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

一

昨天是腊月二十九，广东省启动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Ⅰ级响应。大家都没有过这种经历，虽然内心有点忐忑，但生活还是照常吧？

军勇一直都关注新闻，昨天傍晚下班时尽管Ⅰ级响应还没有启动，但他还是萌发购买口罩的念头。路过一家药店，他停车进去，可惜当时药店没有口罩和酒精了，店员让他第二天早上再过去。军勇想，反正第二天出门买东西，顺便买回来就行了。他习惯在大年三十这天上午进行大采购，毕竟放假了，可以轻轻松松地逛街购物，而且，大年三十这天比起前几天，车流量、人流量会少很多，因为不少人已经提前置办了年货，一早已经回农村老家过年了。至于孝敬老丈人和丈母娘的东西，他们在腊月二十四那天就给送回去了，一般是一包靓米、两条红鱼干、三包沙虫干、四袋腊肠，再加上两千块钱和一点释迦、山竹等水果，因为那天刚好是老丈人的生日，按照惯例家人聚餐喝酒。后来他整整后悔一个多月，如果腊月二十九这天他上心一点，逛遍城区每一家药店，肯定能够买到很多口罩，而且便宜。

大年三十。春节假期的第一天。一大早，军勇就被阵阵强烈的尿意憋醒了，但他没有马上起床撒尿，而是躺在床上，习惯性打开手机浏览新闻。这一看，他顿时没 有了丝毫睡意。平时实在太缺觉了，今 天不用上班，他还打算撒完尿后睡个回 笼觉，再起床置办年货。跟往年一样， 吃过午饭后，领着妻子和儿女回农村老 家过年。老家的春联，每年都是在大年 三十这一天等着他回家贴的，家里只有 七十多岁的父母，以及一个三十出头还 没有觅到婆家的妹妹，再加上他是家里 的男丁，爬高爬低的事儿，他在家里都 会全部包揽。

已经坐起来的军勇用手重重地推了 推睡得正香的妻子芳华。

睡眼惺忪的芳华皱着眉头问：“怎 么啦？”

“你看！”军勇递过手机，心脏跳 得非常厉害，脑袋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 了一样，变得昏昏沉沉的。

芳华瞄了几眼手机上的新闻后，也 一下子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了，眼睛里写 满了惊恐：“这么恐怖？昨天晚上还没 发展到这种程度。”

夫妻二人互相看一眼，不约而同掀 开被子迅速下床。

家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芳华戴上了眼镜，拉开了窗帘，认 真地观察窗外的小区，看是否与昨天不 一样。

岭南这座小城不是一个四季分明的 地方，冬天依然绿意盎然，繁花似锦， 特别是小区大门值班室旁边昨天摆上了 好些菊花，大红大紫，看起来特别有过 年的气氛。只是，窗外没什么人。往常 这个时候，小区里应该有不少注重养生 和身材的青年男女在跑步，小广场那里 也会有十来个老大爷老大妈在有模有样 地甩手踢腿或者打太极扇。可是，今天 小区里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同寻常。芳 华的心顿时更加沉重了。

“快，快，我先出门采购回家过年的东西，还有口罩和消毒液。你在家里做早饭，顺便收拾好行李。我们今天早一点回老家吧，回到家再吃午饭了，等会儿我买点面包让大家在车上垫肚子。”军勇讲话的语速很快，边说边麻利地穿好了衣服。

他简单洗漱后，从药箱里翻出一袋已经开封的口罩，数了数，还剩四个，就拿了一个出来装进口袋里，其余的小心地放在鞋柜上面。这些口罩是春天的时候在医院门口的药房买的，那次女儿喉咙发炎导致发高烧要看医生，想到当时是流感季节，谨慎起见，就买了一袋口罩。10只独立包装的外科口罩才几块钱，平均下来才几毛钱一个。他当时还呵呵一笑，说怎么这么便宜，厂家怎么赚钱呀。他万万没想到，几个月之后，他会为当时不多买一些口罩屯在家里而后悔了好一阵子。

军勇有着中年男人的稳重，办事极有效率，又极有条理，是一个令人放心的人。但是，在他拉上大门之前，芳华还是忍不住叮嘱他一句：“记得多买点速冻水饺和包子放冰箱里，还有，一定要记得买口罩和消毒液。”

