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 梅 欧阳琪

2019年，最后一批80后迈入三十大关，又一批知识女性群体进入家庭，成为家庭价值的重要承载，亦同时被家庭裹挟。女性这一生存现状逐渐在影视作品中被关注与讨论。新近电视剧《三十而已》凭借强烈的现实色彩与标签化的女性叙事，开播以来持续成为大众讨论热点，借着女性题材的热度再次掀起了大众对女性现状、女性命运的思考。

一、职场与家庭：女性的双重困境

近年来，不少影视作品都倾向于将女性投向职场与家庭间进行讨论和叙事。无论是近两年的《我的前半生》《都挺好》，还是当下热播的《三十而已》，都很好地体现了这种叙事需求。这似乎也从侧面强调了女性在家庭与事业间难以获得平衡的现状。

影片《找到你》则是对此类形象的集中表现。影片塑造了三个典型的都市女性形象：律师李捷——高收入高情商的社会精英，相对成功的职场女性代表，与丈夫离婚后不惜一切争夺抚养权；保姆孙芳——挣扎在温饱边缘的打工族，文化水平较低且遭受家庭暴力的普通农村妇女典型；以及出场不多的家庭主妇朱敏——名牌大学毕业，为家庭牺牲放弃事业，面对老公肆无忌惮地出轨而无力反击。这三个形象构成了影片最基本的女性角色定位，分别代表着女性的三种生存困境，因缘际会又在影片中各自关联着。

影片的主线围绕由姚晨饰演的律师李捷展开。作为影片里女性阶层定位最高者，李捷事业成功的同时也不得不面对家庭生活中的一地鸡毛。影片第一个镜头，李捷身着干练的黑色职业装，在地下通道里寻找自己的女儿多多，凌乱的发型和翻垃圾桶这般疯狂的举动，与李捷本身精致的打扮形成鲜明对比。紧接着，面对警察的质问，孩子丢了晚上才报案，李捷只能无奈回答“白天上班”，这是李捷作为职场精英对家庭的忽视，也体现了她作为单亲妈妈同时背负着抚养权官司的被动与无助。显然，哪怕李捷作为经济独立的女性，本身具有足够的话语权，一旦进入家庭，她“女性阶层最高者”的属性也会式微，甚至还不如保姆孙芳。

紧接着保姆孙芳顺势登场。作为文化水平较低的劳动妇女，她在影片中属于“最低阶层”。她从事着不被认可的社会底层工作——酒吧舞女，与李捷的交集亦是源于“家庭附属职业”——保姆，可以看作是李捷的家庭工具人。尽管如此，孙芳的形象还是极好地平衡了李捷在事业与家庭间难以权衡的难题，二人各司其职，两个女人维持着“一家三口”的运行模式，李捷的困境暂时缓解，孙芳的困境仍在。这种平衡的背后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来自与孙芳女儿洪珠珠“抢床位”的报复。

影片中的“中间阶层”，即有着名校背景的家庭主妇朱敏，代表了现实中大多数女性的现状和困境。因为一场离婚官司，李捷与朱敏站在了对立面，彼时独立于家庭的李捷将朱敏视为反面教材，视无职业女性在婚姻与抚养权上无话语权为原罪，更是试图将朱敏的自杀经历作为胜诉的致命一击。家庭主妇如朱敏，上无法像李捷那般掌控话语权，下不如孙芳敢为女儿搏命，而这样一个角色，却是最贴近现实的写照。

二、双生花：女性形象的两极化叙事

所谓“双生花”，区别于只有唯一女主角的影片，而是由两位女性角色平分天下，戏份相当，构成影片的主线叙事。她们彼此独立又互相映照，在银幕上呈现出此消彼长的角色状态。“双女主”影片是以展现女性之美为叙事初衷的，其受众也多为女性，又因为这一类影片多将女性置于社会大环境中，其影像呈现表现出一种极为浓郁的女性审美气质，以女性的情感发展与个人成长以及她们人生轨迹的变换作为叙事着力点，为观众营造了一种符合女性审美的叙事模式①。

李捷和孙芳的双生关系，是属于“相爱相杀”的一种关系，不同的性格和命运，使她们既可以在一个屋檐下各司其职，一旦有外部因素干预，又转眼分崩离析。影片中刻意强调并借李捷之口表达的，是当代女性在如此社会背景下的尴尬处境。面对母性天职与抚养能力的矛盾，李捷评论朱敏的官司时曾说道“没钱养什么孩子”，这是社会对抚养权背后的经济水平与教育水平的审视。

正是在这种经济差异的矛盾下，偏向男权意识的李捷与女性意识觉醒的孙芳构成了一个表面和谐的“家庭”，各司其责，将工作与生活完美平衡，尤其是迫切需要生活得到稳定的李捷，这是她争夺抚养权的有利筹码。而孙芳的背叛无疑是彻底击垮李捷的一把利刃。“同性间的叛卖，带来的与其说是现实的伤害，不如说是远为深刻的心灵的绝望。”②

这一点与另一部“双生花”电影《七月与安生》不谋而合。七月与安生，两个家庭背景与性格迥异的女孩因缘际会走在一起，两极化的形象使得两人的关系始终存在着紧张感。由于安生的背叛，两人的关系从远去的火车开始轻而易举被撕裂，这是女性意识里区别于男性背叛的愈加伤害。

尽管影片中存在着三个阶层的女性，导演似乎着意放大其中的两极——李捷和孙芳的冲突。在导演建立并摧毁的三个家庭关系——小康家庭、中产阶级家庭和贫困家庭中，李捷是其中的主导力量或间接参与者，而孙芳则是被动参与者，在绝境下反击。

