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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猛虎行》考据

2020-03-02刘玉莹

青年文学家 2020年2期
关键词:考据李白

摘  要:李白《猛虎行》一诗自宋以来多有辨伪之争,现根据已有史料,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猛虎行》的真伪作进一步的辨析和考据,可判断为此《猛虎行》并非李白之作品。

关键词:李白;《猛虎行》;考据

作者简介:刘玉莹(1995-),女,汉族,广西陆川县人,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2018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20)-02-0-03

前言:

李白是我国诗歌史上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一生著述丰富,成就甚高。李白一生历经战乱,长期流浪,许多诗文已经散佚,因此后人在整理的过程中难免会出现错漏,且李白诗作众多,因整理时的疏忽混杂了其他人的作品,录入了一些并非李白之作亦实属正常。考据作品的真伪是对其进行深入研究的前提,也是需要耐心去考究的长期工作。

研究作品前对其进行真伪的考据工作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考据重在科学性的求真”[1],李白的诗文集是死后由他人整理成书,最早由李白的族叔李阳冰编成《草堂集》10卷。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提到:“公避地八年,当时著述,十丧其九,今所存者,皆得之他人焉。时宝应元年十一月乙酉也。”[2]但此本现已散佚。现在经过前人进行整理、校勘等工作后通行的本子有:北宋宋敏求增补刻本《李太白文集》30卷,巴蜀书社1986年据此影印;主要注本有宋人杨齐贤集注的《李翰林集》、宋杨齐贤注,元萧士赟补注的《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为现存李白集中最早的注释本;明代胡震亨的《李诗通》、朱谏的《李诗选注》、清代王琦《李太白全集》、今人瞿蜕圆、朱金城《李白集校注》;主要编年本有安旗的《李白全集编年注释》;主要选本有舒芜《李白诗选》、郁贤皓的《李白选集》等。

李白的《猛虎行》自宋以来多有辨伪之争,各家对其真伪亦各有自己的看法。现通过各家对《猛虎行》真伪之见解对李白这一诗作进行深一层次的分析与考据。

一、《猛虎行》辨伪之争

李白《猛虎行》亦称《猛虎吟》,是李白以乐府古题讲述安史之乱后己之遭遇的诗作。唐肃宗至德元年(756)春天,李白在避安史之乱途中遇大书法家张旭于溧阳,作此诗赠予张。此诗在诸多李白的集子中都被收录其中,但其真伪仍具有许多值得探讨的地方。

宋代以后,人们更加注意辨别诗歌中的伪作这一问题。《猛虎行》的辨伪之争便始于南宋。“此诗自杨齐贤、萧士赟以后多指为伪作”[3],最早指出李白的《猛虎行》为伪作的是南宋的杨齐贤,他指出:“此诗似非太白之作。”元代的萧士赟也同样持此观点,他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六中提到:“此诗似非太白之作,用事既无伦理,徒尔肆为狂诞之辞,首尾不相照应,脉络不相贯串,语意斐率,悲欢失据,必是他人之诗窜入集中,岁久难别。前辈识者苏东坡、黄山谷,于《怀素草书》、《悲来乎》、《笑矣乎》等作,尝致辩矣。愚于此篇,亦有疑焉。因笔于此,以俟知者。”[4]另外,明代朱谏在《李诗辨疑》中明确说到:“今按诗意,前八句稍可观。自一输一失以下,皆狂妄颠迷语言,诚无伦次脉络之可寻,不待苏黄之藻鉴,凡稍有识者,已知非白之作矣”[5],指出此《猛虎行》并非李白之作。但以上各家皆因此诗风格、用语、脉络等与李白诗风不符便断定《猛虎行》并非李白之作,观点略显草率且不够有力。

詹瑛先生在《李白诗论丛·李诗辨伪》中写到:“苏涣《赠零陵僧兼送谒徐广州》诗云:张颠没在二十年,谓言草圣无人传。……涣诗之作,既在大历二三年间,逆数二十年,至天宝六七载,张旭卒。今诗中所叙,皆禄山乱时事,而犹盛称张旭,则其必为伪作明矣。……宋代张长史伪书甚多,乾元二年帖殆亦其中之一,故不可据之以证张旭晚卒也。”[6]提出张旭已卒于天宝六七载,不可能再有至德元年与李白相遇宴别的经历,这与张旭的生平不合,由此否定了《猛虎行》为李白之作的观点。

刘崇德先生在《李白<猛虎行><草书歌行>新考》一文中,从张旭的生平考据入手,考辨出其诗中宴别之人张旭并非唐时之草圣张旭,亦认为《猛虎行》为伪作。

由上,各家认同李白的《猛虎行》为伪作之原因可总结为:一、诗歌风格、用词以及结构、脉络等与李白作诗历来所用大相径庭;二、此诗时草圣张旭已卒,不可能有与李白相遇宴别之经历,故为伪作;三、诗中之张旭并非草圣张旭,两者生平不符,是为伪作。