军勇和芳华一家四口，就是中国千千万万个普通家庭中的一个，样貌普通，收入一般，生活平静。每天，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放假了，一家人在家里做饭的做饭、做作业的做作业，孩子们做完作业了，就奖励他们看一小时电视或者玩半小时电脑。星期六日他们一家人偶尔在附近自驾游，拍拍照，吃吃大排档的美食，或者开两个多小时车回农村老家，给父母送点肉、鱼，然后摘菜、钓鱼，全家老少围着餐桌享受天伦之乐。夫妻二人也因为琐碎 的事闹别扭，也会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 而吵架，还会为工作的烦恼、人际关系 的复杂而怨声载道，但总的来说，没病 没痛，没灾没难，是应该知足的。平平 淡淡的日子，如同一杯白开水，尽管没 有味道，但缺了可不行。

芳华边煮着面条，边想着这些乱七 八糟的事儿。

“孩子们，起床吃早餐喽！快起 来！”面条煮好后，她到这间房拍拍这 个孩子的屁股，到那间房揪揪那个孩子 的耳朵，叫醒了儿子和女儿。

儿子上初一了，矮矮小小的，不长 个子也不长肉，看起来挺让人着急的。 不过军勇说不慌，他上初中时个头也在 班里排倒数第一，上高一开始就猛长个 子了。上幼儿园中班的女儿长得很好 看，大眼睛特别有神。前几年，他们咬 咬牙，就生了二胎，幸好如她所愿生了 一个女儿，不过丈夫掩饰不住内心的失 望。他说，男人永远不嫌儿子多。她却 说，你就偷着乐吧，如果生两个儿子， 你有本事给两套房子的首期吗？

家里还有一包芳华单位工会刚发的 三十斤大米，米桶里还有半包大米，可 能有十来斤吧，此外还有六包面条。这 些面条是她特意买来屯着的，一包面条 能让一家人吃好几顿呢。面条的确是好 东西，能让做饭的人节省很多时间，也 让人看着心安，特别是台风来的时候， 即使停了电，用煤气灶几分钟就能煮好 面条，一家人饿不着肚子。

这座小城每年都遭遇几次台风，但 不是每次台风预警都确有其事。有好几

次，气象台发布台风红色预警，全市停 工停业停市停课，但是窗外艳阳高照， 一丝风都没有，一点雨也没有，让人哭 笑不得。前几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家赚了一天假，都说这是优秀的台风，既没有造成经济损失和人员伤亡，又让大家能够有借口好好休息一天。第二次又是因台风停工停业停市停课，搞笑的是同样不见台风的踪影，大家中午就接到通知，下午该上班的上班、该上课的上课。如此几次之后，芳华渐渐放松了警惕，不把台风预警当一回事。

有一次台风正面袭击这座小城，来势汹汹的台风从凌晨一直持续到晚上，风夹着雨，雨夹着风，狂风骤雨将街上的风景树都吹倒了，积水已经到达人的胸口，警察坐在冲锋舟上一遍遍地转移住在低洼的群众。军勇一家感觉到楼房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连忙惊恐地跑到地下停车场，发现已经有不少邻居躲在那里了。偏偏早上十点多就停电了，煤气罐也恰巧没有煤气了。而他们家，除了米、油、盐、酱油，几乎找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幸好有一个热心的邻居，给他们家送来几包方便面和几个苹果，勉强过了一天。第二天，时雨时晴，但由于台风造成的破坏实在太大了，街上到处是倒伏的大树和横七竖八的电线，供水供电还没有恢复，而煤气站也暂停营业，食肆也不开门迎客，他们一家子只好回芳华娘家蹭了一天饭。无论饭菜多简单都好，起码是热乎乎的，能够让胃舒服让心舒坦。从此，芳华学聪明了，无论什么时候，家里都准备有牛奶、麦片、面条、饺子、榨菜、紫菜、牛肉干、饼干、水果等等，往往还没有吃完就又去买一批回来，只有这样，她才有安全感。

这天，冰箱的上层有几包鱿鱼、腊肠、香菇、云耳之类的食品，都是工会发给职工过年的，还有一些瑶柱、红枣、辣椒酱、豆豉，冷冻室则有几包饺 子。她觉得，当初买的冰箱太小了，装 不了太多东西，有点遗憾。

放寒假以来，儿子每天晚上都故意 睡得很迟，早上就不愿意起得很早，但 是他想到还有那么多寒假作业未完成， 只能磨磨蹭蹭地爬起来刷牙。女儿撒着 娇要妈妈喂面条，一声声“妈妈来嘛， 妈妈来嘛”催得急，也打断了她的思 绪。她安抚了几句，让她乖乖吃面条， 等会儿带她回农村老家看鸡鸡，然后对 儿子说：“儿子，你在家里带好妹妹， 妈妈要出门买东西，很快就回来。”接 着，她带着两个购物袋匆匆出门去了。

