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侗族大歌的文化传承功能

2020-03-03吴运美

贵州民族研究 2020年8期
关键词:大歌侗族民族

吴运美 杨 毅

(1. 黎平县文化馆,贵州·黎平 557300;2. 中共贵州省委宣传部,贵州·贵阳 550002)

侗族,是一个没有自己文字的少数民族。在其本民族的历史衍进过程中,以歌纪事、以歌传情、以歌表意,这是侗族民众生生不息的文化通道。正如南部侗族方言区的一首歌谣所云:“汉人有字传书本,侗家无字传歌声;祖辈传唱到父辈,父辈传承到儿孙。”[1]因而,在这个民族内部,“歌”与“唱”的活动贯穿在他们生产与生活的各个方面。与此同时,侗族民歌的传唱活动,也是一种“全民参与”的演唱习俗。通过群体性、经常性的展演,本民族的历史记忆与生活经验得以代代延续。在整个侗族民歌中,尤以侗族大歌最为庄重、宏大,也最能体现侗族文化传承与传播的特性。侗族大歌作为一种民间多声部音乐歌种,主要由歌班组织这一主体形式来进行传唱,通过亲子传承、师徒传承和自然传承三种传统的传承方式进行传承。所以,无论是侗族大歌保护的核心因素,还是侗族大歌传承的主要载体,都是与歌班组织息息相关的。正是通过这些代代相继的歌师及其成员们的传唱,才将侗民族的诸多历史记忆与文化经验得以保留和沿袭。

一、民族语言的代代延续

美国文化人类学家L.A.怀特认为:“正是音节清晰的语言,才使类人猿那种偶然动用工具的活动,转变为人类之具有进步性和累加性的使用工具的活动。”[2]语言是人们交流思想感情的工具,是思维形成的载体。而民族语言则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有着本能的传承性和自我的认同性。音乐和歌唱是心灵的语言,是人类心灵智慧的花朵,只能用心灵智慧方可欣赏到它内在永恒的魅力。历史上,侗族有自己本民族的语言,但没有相应的文字。所以,侗族人民经过长期的语言提炼、加工,创作出了优美、动听的侗族大歌。侗族大歌作为侗族的活态文化,较为完整地记录了侗族历史、宗教信仰、爱情观念、风俗习惯、礼仪教化等,保持了侗族语言的原貌,被称为“记录侗族的无字百科全书”,成为侗族历史传承的主要形式之一。所以,“大歌的歌词大都是叙史、叙事的‘话词’,靠口传心授而世世代代传承下来”[3]。这些“话词”表征着语言的个性和韵律,确证了民族独特的审美价值风貌。

一直以来,侗族大歌的流行地域不宽,演唱也基本上是使用侗语。因此,侗族大歌在传承的过程中也将侗族的语言传承下来。只要有侗族大歌存在,侗族语言就不会消失。侗族大歌靠展演传承,侗族语言则主要靠大歌延续。“语言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符号,是民族文化和民族精神最为根本的栖居之所,是民族成员之间最为重要的交际工具,其蕴涵着十分丰富的文化内容”[4]。可以说,“没有语言的表达与传承,任何一个民族的文化和精神只能在无声的交往中趋于消亡。……而这个民族的文化要么已经完全地在历史中失落,要么被一种新的殖民文化所同化”[5]。因此,抢救侗族大歌也就是抢救侗族语言。正因为如此,国家有关部门已经给予侗族大歌的保护与传承高度的重视,如贵州省在2014年2月17日召开的全省文化体制工作会议上就已经作出决定:“从2014年开始省级财政每年安排1000万元专项经费,设立‘侗族大歌传承保护专项资金’,用于支持侗族地区开展侗族大歌传承保护活动,对民间传统节日活动给予补助和奖励等”[6]。这一决定可以说是一次精神文化与物质文化的高度契合,标志着对侗族大歌的抢救工作已经进入了实质性的阶段,对侗族语言的保护与传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二、民族记忆的历史传承