清人王琦则力主《猛虎行》为李白所写。王琦在《李太白诗集注》中指出:“是诗当是天宝十五载之春,太白与张旭相遇于溧阳,而太白又将遨游东越,与旭宴别而作也。……或曰:张旭生卒,诸书皆无考,何以知是时尚在而与李白相遇也?琦按:长史有乾元二年帖,见《山谷集》中,据此推之,则其时尚在可知矣。”[7]王琦作了很长的按,否定了萧士赟认为《猛虎行》非李白之作的观点,提出《猛虎行》确为李白之作。

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提到:“开头一句‘张颠没在二十年便是问题,很不像诗句。一般把‘没在作去世解,在大历二三年时张旭已去世二十年,则张旭应死于天宝五、六年。这和别的资料大有抵触。资料之一,如李白《猛虎行》,叙述安禄山占领了洛阳,李白南奔,三月在溧阳酒楼与张旭相遇。可见天宝十五年时张旭犹未去世。资料之二,宋人无名氏编《宝刻类编》收有张旭所书《千字文》残帖六百九十字,末署‘乾元二年二月八日,比天宝十五年更后四年。因此,‘张颠没在二十年句,毫無疑问,必有错误……由大历三年上推至乾元二年恰为十年,则张旭去世盖即在乾元二年,而苏涣的诗则作于大历三年。”[8]据郭沫若的观点,可以看出他认同《猛虎行》为李白之作。

今人郁贤皓亦赞同王琦先生之观点,在《猛虎行》的按中提到:“王琦说是。”另,今人瞿蜕园、朱金城在其《李白集校注》中亦肯定此诗为李白之作,指出“其实诗中只一处涉张旭,并未确言与张旭本人相酬答,所谓丈夫相见且为乐者,亦非必谓与张旭相见也。详玩诗意,盖有人盛称张旭,聊借此发端以自抒怀抱耳。古人非先制题后作诗,亦非必一诗专写一事,不必执一二字为辨。前人疑此诗者大抵以‘颇似楚汉时一语似非唐之臣子所宜言,而不知唐人于此等文字不似后人之计较,以本集崔宗之赠诗中‘分明楚汉事一语证之,已可知其不足怪矣。”[9]作者认为此诗并非明确提到李白与张旭相遇才写下的,古人之作不必过于“执一二字为辨”。安旗先生在《李白全集编年注释》一书中的按语为:“此诗中所述乱初史实及李白行踪,历历可考,断非伪作,王说甚是。诗末二句,不可以等闲视之,集中屡以‘猎‘豹喻取功名。”[10]认定《猛虎行》为李白所作。

综上,各家认为李白《猛虎行》确为李白之作原因如下:一、张旭有乾元二年的书帖收于《山谷集》中,可推知当时张旭仍在世;二、李白作《猛虎行》时张旭仍在世,且宋人无名氏编《宝刻类编》收有张旭所书《千字文》残帖;三、《猛虎行》一诗中并未确言是李白与张旭本人相遇宴别而酬答,因此不必过多纠结其中字样;四、《猛虎行》诗中提及到了史实以及李白之行踪,且其事迹皆可考,确非伪作。

另外,胡震亨则在《李诗通》中将此诗列入附疑,表明自己对此诗持存疑之态度。

以上则为各家对李白《猛虎行》一诗真伪的观点,有人力辨其为李白之作,也有人坚决否定并非太白之诗,他们各自举证了自己的观点,亦都有自己的合理之处。要对这首诗进行辨伪考据,还需再加以辨别诗中提到的张旭是否为当时之草圣张旭,亦需考据此时张旭是否尚在人世。

二、张旭之卒年考据

要考据李白《猛虎行》之真伪不能仅从诗歌之风格、用辞等进行判断,也需考证诗中提到的张旭究竟为何人,则张旭卒年为考据李白《猛虎行》的关键。

张旭的卒年史料并未记载,而有关张旭本人的事迹也十分有限。而关于张旭之卒年,学界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认为张旭卒于天宝六、七载(747年、748年),此观点主要由詹瑛先生在《李白诗论丛·李诗辨伪》中提出。詹瑛先生的观点主要依据苏涣《赠零陵僧兼送谒徐广州》一诗,原因前文已经提过,此处不再重复。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张旭卒于乾元二年(759),此为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中提出。郭沫若认为据宋人无名氏编《宝刻类编》收有张旭所书《千字文》,末署“乾元二年二月八日”,可推断张旭去世约在乾元二年。可见考据《猛虎行》真伪之争关键仍在于张旭的卒年。

那么首先了解一下张旭之生平。《新唐书·张旭传》中提到:“旭,苏州吴人。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笔,或以头濡墨而书,既醒自视,以为神,不可复得也,世呼‘张颠。初,仕为常熟尉……”[11]《太平广记》卷二百八书三在记张旭后还提到了《幽闲鼓吹》所记:“旭释褐为常熟尉”[12],可见张旭初为常熟尉应无误。唐人窦蒙在《述书赋》下中注谓:“张旭,吴郡人,左率府长史,俗号张颠”[13],又有颜真卿在《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中提到:“予罢秩醴泉,特诣东洛,访金吾长史张公旭,请师笔法。长史于时在裴儆宅憩止,已一年矣。”[14]则可推知张旭初为常熟尉,后调任为左率府长史,再调任为金吾长史。