二

除夕这天，往常这个时候，大街小 巷应该很热闹，到处都是买年货准备回 农村老家过年的，或者从农村出来购买 年货的，还有回乡过年的打工一族、大 中专学生到处扎堆，大家的钱包里都有 钱，都想着买这买那，每每才回到家， 想想还有什么东西应该买，便又出门一 趟。过年了，各家店铺的音响播放着红 红火火的贺年歌曲，更是把节日气氛烘 托到了高潮。

芳华开着电动车在街上走，发现周 围有点不对劲。街上车不多，行人也不 多，而且都是行色匆匆的。大部分人都 戴着颜色各异的口罩，这是与昨天、与 以往最大的区别。

她这才发现自己没有戴口罩。出门 前在鞋柜上拿钥匙时看到钥匙旁边有一 包口罩，但她从来没有戴口罩的习惯，而且她想到武汉离这里这么远，戴口罩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想想，她就没有戴口罩出门，没想到，在街上成了异类。

路边有一家连锁药店，她连忙停好车挤进去问：“有口罩吗？”没想到，小小的药店里挤着十几个顾客，都不约而同来买口罩和消毒液的。但是大家都失望了。其中一名店员说，连仓库都没有货了，昨天晚上就卖光了，今天一早已经派人去医药公司拿货，大家十一点钟左右再来吧！

芳华顾不上是否有礼貌了，用手肘严严地捂住口鼻。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那些不戴口罩讲话的人，唾沫星子仿佛喷到她的脸上了。

她到第二家、第三家药店，店员都说没有口罩和消毒酒精卖的时候，她更加慌了。药店的员工说，你们今天才来，人家前几天就来买了。她很是懊悔。她知道，前几天就应该到药店买口罩，但是年底她的工作特别忙，又想着口罩什么时候都有得买，这个不用急，所以就一天推一天。

走近电动车，芳华的心比刚起床的时候更慌了。她打通了丈夫的电话：“喂，口罩买到了吗？酒精买到了吗？”军勇说：“出门这么久跑了五家药店，其中有两家药店有口罩和酒精卖，但是都限购，每人只能买十个口罩和一瓶500毫升的酒精。我一共买到二十个口罩和两瓶消毒酒精。哎，你知道多少钱一个口罩吗？他妈的！一块五一个！平时才两三角钱一个！他妈的，抢钱喔！”

一块五一个口罩，芳华认为完全可以接受，毕竟她刚才一连跑了三家药店都没买成。而且，现在是什么形势啊， 多几毛钱一个也正常嘛。她赶紧说，哪 两家药店有口罩卖？我直接过去。

芳华赶到了军勇说的第一家药店， 但是店员说没有口罩和消毒液了，刚抢 光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她觉 得，家里起码要再多买四五十个口罩才 能心安。这时，店员说，她留有一包给 自己的，可以卖一个给她戴着，毕竟她 不戴口罩上街挺不安全的。于是，她花 了两块钱买了一只口罩，刚戴上，店员 就说她戴反了，还教她捏捏鼻夹。她戴 着口罩走出药店，抬头望望天空，又匆 匆返回，付款买了一包夏桑菊和一包板 蓝根。

风驰电掣般，芳华又赶到了军勇说 的第二家药店。她还算运气好，因为还 剩最后一包外科口罩了，一共十个，每 人限购一包。但是价格已经变成了五十 块钱一包。进店之前，她想过了，也许 会涨到二十五块钱一包了吧？她万万没 想到的是，价格涨得这么厉害。她把那 包薄薄的口罩捏在手中，翻来覆去左望 右望，明明才卖几块钱一包的口罩，凭 什么卖这么贵？她犹豫了。家里已经有 二十来个口罩，差不多了吧？这两天没 货，等会儿可能别的药店就有货了，或 者过几天，工厂年后复工复产了，不就 有大把吗？到时想买多少买多少，何必 浪费这五十块钱呢？而且多买真的是浪 费，平时大家都不习惯戴口罩，十天八 天之后风波过去恐慌消失，口罩就成为 摆设了。想想当年发生非典疫情时，她 刚二十出头，再加上当时资讯不发达， 根本没有丁点害怕的感觉，该干嘛干 嘛。整个城市除了上班的医务人员，街 上没有一个人戴口罩。不过当时老爸老 妈挺紧张的，听信谣言，花高价买了五 十多瓶白醋和一百多包食盐，因此那两年吃的菜不是太酸就是太咸，因为老妈看着家里有那么多醋和盐，做菜时就使劲放醋和盐，结果后来还是过期了。这些占地方的白醋和食盐，虽然过期了，然而老爸老妈不舍得扔掉，都是真金白银买来的呀。他们灵机一动，买来一些芥菜腌制酸菜，总算是没有太浪费，家里人吃这些酸菜也没见中毒。过了很多年，家里人一提起这件事就互相调侃。有的说，谣言让人无法理智。有的说，就当是交了智商税。有的说，以后再遇上类似的事情，就一定不会上当了。“你要不要？”店员打断了芳华的思绪。芳华说，太贵了，有没有发票开啊？店员一听到发票二字就急了，一把将口罩抢了回去，黑着脸说什么发票，要就要，不要就拉倒。芳华的脸皮比较薄，扭捏了一下，又将口罩从店员手中夺了过来，说：“五十块钱，实在是太贵了。能不能便宜五块钱？”店员翻着白眼说，不接受讨价还价，算了，还给我吧！芳华的心里很矛盾，明明自己根本不想买，但她准备掏钱包出来付钱。正在这时，站在一旁干着急的一名男青年一把将口罩抢了过去，扔下五十块钱就跑了，一句话没说。“哎，哎……”她生气了，怎么有这种人？真是的，有没有素质？她既觉得有点可惜，又暗自高兴。她真的不打算花如此高价买一包区区几块钱的口罩。否则，她甚至想到了将来谈起这件事，大家都拿高价买口罩这件事来取笑她，就像他们兄妹调侃父母当年抢白醋和食盐一样。

