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云

（扬州大学 文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

根据贺巍的《中原官话分区稿》，洛阳方言属于中原官话洛嵩片[1]（136）。 与普通话相比，洛阳方言副词在不少方面都具有自己的特色。 而以往学术界对洛阳方言副词的研究，注意力多是放在程度副词上，对时间副词的关注度明显较低。 本文拟对洛阳方言中经常出现的时间副词进行描写。

文中使用的语料均为本人亲自调查所得， 方言词语的用字均采用通行的书写形式。 为了保证调查结果的准确性，本人在例句料转写成文字后，又曾多次向被调查人求证过。例句前打星号（*）的表示这种说法在本方言中不存在，或者一般不这样说。下面表格所列是被调查人的信息。

一、语义分析

（一）X 暂晚儿

“暂晚儿”是洛阳方言中一个典型的时间副词后缀，在表示时间上具有极强的生命力，通常与“镇”“多”“嫩”连用构成时间副词，表示不同的时间，用于对时间的询问。

1． 多暂晚儿。“多暂晚儿”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什么时候”，表示对将来时间的询问。

（1）你多暂晚儿去学（你什么时候去学校）？ ——我一会儿就去。

（2）你多暂晚儿回家？ ——我现在就回家。

用于否定句中，表示要做某件事的决心。

（3）不管多暂晚儿我都得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去）。

（4）不管多暂晚儿俺兄弟都是随叫随到。

也可以用于陈述句， 在有些语境中带有不满意的意味。

（5）你想多暂晚儿去都多暂晚儿去，我不管你。

（6）管他类，他想多暂晚儿起来都多暂晚儿起来，饿死都甭起，叫他很（一直）哭。

2． 镇暂晚儿。“镇暂晚儿”相当于普通话中的“这么长时间了，现在才……”表示的是现在、当下的时间。

（7）你咋镇暂晚儿才去学（你怎么现在才去学校）？

（8）你咋镇暂晚儿才回家（你怎么现在才回家）？

3． 嫩暂晚儿。 “嫩暂晚儿” 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那个时候”，表示的是过去的时间，在话语中常带有责备的语气。

（9）你咋嫩暂晚儿才去学？ （你怎么那个时候才去学，已经去过了。 ）

（10）你咋成天嫩暂晚儿才回家？（你怎么那个时候才回家，已经回家了。 ）

“多暂晚儿”“镇暂晚儿”“嫩暂晚儿”是洛阳方言中极具特色的时间副词，分别表示未来、现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在口语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通常来说“镇暂晚儿”“嫩暂晚儿”出现在话语中的时候，常带有不满意或责备的意味。 “多暂晚儿”可以用于否定句中表示一种决心，“镇暂晚儿”“嫩暂晚儿”不可以和否定词连接。

（二）雁门

“雁门”相当于普通话中的“正好”，表示某人做了某件事，或者某个时间、动作刚刚结束，下一轮的时间、 动作紧接着进行。 亦有恰巧发生某件事的意思。

（11）我正去寻他嘞，他雁门来（我正好要去找他，他正好就来了）。

（12）我正搁这儿发愁嘞，他雁门来搁我送钱儿（我正在发愁呢，他正好就来给我送钱了）。

（13）雁门来嘞正好，跟我去街走。

（三）得莫

“得（音dèi）莫”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刚刚”，表示某件事情发生的时间不长， 表示的是近时间段动作的完成。