“原始文学艺术和原始宗教,都是人类处于童年时代的产物。归根结底,它们都是对原始时代物质生产劳动的曲折的形象的反映……侗族的原始文学艺术和原始宗教的发展过程,就是依托于没有文字记载的独特的口述史——歌舞、祭词……曾一度唱响西欧海洋的侗族大歌,就反映了这种口述史的发展程度”[7]。侗族大歌作为侗民族生生不息的生命记忆与历史化石,是侗民族向心力、凝聚力得以体现和巩固的重要载体。对于一个没有文字符号的民族而言,侗族大歌以多维的、深厚的、跨越时空的历史向度记录下了本民族曾经的历史往事、生活经验和生命延续,是侗族社会历史状况的真实反映。所有的侗族大歌累积在一起,就是一部浩如烟海的侗族史书。

有一首侗族古歌这样唱道:“牛死留有角,人死留下歌。牛角挂在檐柱上,显耀祖先家业多;老人留歌众人唱,为将往事向后代人来叙说。”[8]侗族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民族,从侗族起源、繁衍到祖先迁徙、神话传说、爱情婚恋、宗教信仰、道德规范、天文地理、生活场景、社交礼仪、世态人情等历史事项,在侗族大歌中都有“记载”。只不过这种“记载”是以歌唱的形式来完成的,即“以歌代言、以歌传情、以歌记事”。侗族大歌对侗族历史知识的传承是比较系统、丰富而清晰的。如侗族史诗《起源之歌》中关于“开天辟地”“洪水滔天”“姜良姜妹”等篇章的故事内容至今仍在叙事大歌中传唱。在侗族古歌《侗族祖先哪里来》 中则详细叙述了侗族祖先的由来;而由《祖公上河》和《祖公落寨》两大部分组成的侗族迁徙史诗《祖公之歌》则形象地描述了侗族的一部分先民在漫长迁徙活动中的路线图,展示了侗族先民不畏强暴、战天斗地、奋发创业的壮丽图景。这些历史知识的获得正是通过口头传唱的形式,对侗族各个历史发展阶段进行的陈述。侗家儿女世世代代的叙唱和展演,让本民族民众在演唱过程中共同分享着这段历史记忆,也共同塑造着侗家人的族群凝聚力与民族认同感。

三、农事知识的代际传授

侗族是一个以种植水稻为主的传统农耕民族,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生产生活中完全顺应自然、依靠自然,遵循自然规律,按照“四季”节气的季节变化进行相应的农事活动,以获取日常生活中所必需的食物。在生产生活中的各类生产劳动知识,一方面通过以家族为主体的群体劳动过程进行传授;另一方面还将生产实践中积累的各类农事知识进行精心编织,在大歌中进行传唱,并一代一代地进行传承。如流传于“六洞”地区的《十二月农事歌》就是一首传授生产知识的“典范”,歌中唱道:“正月家家砍柴堆成垛;二月种完小米再种糁子打粑粑;三月南坡挖地种棉花;四月家里无牛肥料少,土皮当粪还割嫩叶几大挑;五月头批栽的禾已该薅,花生、花椒、苞谷地要管,黏谷、旱禾、糯禾苗要薅;六月妇女工渐少,男人夜守田水最难熬;七月农活重护理,田地不管野草高;八月快收谷子往家挑;九月黏谷归仓收藏好,先折坝子上的麻花禾,后折高坡头的香糯稻;十月不冷不热工渐少,糯禾折完稍喘息;十一月,男人专心管牲口,妇女纺纱日夜不得歇;十二月,男人清早上坡挑堆柴,妇女在家忙裁剪……”[9](P128)对生产生活方面知识的具体而细腻的描述,并通过大歌演唱的形式展现出来,使人们一听便知晓每个月应该及时所做的事项,有利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安排,不会荒废农事。另外,在一些儿童大歌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对小孩进行自然知识的教育,如《螃蟹歌》 《猫头鹰之歌》 《蚂蚁之歌》 《筑塘歌》等。其中的儿童大歌《螃蟹歌》就唱道:“范范中卡尧多梅嘎当初独介果涅姐农边,宁努我论胜为独。信虽亚蔑吓我听神妞,罗令办捕独虽做。独介打正号该加,腊又信报奥多尧哦奶,奶又信报培培奥哦,透果四月并闭能老卯各吗投到。独介恰今信敖马嘿,斗丢奶腊 阿鸟赛内顺寨过。”汉译大意为:“在春末的某一天,当母亲手牵着自己的孩子上山劳动时,忽然看到路边有一只螃蟹,小孩央求母亲把螃蟹抓来给自己玩。母亲却对孩子说:这个季节的螃蟹不要抓,当雨季到来之际,雷鸣闪电、大雨倾盆之时,它会提前告诉我们做好准备。”这首歌将有趣的知识融合在大歌里,不仅能够使孩子们在演唱大歌的过程中掌握自然知识,而且也能够对孩子幼小的心灵产生对大歌浓厚的学习兴趣。