正在这时，她接到了老爸的电话。 老爸说：“今天一早接到你的电话后， 我刚刚在客来旺超市买到了一百个口 罩、一百瓶醋，还有两百斤洋葱。你不 用买口罩了，我给五十个给你，还给你 一百斤洋葱。你快来帮我搭这些东西回 去，实在太多了，我的电动车搭不了。 超市说今天不送货上门。我在超市门口 摩托车棚等你哇。”

芳华忍俊不禁，问：“你又买这么 多醋？到时又过期了。听说醋的浓度杀 不了菌。对了，你买口罩多少钱一个 啊？买这么多洋葱又是怎么回事啊？”

老爸在电话那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 动，说：“口罩一块五一个，不贵。我 昨晚看新闻，说是白醋和洋葱都能杀灭 肺炎病毒。”

她不屑地说，哪是什么新闻，你肯 定是在抖音上看的，要不就是朋友圈， 这未经官方证实的都是谣言呀。

老爸说，快来，快来，别多说了。

她的心里彻底松了一口气，连忙打 电话给军勇：“你不用买口罩了，我爸 买五十个口罩给我们，我们等会儿拿二 十个回老家给你爸妈用。你赶紧买别的 东西吧！”

三

芳华刚回到小区大门口，军勇也刚好回到了。他把那一百斤洋葱和五十瓶醋装进了车尾箱，说家里留几瓶醋好了，别的全带回老家。

几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农村老家。两扇铁门打开着，车子缓缓地驶进了院子。两位老人家听到声音，一个从厨房跑出来，另一个从楼房里跑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孙子孙女。一打开车门，就闻到了一股焖农家猪肉的香味。这道菜肯定放了大蒜和豉胶。豉胶是本地人最喜欢的调味品，焖肉的时候放上一点，会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味，绕梁三日，令人垂涎三尺。院子很有味道也很有生气。三层小楼在院子的中央，楼房不远处是一百多平方米的平顶房子，三分之一专门用来装柴和工具、杂物，三分之一是厨房，三分之一是餐厅。院子里有一块菜地，几畦青菜长势良好，占了菜地的一半面积，种着火筒菜、大蒜、芫荽、芹菜、生菜等等，还有几棵果实累累的番茄树，一米多高的番茄树上挂满了红的绿的小番茄。另外半边地不知种的是什么青菜，可能是菜心，刚冒出绿色的两瓣嫩芽，密密麻麻的，在黑色的泥土衬托下显得生机勃勃。鸡舍和猪舍靠着围墙而建，猪舍暂时空着，前几年还养着两头大肥猪呢！为了让鸡可以自由活动，又不能让它们跑出院子来拉屎，就用渔网沿着围墙和鸡舍、猪舍围一个大圈供鸡活动。鸡圈里面有几棵果树，包括芒果、龙眼、黄皮、番石榴、红橙树，春节前芒果树已经开花，满树繁花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养眼，淡淡的花香也能够让人放松身心。目测有三十几只肥鸡，有的边咕咕咕地叫着边闲庭信步，有的在啄食着烂菜叶，有的正蹲在树杈上安静地睡觉。另一边靠着围墙的是一个篮球架，篮球架不远处是一棵菠萝蜜树，树下有石凳石桌，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大箩筐，里面装着一大堆还没有来得及腌制挂起来的猪肉。