（14）我得莫下班（我刚刚才下班），还没吃饭嘞。

（15）他得莫才回来（他刚刚才回来），咋会看见你。

（16）他得莫才写作业（他刚刚才写上作业），你甭（音“并”）去打扰他。

（17）我妈得莫才添上锅（我妈刚在锅里添上水），我得等一会儿去。

（四）镇这儿

“镇这儿”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现在”，表示当下、现在的时间段。

（18）你啥时候去买菜？ ——我镇这儿都去（我现在就去）。

（19）你啥时候下班？ ——我镇这儿都下班啦！（我现在就下班了）

（20）妞妞啥时候回来？ ——她镇这儿都回来啦！ （她现在就回来了）

（五）从开

“从开”在洛阳方言中表示从说话的这一刻开始往后的时间。 它有两种意思，第一种表示“一会儿”，第二则表示“将来”，但在具体的语境中只有一种意思。

（21）我镇这儿有事，从开再去超市（我现在有事，一会儿再去超市）。

（22）他搁那儿吃住饭嘞，从开再说（他在那儿吃饭呢，一会儿再跟他说）。

（23）这事先放放，从开再说（这件事情将来再说）。

（24）这两天带忙死啦，从开再去（这几天很忙，过段时间再去）。

（六）恁这儿

“恁这儿”相当于普通话中的“那个时候”，在洛阳方言中是表示过去的一个时间副词。

（25）他恢复嘞透快，我恁这儿去医院看过他啦！（表示过去某段时间已经去过医院看他了）

（26）你并去啦，我恁这儿跟她说完啦。 （表示过去某段时间已经跟她说过了）

（27）他恁这儿搁这很（一直）哭，镇这儿不哭了。（他刚才在哭，现在不哭了。 表示过去某个时间段哭过了）

（七）上丈/向丈

“上丈”和“向丈”都相当于普通话中的“以后”，这两个词在洛阳方言中可以互用， 都是表示将来的时间副词。“上丈”“向丈”经常用于否定句中，大多出现于对某件事感到非常厌恶或再也不做某件事的语境中。

（28）你要是再这样，上丈甭（音“并”）来寻（音“信”）我（以后不要来找我）。

（29）上丈甭（音“并”）再说这句话（以后不要再说这句话）。

（30）她说上丈不来了（她说以后不来了）。

（31）向丈甭（音“并”）再来了（以后不要再来了）。

（32）向丈不回来了（以后不回来了）。

二、语法分析

研究时间副词的著作非常多，如陆俭明、马真的《现代汉语虚词散论》根据是否能用来说某一特定时间（如过去、现在、未来）的事，把时间副词分为定时副词和不定时副词两类[2]（98）；张谊生的《现代汉语副词探索》把时间副词分为表时副词、表频副词、表序副词等等[3]（171）。 本文所讨论的洛阳方言中的时间副词仅按照表示过去、现在、将来的时间来分类。 根据上文分析，“多暂晚儿”“从开”“上丈”“向丈”都是表示将来的时间副词；“镇暂晚儿”“镇这儿” 是表示现在、当下的时间副词；“嫩暂晚儿”“恁这儿”是表示过去的时间副词，“得莫”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刚刚”，表示近时间段中某件事情的发生， 也可以说是表示过去的时间副词。 据上文对“雁门”的语义分析，可知“雁门”也是一个表示过去的时间副词，因为只有在指称已经发生的事情的语境中，“雁门”才可以出现。

（一）表示将来的时间副词

1． “多暂晚儿”做状语只能出现在主语之后，即不能出现于句首和主语前面。

（33）你多暂晚儿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多暂晚儿你回来？ ）

（34）我多暂晚儿去年家（我什么时候去你家）？（⋆多暂晚儿我去年家？ ）

（35）我爸多暂晚儿来接我（我爸什么时候来接我）？ （⋆多暂晚儿我爸来接我？ ）

“多暂晚儿”如果出现在句首，主语必须要后置，位于句尾。

（36）多暂晚儿回来你？

（37）多暂晚儿去年家我？

（38）多暂晚儿来接我，我爸？

2． “从开”做状语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也可出现在主语之后。

（39）镇这还有点早，我从开再去学。

（40）你先搁这儿等着，从开你哥哥都回来啦。

（41）看电视保成天离嫩近，从开那眼都近视了。

（42）现在还上住学嘞，等从开你工作了再给你爸妈买东西。

在具体语境中，“从开”如果表示的是“一会儿”的意思，则在句中不能省略，否则句子的意思将会改变，如（35）（36）省去之后“我去学”就成了“我现在就去学”，“你哥哥斗回来啦”就变成了“你哥哥已经回来了”的意思。 “从开”如果表示的是将来的意思，在句子中可以省略， 省略后句子意思不变。 如例（37）（38）省去“从开”之后，句子的原意不改变。

3． “上丈”做状语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也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后。

（43）你每次都捣我（骗我），我上丈再也不信你了。

（44）你要是再阵暂晚儿回来，上丈你都甭（音“并”）出去啦。

（45）你成天骂他，他上丈再也不会来了。

（46）既然不好吃，上丈你甭（音“并”）再吃了。

通过例句可以看出，“上丈” 大多出现在否定句中，省略后句子意思不变。

（二）表示现在、当下的时间副词

1． “镇暂晚儿”做状语只能出现在主语之后，不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 且不能省略， 多出现在问句中，表示对时间的询问。