四、演唱技艺的口口习得

侗族由于没有自己文字的缘故,无形中也就限制了社会成员之间交往的范围,也限定了整个民族文化的外在表现形式。然而,这种局限性却也使得智慧的侗家人在口语和形体语言之外,“还选择了歌曲作为交往的主要工具”[10],并且形成了独具民族特色的传唱文化。故而,一首旋律优美的侗族大歌要十分顺畅地表演完毕,而且还要得到欣赏者的认可,演唱技艺的掌握是至关重要的。侗族大歌演唱技艺的习得不仅是个体融入当地社会生活的基本条件,而且也是族群活动必须掌握的本领之一,这并非来自遗传,而是群组生活的必然结果。按照侗家人习歌的惯例,歌班成员一进入歌班,歌师就要教授其大歌的演唱技能。随着歌班成员年纪的增长与歌班形式的变换,歌班成员在经常性的大歌演唱活动以及各式各样的礼仪活动中,长期受到熏陶,演唱技艺渐次得到丰富与提升,并逐渐练就了被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加德纳称之为“音乐—节奏智力”的特殊技能。所谓“音乐—节奏智力”主要是“感受、辨别、记忆、改变和表达音乐的能力”[11],精通音乐和旋律的艺术家、演奏家、歌手、指挥家等往往具有此种特殊的音乐能力。而对于侗族歌师而言,可能在音乐理论方面无法与专业音乐家比肩,但是却有着丰富的艺术实践技能。在长期的歌唱实践和摸索中,他们形成了一套独特的个人经验,能够最大限度地展演侗族大歌的魅力。