“啧啧啧，看瘦成这样，奶奶都心 疼了。这几天，奶奶负责把你们养得肥 肥白白的。”军勇的母亲看着孩子们疼 爱地说，“都饿坏了吧？奶奶已经做好 饭菜了，洗手准备吃饭哈！”

农村老家充满着温情和烟火气，让 军勇和芳华暂时忘记了疫情。

军勇的爸爸本春却主动提起了，毕 竟这是全国人民都密切关注的事。他 说：“我今天在镇药店买了三十个口 罩，过几天给你们带回去。到时你们上 班可能用得着。”

芳华感动地说：“爸，我们也给你 们带回几十个口罩。”她从车里拿出一 个塑料袋，装在里面的正是口罩。她拿 出一个来比划：“戴的时候注意有正反 两面，还要捏鼻夹。”当她认真一看 时，发现这些只是一次性防尘口罩，连 忙翻看其他的，果然全部是防尘口罩。 哎，难怪了。她对军勇说：“我爸买的 这些是防尘口罩，看来我们还要多买几 十个外科口罩备着比较好。”

“我们在农村，周围空旷，空气清 新，没有必要戴口罩。全部给你们带回 去。”这时，本春从楼房里拿一个袋子 出来。

芳华接过来一看，是独立包装的一 次性医用外科口罩。她说：“爸，您买 对了。是应该买这种。留在家里用吧， 有时候要外出买东西呀！我带回来的这 些也一并留给您，防尘口罩平时干有烟 尘飞扬的农活时用得上。”

军勇说：“爸，镇上哪家药店有口 罩卖？吃过午饭我去买几十个回来。”

孩子们很喜欢回农村老家，在院子 里开心地玩起来了。一个穿着睡衣的女 子下楼了，大声说：“猴孩儿，玩归 玩，别弄死鸡鸡了，也别进菜地踩死菜 了。”孩子们围了过来，说：“姑姑是大懒虫，睡到现在才起床。”孩子们的姑姑军香用手捏着他们的脸说：“切！我肚子不饿的话，我才不起来呢！难得放假，起这么早干嘛？”军香的母亲一巴掌拍在军香的屁股上：“整天吃饭睡觉玩手机，养猪啊？别教坏孩子们了，有本事给我找一个女婿回来！三十三岁的人了，成天窝在家里有什么出息？我告诉你，我已经拜托媒人婆三奶了，这次就好好利用春节假期相亲，她已经帮忙物色好三个男青年了，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条件，都算可以。三个选一个都选不了？你三十几岁了，不要再挑了，你挑人家，人家也挑你。这几天让嫂子陪你去相亲，最好春节就订婚，下半年尽快把婚姻大事给解决了。”军香的脸拉得老长：“老妈，首先我要纠正你，我不是三十三岁，你凭什么给我加上两岁？三四十岁不结婚的现象，在城市里见惯不怪啦！不是我说你，观念老旧，思想老土。谁规定非要三十岁之前结婚？谁说非要结婚不可？结了婚离了不是更痛苦吗？”军香的母亲说：“拖都没有拍，就想着离婚，就你这种人才这样悲观。”芳华赶紧过来充当“和事佬”。她笑着说：“妈，您不用急，急也急不来。缘分这东西，可能还没到吧！这事不是到集市买豆腐，也不是下田栽秧，说干就干，一干就成。缘分到了，到时我们家军香嫁一个又帅又暖又有钱的。”军香的嘴巴不饶人，说：“嫂子，你告诉我，你期待的婚姻跟你真实的婚姻是一样的吗？你觉得你幸福吗？”

芳华没想到她这样问，不禁问自己：幸福吗？她想了想，这样回答：“无论结婚的还是未婚的，其实每个人 都一样，生活当中有快乐，也会有失望的时候，知足常乐吧！”

“多少夫妻在凑合着过日子，知道 不？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想过和我哥离 婚？”军香撇嘴。

军勇还在收拾着带回家的年货，远 远地说了几句：“你这臭丫头在放什么 臭屁呢？心理变态啦？有这闲工夫帮忙 搞搞卫生，把旧的春联撕下来，用布擦 干净墙壁，等会儿我贴春联。不要回到 家啥也不干，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这么 懒惰谁敢娶你？”

“骂上瘾了吧？你竟然骂我变态？ 太过分了吧？徐军勇！”军香气呼呼地 跑上楼。

本春跟着后面大声喊：“臭丫头， 你看看几点了？还不赶紧帮忙摆碗筷， 准备吃饭了。吃完饭，要烧水杀鸡煮饭 了，准备拜公。”

任性的军香头也不回：“气饱了， 不吃了。你们爱吃不吃！”