（47）你镇暂晚儿去呦？ （⋆镇暂晚儿你去呦？ ）

（48）他咋镇暂晚儿才吃饭？ （⋆咋镇暂晚儿他才吃饭？ ）

（49）我妈咋镇暂晚儿还不回来？ （⋆咋镇暂晚儿我妈还不回来？ ）主语可以后置，句子的意思不改变。（50）镇暂晚儿去呦你？

（51）咋镇暂晚儿才吃饭他？

（52）咋镇暂晚儿还不回来我妈？在已知的具体语境中，主语可以省略。（53）镇暂晚儿去呦？

（54）咋镇暂晚儿才吃饭？

（55）咋镇暂晚儿还不回来？

2． “镇这儿”与“镇暂晚儿”都是表示对现在的时间副词，但在用法上却不完全相同。与“镇暂晚儿”相比，“镇这儿”既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也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后，且“镇这儿”多用于肯定句。

（56）俺闺女快放学了，我镇这儿得去接她。

（57）你先甭（音“并”）买啦，我镇这儿不想吃。

（58）叫他先保（不要）来，镇这儿我还有事。

（59）你先耍一会儿去吧，镇这儿饭还没熟，熟了叫你。

“镇这儿”相当于普通话中的“现在”，不仅可以做状语，还可以做主语。 “镇暂晚儿”却不可以做主语。

（60）镇这儿还通（很）热嘞，咱停一会儿再去地。

（61）镇这儿老是冷啊，咱拢个火烤烤吧！

“镇暂晚儿”在某些语境中不可以省略，“镇这儿”在句子中都可以省略，省略之后句子意思不变。

（62）我妈镇暂晚儿回来呦？ （⋆我妈回来哟？ ）

（63）你镇暂晚儿去哟？ （⋆你去哟？ ）

能出现“镇暂晚儿”的句子，“镇这儿”都能出现，但是“镇这儿”能出现的句子中，“镇暂晚儿”不能都出现。

例如（56）中的“俺闺女快放学了，我镇这儿得去接她”不能说成“俺闺女快放学了，我镇暂晚儿得去接她”。

（三）表示过去的时间副词

1． “嫩暂晚儿”做状语只能出现在主语之后，不能出现在主语之前，且只能出现在问句中，通常问话人已经知道对方做过某件事了，并伴有责备的语气。

（64）我昨晚等了你好长时间，你咋嫩暂晚儿才回来？ （⋆咋嫩晚儿你才回来？ ）

（65）谁叫你嫩暂晚儿啦还不起来吃饭？ （⋆谁叫你嫩暂晚儿啦还不起来吃饭？ ）

（66）你姐嫩暂晚儿啦还不去学？ （⋆嫩暂晚儿啦你姐还不去学？ ）

“嫩暂晚儿”出现的句子中，主语可以后置，句子的意思不变。

（67）嫩暂晚儿才做饭啊你妈？怪不到你会迟到。（68）咋嫩暂晚儿才来嘞你？ 我早就去了。在双方已知的共同语境中，主语可以省略。（69）嫩暂晚才去？

（70）咋嫩暂晚儿啊还不回来？

2． “恁这儿”做状语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也可出现在主语之后，大多出现在肯定句中，陈述过去某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实。

（71）我恁这儿还没回来嘞，你咋会看见我。

（72）王刚说他恁这儿看见你啦。

（73）恁这儿我爸去地锄地去啦。

（74）恁这儿我老渴，可乐我喝啦。

“恁这儿”和“嫩暂晚儿”的区别和“镇这儿”与“镇暂晚儿”的区别一样，“恁这儿”能出现在“嫩暂晚儿”所出现的语境中，但“嫩暂晚儿”却不可以出现在“恁这儿”所出现的语境中。

3． “得莫”做状语只可以在主语之后出现。

（75）我得莫才从县城回来。

（76）俺闺女得莫才毕业，还没信卓（找到）工作嘞。

（77）呀！ 我得莫才收拾好，你并搁着捣乱。

4. “雁门”既可以出现在主语之前，也可出现在主语之后。

（78）你来嘞真是时候，我雁门吃聊饭。

（79）俺雁门属狗嘞，透合适。

（80）雁门他回来啦，我斗不操心啦。

（81）雁门我也没时间，你并发愁啦。

以上分析表明， 洛阳方言的时间副词具有极强的口语色彩和地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