侗族大歌是一种旋律平稳、曲调柔和、气韵独特的多声部复调音乐,其演唱技艺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一是模仿声响的技艺传承,主要体现为在持续音上拉嗓子时对蝉虫鸟鸣之声的模仿。这种模仿是以侗家人世代居住的地域中自然界鸟叫蝉鸣、林涛流水之声为模拟对象,并在长期的大歌演唱实践过程中形成的一套特有的语词与声音表现方式。这种模仿手法主要运用于声音演唱时的“拉嗓子”部分,旨在通过“拉嗓子”时宛若蝉鸣鸟叫般的优美旋律,体现出大歌结构统一和谐的美感。在拉嗓子的过程中,还使用了一些独特的技艺方法,如使用“链式呼吸”的气息方式,唱出十分委婉动听的“花腔”;将“鼻腔共鸣”的技巧与歌手的真声进行交错使用,使大歌整体音色的效果富于变化;使用“舌尖颤音”的手法,形成横纵交织、气势磅礴、此起彼伏的音响效果,从而展现出林中众蝉齐鸣的场景等。二是和声音程合理运用的技艺传承。在所有的侗族大歌曲目里,无论是男声大歌或是女声大歌,音域多在一个八度以内,很少有超过此范围的,这正是侗家人广泛参与和自然状态的发声技术的直接体现形式。此外,侗族大歌在声部使用上以二部和声为主,同时兼有三部、四部和声的使用。在和声音程运用上以使用大小三度为主、纯四度为辅,同时兼有大二度、纯五度的使用,但没有小二度和增减音程。侗族大歌的这种和声技艺的合理使用,正是被中外音乐理论和人类实践所证明的最为协和的音程,同时也显示出侗族大歌在节奏的级进、结构的对称、音程的平稳等方面格调高雅的艺术品性。三是支声复调手法运用的技艺传承。“支声复调”是我国汉族、侗族、毛南族等民族在民间音乐中使用较为广泛的一种民间复调形态。中央音乐学院于苏贤先生所著《复调音乐》一书将其解释为:“在支声复调音乐中所出现的各旋律的性格相近,表达同一个单一音乐现象;在声部进行上强调同方向、同骨干音、同终止音等,以加强各旋律的相近的性格。”[12]侗族大歌中的支声复调形式大体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旋律的分支,即在高、低声部旋律进行过程中产生的旋律分岔的现象,有学者认为是“在声部横的关系上产生纵的要求”;另一种是大歌高声部与低声部平行进行,即高、低声部各以一个乐句或一个乐节的长度在乐曲中出现,但两个声部完全平行,共同表达同一个单一的音乐形象。这种演唱技艺的运用,使大歌的音色更为圆润,给欣赏者一种襟怀舒畅之感。四是“押韵”形式灵活运用的技艺传承。侗族大歌之所以优美动听,与押韵形式的灵活运用有很大关联。一般地说,侗族大歌对韵律的要求非常严格,其押韵形式包含了句内韵(亦即内韵)、句间韵(亦即腰韵) 和“冏”韵(亦即尾韵) 三种。严格说,不押“冏”韵和句间韵不成侗族大歌,故而句间韵和“冏”韵运用得十分普遍。而在许多的大歌中,则是三种押韵形式混合使用。侗族大歌中的这种押韵技艺是经历代歌师精心创作并通过大歌的演唱逐渐传承、发展起来的。这种错综复杂的韵律关系,能够使各音节纾缓悠扬,听起来琅琅上口、易记好背,既有利于情感抒发的回旋跌宕,又有利于突出咏叹的主题,同时也使得本来节奏明朗的大歌更富于音乐美感。

五、婚恋观念的因袭传承

爱情历来是众多民歌抒写的主题,侗族大歌作为一种民歌形式当然也不例外。在传承至今的大歌里,赞美爱情的歌曲数量基本上占到了一半以上。可以说,婚恋故事是大歌永远的传唱对象。例如叙事长歌《珠郎娘美》通过男女主人公悲惨的爱情故事,彰显了侗民族忠贞的爱情观念。歌曲中细腻而真挚的情感描述(如“他俩终日劳累心里乐,好似甜酒拌蜜糖。珠郎处处护娘美,娘美深情爱珠郎处”) 集中反映出侗民族爱情专一的情感理念;而像《板栗歌》 《白鹞歌》 《炭火燃》《涩梨子》 《怨情歌》等抒情大歌则通过叙唱男女青年在恋爱过程中的失恋和被遗弃所发出的怨恨和感叹,鞭挞了古代侗族社会盛行的“姑舅表亲”和父母包办婚姻制度,这些爱情婚恋歌曲有利于人们了解侗族的婚姻习俗和文化背景。

具体来说,侗族大歌中对爱情的抒写大体可以归纳为三种形式:一种是以直截了当的话语赞美侗家儿女忠贞不渝的爱情。如流传于从江县小黄一带的嘎老《邀妹共游深水塘》就是这样的叙述:“今晚妹来我同情妹把话讲,你我不同爹娘我才把你来爱上。你我不同爹娘我才爱上你,妹是鱼游浅滩我在水中把网收。鱼在浅滩哥才把那网安好,我愿变条青鱼邀妹共游深水塘。”[13]这首大歌以鱼水不可分离的关系来比拟情哥与情妹之间纯真的情感,其抒发出的男女青年之间的恋情,尤为真挚淳朴、隽永情深,体现出他们对美好爱情生活的向往。另一种则是以一种虚拟的情伴关系,借助于“‘抛弃’情伴、另结新欢”的怨情话语来抨击“姑表亲”“舅表亲”等传统习俗,这类“情歌”占有很大比重,如《辣椒歌》 《葡萄歌》 《板栗歌》 《城墙歌》 《怨情歌》 《长句歌》等。如在《城墙歌》中就有这样的话语:

“(女唱):

郎可曾记,我跟你同坐一起,

媚眼相瞅,中间多少情意?