下午两点多，全家人都坐下来开始 吃午饭了，芳华跑上二楼敲小姑子的 门：“快下楼吃饭了。你不要搭理你 哥，他的嘴巴就是这样臭。我还不是成 天被他气得要死？你生气就上当啦。快 下楼，不然我不保证卤水鸡翅膀还剩几 个喔！我特意买回来给你吃的。”

军香打开了门：“还给我买别的 吗？”

“有，有，有，有吃的，有用的， 你自己到一楼看，都放在客厅里了。你 看看你，真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芳 华说。

四

大年初一。村子靠近国道这个出入口已经派人轮流值班，外村人一律不准进来，自己村的没有特殊原因也不允许出去，进出者需要测体温以及登记，另一个小一点的出入口则用挖掘机挖出深沟设置了路障。村子里的喇叭也早晚响个不停，宣传防控知识、注意事项等等。虽然村长讲话嘴巴有点漏风，仍然不影响中气十足：“不要出门，不要扎堆，在家里躺着总比在医院躺着好，更加不能够聚众赌博，抓到就送到看守所过年，疫情不知道你是谁，不要存在侥幸之心，注意卫生，勤洗手，每家只允许派一个代表去拜公，拜公要轮流去，拜完马上离开祠堂，不能在祠堂逗留吹牛，不戴口罩不能去拜公……”

军香的母亲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唉，戴着口罩去拜公，阿公认得你是谁吗？怎么办呢？我还和媒人婆三奶约好了，大年初二带军香去两户人家里相亲。如今不能进不能出，如何是好？”

军香远远闻到香味，问母亲：“老妈喝什么东西？顺手给我也泡一杯呗！”

“你嫂子买回来给我喝的，丹参茶。”

“单身茶？妈，你不要老是冷嘲热讽好不好？我在家里就这么讨人嫌吗？我现在马上走，你开心了吧？”军香大声嚷嚷着。

“怎么回事？别激动呀！”芳华领着女儿下楼来。

“我看你就是你哥说的，单身久了 变态了。你看看，这不是丹参茶吗？” 军香的母亲生气地对女儿说。

军香接过罐子看到此“丹参”非彼 “单身”，这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要走快走，别让我们看着心烦。 大家平时关心你，你觉得这是针对你。 所有人都盼着你早日找到幸福归宿，因 为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日子要过。结不 结婚是另外一回事，多认识一些朋友， 拓宽自己的社交面，而不是成天玩手 机。难道你认为我们希望你幸福是为了 我们的面子吗？”军勇了解原委后也很 生气，恨铁不成钢般说了军香。

“好，明天我去相亲。”军香平静 地说，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应该不能出入。看新闻和微信朋 友圈，到处都封村了，所有村庄都不允 许外人出入。我们还是遵守规定的好。 新闻不是说了吗？好好待在家里就是为 国家做贡献。”芳华说。

“那怎么办呢？戴口罩去都不行 吗？”军香母亲问。

“妈，您把媒人婆的电话号码给 我，我把军香的电话号码给她，让她告 诉那几个小伙子，或者我让他把那几个 小伙子的电话号码给我，大家先加微 信，在微信上先交个朋友啊！以后有机 会了，再约出来见面。”芳华说。

“这样也行？”军香母亲表示疑 惑。

“您放心好了，我们家军香这么优 秀，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她。我也认识一 些不错的小伙子，等过完年，我制造一 些机会让军香认识。”芳华说。

在芳华的努力下，军香和几个小伙 子先后加上了微信。

当晚，军勇的女儿发高烧了，39 度，说喉咙痛，嘤嘤嘤地哭闹个不停。大年三十这晚，家里炸了不少煎堆和油角，又酥又香，这两天恐怕她吃了太多煎堆和油角，应该是喉咙发炎了。他们马上给女儿贴了退热贴，又给她喂了退烧药。

军勇打着手电筒，让芳华查看女儿的喉咙。芳华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女儿的喉咙好像有一点红肿。于是，他们又让女儿服下蓝芩口服液等清热解毒的药。每隔半小时，芳华就为女儿量一次体温，一会儿又逼她喝水，让她去撒尿。

服下退烧药一个小时后，女儿终于出汗了，体温降下来了。但芳华一整夜没睡。她不敢睡。儿子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发40度高烧，满嘴胡话，后来还抽搐了，虽然及时把儿子送到医院打了针降了温，但那次真的把她吓得够呛。她当了母亲，才明白天下父母的不易。