影片中的三个家庭无一例外都走向了终结，而终极原因是家庭中最容易牵绊女性的孩子。李捷与丈夫协议离婚，矛盾的爆发点在于孩子的抚养权；朱敏与丈夫的离婚诉讼，以及法院外对李捷的质问，归根结底在于“经济不独立的女性是否能争取到抚养权”；再说孙芳，区别于不负责任的丈夫，她选择酒吧舞女这一职业，是为了挣快钱给女儿治病，后委身进入李捷家当保姆，亦是因为对曾经抢床位的李捷母女怀恨在心。至于导演着意刻画的两极叙事，除了放大影片中两人的恩怨，刻画两个女性的形象典型，更深入聚焦的是当下女性的阶层现状思考。

三、潜在结构：女性性别话语体系

关于女性生存问题，张爱玲早在二十世纪就曾说过：“外表上看上去世界各国妇女的地位高低不等，实际上女人总是低的，气愤也无用，人生不是赌气的事。”③在二十个世纪，这样的想法无疑是超前的。直至现在，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尽管父系社会的“男权意识”逐渐式微，女性的生存地位却始终处于困境之中。

女性个人意识的沉睡、觉醒与生长是这部电影的重要伏线，形成了潜在结构。影片中，孙芳与李捷是女性意识两极化的对照，也是两人女性意识从苏醒到不断成长的过程。孙芳出身于农村，外出打工后不久草率嫁人，女性意识在她的身上，从影片前半部分来说，是沉睡的。孙芳依附于男权中心意识，面对家庭暴力与丈夫的不负责任，孙芳选择了隐忍；对于女儿不受丈夫待见，尽管她没有放弃女儿，但言语中依然对女性原罪这一观点深信不疑。与她一般境遇的同乡因重男轻女的观念生下了男孩，此后两人受到的待遇也天差地别。

孙芳的觉醒是在女儿生病之后，或许是出于感同身受的悲凉，孙芳意识到自己的命运不该任人宰割。她实现“娜拉的出走”第一步，便是去报复曾经跟女儿洪珠珠“抢床位”的另一家人，也就是李捷与田宁。通过一系列举措，孙芳成功达到了目的，混进了李捷家成为保姆，先是失手杀了预备强奸自己的丈夫，然后又趁机将李捷的女儿多多带走。这个过程是孙芳女性个人意识的苏醒与反抗，同时也是李捷女性意识“柔软化”的体现。

李捷是都市新女性的典型代表，身上充斥着女性独立色彩。但生活中与职场上的李捷却是不尽相同的。职场上的李捷更具有男权思维的行事准则，家庭主妇朱敏这条线就是李捷男权意识对他人的压制。同样作为女人，李捷帮助朱敏前夫争夺抚养权，更是以女性在社会上的相对弱势作为武器，将自己的职业能力在这一案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立场与她本人与前夫的离婚案有着相对明显的落差。而在李捷看来，朱敏对抚养权的无能为力，是源于经济水平的差距，也是李捷能跨越的障碍，这样的思维无疑与她的委托人，也就是朱敏的前夫一般，也是偏向于男权意识的。

在李捷身上，女性意识的回归也正是与孙芳的“出走”一致的，在寻找孩子的“失与得”的过程里，李捷尝到了与朱敏一样的对现实的无能为力，性别天性使然，作为一个律师，也是面对歹徒威胁也不得不妥协的普通母亲。对朱敏以及孙芳的遭遇的感同身受，所固有的男权意识的部分偏见，在寻找多多的过程中逐渐消减，直到影片最后，李捷当庭做出的表现，是李捷思维天平倾向于女性主义的真切体现。

四、结语

德国女权主义者倍倍尔说：“妇女的前途在于女性的觉悟。”④关于女性主义觉醒的投射，相比同类型影片《嘉年华》，《找到你》显然透出了对当代职场女性的社会哲思。前者将目光投射于未成年少女被“性侵”的“自我救赎”，更倾向于以隐喻符号来表现边缘化的，需要被关注的女性声音。而后者立足于普罗大众，极具现实主义的对都市两极化的女性形象塑造，通过职场女性—家庭主妇—农村妇女三种形象对比，构成了都市新女性的三个阶层。无论是不作为的“妈宝男”田宁、出轨的商业精英孙总，还是家暴酗酒成性的洪珠珠父亲，诸类形象均在一定程度上成为当代女性自我救赎的阻力之一。

与其他具有女性色彩的作品一样，影片《找到你》间接反映了当今社会文化语境下女性在职场与家庭中的双重困境，对这种尴尬处境的关注不是简单地看到而是深刻地认识。它聚焦女性的社会现状，又将视点具体到生活中常见的三个阶层群体，三个人物的命运相互联结，又彼此救赎。尽管影片在人物塑造上不可避免地落入了男性集体失声的窠臼，似乎对女性的关注就必须以牺牲男性的正当表达为前提，但整部影片依然克制，没有将女性表达与女权呐喊相混淆。影片结尾，李捷作为辩护律师自我申诉和放弃辩护的行为传递出来的正是女性觉醒后的正向选择，选择权再一次交还给了女性自身。

注释：

①田燕,黎光容.银幕“两生花”：华语片中“双女主”电影叙事策略探析[J].电影新作,2017(01):107-110.

②戴锦华.陈染：个人和女性的书写[J].当代作家评论,1996(03):53.

③潘洁.张爱玲代表作中女性困境的现代启示[J].社会科学动态,2019(05):21-24.

④张爱玲.罗兰观感[N].上海《力报》副刊,1944-1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