我真心想,同你结百年夫妻;

郎却跟她结伴相依,去那高坡种地,

发誓同心,各自好话劝慰,

亲亲热热,互称夫妻。

丢我孤女,今后嫁个丑恶丈夫,

一辈子悲苦受气。

等到那时,

我像一盆脏水泼下河里,

你自然早把我忘记。

(男答):

我是记得,当时同坐,

我们讲的都是真心话语。

久久对视,秋波传递你我爱的情谊。

怪妹父母,整天埋怨指责,

嫌我没田少地,专讲门户难攀配你,

妹才违心嫁作别人妻;

眼见花酿成蜜,眨眼打泼在地,

郎气傻眼,终身惋惜。

……

若论真情,在妹心中,

我只配称‘傻子’‘宝器’;

或像一盆脏水,闭眼泼下河去,

妹哪烦耐再将脏水舀起?”[9](P97-98)

这首大歌以男女相互埋怨对方的移情别恋,来表白自己对对方的爱恋之情始终如一。当然这种情伴关系是虚拟的,移情别恋行为也是虚拟的,但男女青年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已分手的事实却是生活中的真实事例呈现。而大歌中反映出的对爱情的忠贞却是侗族男女青年热烈追求幸福和美满生活的真挚情感流露,体现了侗族人民质朴健康的审美情操和道德观念。还有一种是借助于悲惨的爱情故事来呈现忠贞的爱情观念。最具典型性的就数在侗乡广泛流传的叙事长歌《珠郎娘美》。《珠郎娘美》是取材于当地历史上的真人真事,主要叙述在“行歌坐夜”中通过对歌产生感情的侗族青年珠郎与娘美之间的悲剧爱情故事。故事情节曲折起伏,穿错有致。故事中呈现的珠郎娘美对自由恋爱的大胆追求,以及珠郎被害后娘美复仇的艰辛过程,无不体现出男女主人公至死不渝的忠贞爱情观念。正如著名散文家余秋雨对侗族大歌的评价:“这样的歌唱是一门传代的大课程。中年传教给青年,青年传教给小孩,歌是一种载体,传教着人间的基本情感,传教着民族的坎坷历史。”[14]

六、音乐教化的代代延续

《乐论》有云:“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15]讲的就是音乐可以使民心向善,可以感动人们的心灵。侗族大歌作为侗民族传统文化的艺术载体,是将伦理道德、礼仪知识、处世之道、立命之本等以“口耳相传”的形式进行传承。通过一代代侗家人的大歌展演,“在唱与听的交流、共鸣中,自然而然地滋育、润育听者的心田,听者在主动或被动地接受润育之后,增长了知识,提高了素养。这种滋育、润育,就是教化,就是诗化教育。”[16]这种诗化教育是以大歌中展现的美好境界与人生哲理来塑造听者的心灵,让听者通过歌声的熏陶,在潜移默化中形成自己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在侗族大歌的类型中,有着众多道德教化的内容,比如《行善歌》 《劝世歌》 《敬老人》《酒色财气歌》等等,这些歌往往把道德伦理和价值标准有机融入到歌曲审美形式的表达之中,以寓教于乐的形式完成了道德的情感教化。如在《敬老人》中就这样唱道:

“老人养育应思恩,

见了羊儿悟到人。

羊知下跪自己吃母乳,

咱当儿女要孝顺。

要是人都不如羊,

谁都说你比牛笨。”[17](P148)