“这里远离市区医院，万一有紧急情况……怎么办？”芳华小声地问丈夫，满脸愁容。

“小孩子免疫力低，喉咙容易发炎，偶尔发烧是正常的。儿子小的时候差不多每个月都发烧一两次，上到小学五年级后就很少这样了。你不要想多了，自己吓唬自己。”军勇说。

“不会是我们前几天在街上买东西，或者在单位把病毒带回家传染给女儿了吧？怎么办？我好害怕。”芳华急得流下了眼泪。

“你看你这个人就爱胡思乱想。我们市的确是有两例确诊患者，但是他们去过的地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去过。而孩子们放寒假了就待在家里，我们一直没空带他们出门玩，就是你爸生日那天在酒店吃过一次饭，怕什么呢？”

“你没听过什么ABC吗？患者A和跟 患者接触过的比如朋友、家人、同事C都 容易找到，可能我们是其中一个跟C无意 中接触过的B呢！”芳华越想越害怕。

“这样，过几天还没好再作打算。 以我们养孩子的经验，小孩喉咙发炎会 导致反复发烧，而且温度有突然升高的 可能，我们注意观察女儿，如果她的精 神状态不错，那就证明没大碍，继续让 她按时服清热解毒的药，几天就会好 了。这几天让妈煮白粥给女儿吃，吃清 淡一点，多喝水，没问题的。”

大年初三，女儿还是反复发烧，最 高39度，服下美林半小时就退烧了。小 孩不舒服特别粘母亲，芳华就一直抱着 她，换别人来抱她就哭闹。

军勇的母亲说，村长在喇叭里说， 如果有人发烧要报告村里，军勇你去村 路口值班的时候跟村长说了吗？

军勇说，今天上午我去值班的时候跟村长汇报了，村长这几天还没听说过谁发烧，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办，打了一 个电话向镇领导汇报后，他这才说，几岁的小孩发烧的确很正常，既然没有外游史也没有接触史，就先服药观察，有 什么需要帮忙马上说。村长还交代，早 发现早隔离是防控疫情的关键，这几天 就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我也 暂时不用去值班了。

正在这时，戴着口罩和红袖章的村 长带着两个人走到他们家大院前。村长 隔着铁门说，不用开门，我们只是来看 看各家各户的情况，有无从疫区回来 的，有无接触过从疫区回来的，有无外 游史，有无发烧。

本春说，我们大年三十这天就上报 过了。

村长说，大家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解决的吗？比如说要不要买什么东西，在微信群报上来，由村干部义务跑腿，统一去镇买回来。

军勇说，这些暂时不需要，吃的用的都有很多。

“那是，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有米有猪肉有鸡有青菜，一年半载不出村也不成问题。我就担心有谁生病了，需要买药，或者需要去卫生院看病。对了，军勇，你的女儿发烧好点了吗？”村长说。

“看起来好一点了。”军勇说。

“那也不要太着急，也不要恐慌，小孩子嘛，感冒发烧简直再寻常不过了。”村长安慰他们，然后，带领防控小组成员继续到下一家去了解情况了。

幸好，大年初四这天，女儿看起来精神很多了。虚惊一场。谢天谢地。

五

疫情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一个人平时的生活态度。这天下午，在篮球架下，军勇和军香两兄妹聊了很久。

军勇开门见山：“哥哥讲话经常带刺，所以你不爱听，但你的心里还不知道哥哥有多在乎你这个妹妹吗？这几天我看你不对劲，拿起手机看有关疫情的新闻就会咬牙切齿痛哭流涕，我觉得你有抑郁的倾向，你真的要转移一下注意力了。”

军香的眼泪夺眶而出：“那些因为生病而去世的人多惨，你不知道吗？”

军勇说：“疫情之下，没有局外人，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但是，既然 我们不符合上前线的条件，我们就好好 鼓足劲，等待春天的来临。听哥的建 议，不要成天躲在房间里看手机了，你 也可以报名当志愿者值班，或者到村办 公楼当广播员。记住，只有心态变强 了，困难才会变弱。”

“我去当志愿者？广播员？我一个 女的，人家会不会笑话我？”军香的心 却开始动摇了。对呵，抗疫是大家的 事，自己做一点贡献挺好的。她之前没 有想过这些，其实她早就应该写一些通 俗易懂的抗疫快板和防疫打油诗在村广 播里念，平时村长一般是照上级的文件 念，但是这些都显得太文绉绉了，很多 群众听不懂。

“有所贡献的人，没有人会笑话 的，大家只会敬佩他。而自私自利的人 才应该被唾弃。你看看，三伯家有几个 青壮年，但没有一个报名参加村路口的 值班，而是成天躲在家里唱卡拉OK，在 院子里烧烤，或者打麻将到三更半夜， 不出力也应该主动出钱给村里买口罩和 消毒液吧？通通没有。村里人会怎么看 待他们？他们家的小孩，又从他们的身 上学到了什么？疫情当前，如果所有人 都积极面对，众志成城必能共克时艰， 但是，如果大家都抱着消极悲观的情绪 和自私自利的心态，对事情没有任何帮 助。幸亏这些自私自利的人仅仅是少 数。”军勇说。