唐代的李颀作有一诗,名为《赠张旭》:“张公性嗜酒,豁达无所营。皓首穷草隶,时称太湖精。露顶据胡床,长叫三五声。兴来洒素壁,挥笔如流星。下舍风萧条,寒草满户庭。问家何所有?生事如浮萍。左手持蟹螯,右手执丹经。瞪目视霄汉,不知醉与醒。诸宾且方坐,旭日临东城。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微禄心不屑,放神于八纮。时人不识者,即是安期生。”[15]常熟属于江南水乡,诗中描写到的“荷叶”、“江鱼”、“香粳”等都为其地产;“微禄”二字又可进一步推知此作描写的当是常熟担任官职时期的张旭。根据诗中的“皓首”一词,又可推知此时担任常熟尉一职的张旭年纪已然不小,约为五十到六十的年纪。此后张旭调任左率府长史,“但无论如何,可以确认的是,张旭之任左率府长史一职,都不会早于开元二十四年(736)”,[16]又由上所提颜真卿之文《述张长史笔法十二意》可知,约天宝四载或五载,张旭退居洛阳。则此时的张旭应已为年纪七八旬的老翁。

又根据苏涣《赠零陵僧兼送谒徐广州》一诗,其作于大历二三年之间,再结合诗中“张颠没在二十年”一句,可推断出张旭应卒于天宝十载(751)以前,则张旭并未遭遇安史之乱(755-763)。

《宝刻类编》卷三中收录有张旭的刻文,提到“千文六百九十五字存者六百七十三重复者五亡者二十二,乾元二年二月八日”[17],但仅以此碑刻为据证明乾元二年张旭仍在世是不够有力的。《宝刻类编》此书世无传本,讹脱较多,内容的真实性还有待考究。而宋代陈思所撰《宝刻丛编》卷十三提到“唐张长史千文,乾元二年,复齐碑录”,[18]此处并未提到张旭的《千文》缺字,亦无法证明碑刻内容的真实性。因此这两本书都无法最终证明乾元二年张旭仍未去世。

再回到李白的《猛虎行》,详读之后我们可以发现,全诗刻画了张旭“吴邦伯多顾盼,四海雄侠皆相推”的义气豪侠形象。又有“宝书长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这两句诗,突出的分明是侠义贵公子的形象,又怎会是年事已高且潦倒的草圣张旭呢?且就算张旭当时仍未去世,已为老翁的他又如何如此的意气风发,年轻张扬呢?可见此诗中的“张旭”并非唐代著名的草圣,而是一个一身侠气的“张旭”。这也可推知《猛虎行》并非李白之作。

三、结语

综上,《猛虎行》一诗并非李白之作,从诗风、诗歌脉络结构,尤其是在张旭卒年的事迹考据中可以证明,此诗中描写的张旭并非唐代的书法家草圣张旭。清人王琦认为《猛虎行》为李白与张旭宴别之作的观点,今人瞿蜕园、朱金城认为张旭无须在场李白亦可写作此诗,不必过于“执一二字为辨”等观点均不能成立。这也提醒我们今后的著作研究都应该仔细考据其真伪,这样才能更好地进行后续的思想、情感等的探究工作,也有利于培养更扎实的文献研究功底。

注释:

[1]黄永武:《中国诗学·考据篇》,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12年,第1页。

[2](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1232页。

[3]郁贤皓:《李白选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02页。

[4](唐)李白撰,(宋)杨齐贤集注,(元)萧士赟补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年影印本。

[5](明)朱谏撰,(民国)永嘉黄氏校印:《李诗辨疑》,1929年民国永嘉黄氏排印本。

[6]詹瑛:《李白诗论丛》,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51页。

[7]《李太白全集》,第316页。

[8]郭沫若:《李白与杜甫》,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1年,第377-378页。

[9](唐)李白著,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70页。

[10]安旗:《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四川:巴蜀书社,2000年,第1159页。

[11](宋)欧阳修,宋祈撰:《新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5764頁。

[12](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二册,第376页。

[13](唐)窦臮撰,窦蒙注:《述书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四库全书1987年影印本。

[14](清)董诰等编:《全唐文》,太原:陕西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2031页。

[15]陈贻焮主编:《增订注释全唐诗》,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1年,第967页。

[16]阮堂明:《张旭卒年考辨》,太原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第105页。

[17](宋)无名氏撰:《宝刻类编》,北京:中华书局,2016年影印本,第162页。

[18](南宋)陈思t编著:《宝刻丛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中册,第810页。

参考文献:

[1](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M].北京:中华书局,2011.

[2]郁贤皓.李白选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3]何林天.李白诗辨伪[J].山西师大学报,1997(1):47-48.

[4]刘崇德.李白猛虎行草书歌行新考[J].文学遗产,19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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