这首大歌倡导的是人要懂得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而在大歌《说懒人》中则是通过一个好吃懒做的男人的不良行为的叙说,来警醒人们不劳动的后果是“一辈子穷”。歌词汉译如下:

“乡亲们听我把歌唱,

唱的是懒人不做工一辈子穷。

姑娘们懒做针线,箱笼空洞洞,

男子汉懒做活路,

老人叫他去看田,

他就躺上板凳去打瞌睡。

他和田地没有缘分,睡着就喊不醒,

坡脚那块田地他都没走到去看一遍;

鱼在田埂边给野猫拖去了,

三天不到,干了田水,

五天不到田里的虾崽都晒红。

太阳还在当顶他就跑去进饭铺,

老板炒豆腐,他就要碗烫烫舌头享享福,

酒喝得黄黄昏昏他回转屋里去,

把老婆拳打脚踢靠在门边哭。”[9](P148)

诚然,侗族大歌在侗族长期的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传承的文化事项远远不止上述几个方面。只要是侗族历史上发生过的事情,在侗族大歌中都会留下历史的印迹。

在只有自己的民族语言而没有自己民族文字的背景下,以侗族大歌为主体的侗族民歌以音乐的形式将侗族历史上发生的点点滴滴细致入微地记录下来,充分发挥出传承文化的功能。这对提升侗族人民的历史记忆,增强侗民族成员的民族认同感,维护民族团结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可以说,侗族大歌作为一种侗族民间音乐形态对侗民族文化的传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正如威廉·A·哈维兰所说:“不论一首歌的内容是说教性的、讽刺性的、鼓舞性的、宗教性的、政治性的,还是纯粹情绪性的,重要的是:无形式的东西已被赋予形式,用言词难以表达的感情能用重复、分享和记忆的象征形式传达出来。群体因而团结起来,并感到他们共享的经验——不论它是什么——是有形式的、有意义的。反过来又赋予该共同体以形式和意义。”[18]

然而,在现代性语境下,侗族历史大多已经在运用通用的汉语言来进行书写,侗族大歌的生存环境也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地改变,原来交通闭塞的侗族村寨已经有高速公路直通,现代化的高速铁路也已在村寨旁边飞驰。世代受穷的侗家儿女现在大多数也已外出务工,这势必造成大歌演唱的主要群体成员缺失,给大歌的传承带来危机。面对这样的局面,侗族大歌究竟该如何保护、如何创新才能适应新时期发展的要求值得深思。但保护好侗族大歌这一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已是当前为适应新形势、完成新任务的迫切需要,因为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中,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正是源自于对民族身份认同的确证、对文化遗产的延续、对自然生态美学的珍视和对淳朴人生的向往,而侗族大歌往往具有了以上所有的特质。可以看出,从侗族大歌的价值和功能角度而言,我们同样可以借鉴中国古典诗学中的“兴、观、群、怨”美学理念。它不仅仅以审美的共通性和群体性完成了生活中的艺术体验和娱乐功能,更是在凝聚民族向心力和文化传承、身份认同方面具有了他者所不可替代的历史使命。侗族大歌是具有审美价值的艺术产品,但更是具有强烈自然和气息与民族风貌的、集体文化的智慧结晶,具有较高的实践性、道德性、民族性和社会性,成为一个民族线性发展和不断进行的精神资源。叠相歌和,含情婉约,余音袅袅,唱歌为乐,侗族大歌将自然融进感性体验、将生命以情感歌唱,以歌声传情达意、以曲律身份相合,通过审美,最终达到了美善合一的境界,这也恰恰是侗族大歌的最高功能与价值所在。

猜你喜欢

大歌侗族民族
唱支侗族大歌献给党
我们的民族
一个民族的水上行走
侗族大歌文化内涵研究
多元民族
快乐童年——榕江侗族儿童
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介绍【民间音乐类】 侗族大歌
侗族建筑博物馆——大利村
论侗族自然观中的生态伦理及其价值
求真务实 民族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