军香用佩服的眼神望向哥哥，说： “有道理。”

军勇又说：“无论是疫情当前，还 是对待个人终身大事，自我心理调适很 重要。部分大龄青年人虽然未婚，但是 他们心态平和，不会剑拔弩张。你也要 学会摆正心态，以平常心、积极性对待 生活，生活肯定不会亏待你的。照我说，你刚加了微信的三个小伙子，你看看哪个在疫情面前乐观面对，哪个积极参与志愿者为大家服务的，你就首先考虑他，保管没错。”

军香重重地点了点头。

初十这天，军勇全家回城。女儿早已经康复了，天天吵着要吃煎堆。芳华哪里还敢给煎堆她吃？

疫情严峻，只能小心防控。军勇和芳华都还没接到通知上班，平时就待在家中。家里吃的用的都还有很多，几个月不出门购物都不成问题。但是芳华不放心，又通过手机下单，让超市送几箱牛奶以及一些洗衣液、纸巾、卫生巾、香皂过来。如今中国人的生活真是太方便了，用手机操作几秒钟，就能解决很多问题，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个寒假前所未有的漫长与无聊。儿子有时候问，疫情究竟什么时候才结束？女儿则天天缠着芳华领她上公园，要不就去看电影。芳华只好耐心地和孩子们说，爸爸妈妈也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消失，但是目前公园是不开放的，电影院也是不营业的，我们都给一点耐心，有这么多勇敢的白衣战士，有这么多默默奉献的逆行者，相信我们的国家一定能早日战胜疫情。雨过天晴，我们的生活一定更美好，这是肯定的，但是目前尽量不要出门，不要添乱，安全第一。

军勇也鼓励孩子们说，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加油，以后等你们长大了，就轮到你们来守护我们的国家了。

儿子好像听懂了，改变了懒散的样子，每天早上不用妈妈喊起床，一早起来晨读。军勇和芳华看到眼里，喜上心头。

日子一天天地过。大家的心祈祷 着，盼望着。

口罩早已经不是问题。政府网站可 以预约购买口罩。而整个城市，一下子 多了几家生产医用防护品的企业，开足 马力，生产不停歇，供应不掉链，24小 时不间断生产医用口罩、一次性手术 衣、医用橡胶手套等医用防护用品。在 全国各地，这种新闻几乎每天都有。中 国人在困难面前展现出非凡的团结和行 动力，让世界为之瞩目。

在寒冷的冬天，军勇和芳华每次看 到这种新闻，心房就一下子暖和起来。 每天看着各种数字下降，他们也由一开 始的惊慌失措，慢慢变得从容起来。他 们也陆续接到通知去上班，出门前戴口 罩，回到家里首先用酒精消毒手、用清 水洗脸。他们最高兴的是军香有了变 化，她变得那么积极乐观，对生活充满 了热情。本地党报和电视新闻上，有一 则消息是关于军香这些回乡过年的青年 奋战在抗疫一线的。电视新闻上，军香 的声音通过广播传遍整个村庄：“我们这里没有雷神山，没有火神山，也没有钟南山，只有抬上山。切断传染源，聚会要避免……”

这些日子，还有一则新闻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一个市民在天猫平台将平时销售价格为50元一盒的一次性医疗口罩，提高至600元一盒，市场监管局迅速对此人哄抬物价违法行为开展调查，并及时移交公安机关进一步侦查。不久，市人民检察院对这名犯罪嫌疑人作出批准逮捕决定。市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这宗涉疫情非法经营案，并当庭宣判，以非法经营罪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一年，并处罚金人民币52000元。

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广东将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应急响应级别，由省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Ⅰ级响应调整为二级响应。也是这一天，春雷响了一个下午，春雨滋润着这片干旱了太久的土地。

本春蹲在厨房门口抽着大碌竹，眯着眼望向院子里淅淅沥沥的春雨，对一旁做饭的老伴说：“该播秧种了，也该种花生了。”虽然军勇和芳华反对他们这么大年纪还种地，但是他们觉得自己身体硬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太正常不过了，等八九十岁干不动了再说吧！农村人生活极有规律，春种秋收，夏耘冬藏，四季轮回，日子有滋有味，闲下来无所事事反而不好。

任何困难都打不倒坚强的中国人。一声春雷过后，全市复工复产的热潮迅速掀起了。既要做到科学防控疫情，又要做到有序复工复产，成为所有人的共识。

庚子鼠年这个春天，虽然姗姗来迟，但是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