折磨的无奈，反映了当时知识分子们最深沉的无奈。

柳永在科场上挣扎多年，终于得偿所愿，但是在他成功入仕后，痛苦依旧伴随着他，如《御街行》：

前时小饮春庭院。悔放笙歌散。归来中夜酒醺醺，惹起旧愁无限。虽看坠楼换马，争奈不是鸳鸯伴。朦胧暗想如花面。欲梦还惊断。和衣拥被不成眠，一枕万回千转。惟有画梁，新来双燕，彻曙闻长叹。

这是柳永为官之后到处奔波为官的所见所感，现实为官的苦闷和梦中的柔情似水形成了对比，柳永尽管也喜爱自由，可是在爱情物欲和为官仕进之间，他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自由的天性和入仕的理想被柳永强制性地融合了，这种强制性为柳词增添了悲剧意蕴和思想的深度。

（2）颂圣干谒之作。柳永的颂圣词和干谒词体现出的对功名仕宦的渴望最为明显，也反映了那个时代举子们渴望通过颂圣干谒受到重用的共同心声，颂圣词如《醉蓬莱》：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这是歌功颂德之作，上阙写皇宫秋景，下阙写皇帝巡游，点明主旨，整体风格雍容大气，庄重典雅，多处借用前人诗词典故，含蓄蕴藉，一扫俚俗风气，让词章呈现出端庄高雅的气度，颂圣词体现出典型的传统儒家文化气度。

柳永除了歌颂皇帝的词句，还写下不少干谒词，如《永遇乐》：

天阁英游，内朝密侍，当世荣遇。汉守分麾，尧庭请瑞，方面憑心膂。风驰千骑，云拥双旌，向晓洞开严署。拥朱 、喜色欢声，处处竞歌来暮。  吴王旧国，今古江山秀异，人烟繁富。甘雨车行，仁风扇动，雅称安黎庶。棠郊成政，槐府登贤，非久定须归去。且乘闲、孙阁长开，融尊盛举。

先写对方所治理的地界物阜民丰，再委婉地表达自己的赞叹之情和求仕之心，兴象高远大气，展现了柳永身为儒家文人的思想气度，让柳词在儒家文人中也获得青睐。

四、结语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时代的文学，而时代文学则反映了时代的风貌，柳永也正因为反映了时代的思想和潮流才获得了如此众多的欣赏者，词也从士大夫不齿为之的“诗余”真正成为时代的文学。可以说时代为柳词的创作提供成长的温床，而柳词吸收了时代的活力，让弱小的词成为时代的精华，在北宋大放异彩，北宋文学家黄裳《演山集》认为：

“予观柳氏乐章……如观杜甫诗，典雅文华，无所不有。是一时予方为儿，犹想见其风俗，欢声和气，洋溢道路之间，动植成若。令人歌柳诗，闻其声，听其词，如丁斯时，使人慨然有感。呜呼，太平气象，柳能一写于《乐章》，所谓词人，盛世之黼藻，岂可废耶！”

北宋是中国历史上最为特殊的年代，动荡而安定，窘迫而富庶，专制而自由。特殊的时代赋予了柳永不一样的生活经历，造就了独一无二的他。柳永何其有幸能在这样一个年代享受多姿多彩的一生，而时代又何其有幸能得到这样一个自由灵魂的垂青，用他的词章谱写时代的辉煌。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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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薛瑞生.乐章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4.

[5]黄裳.演山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