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七略》称名新释*

2020-02-23孙振田

山东图书馆学刊 2020年1期
关键词:梗概六艺图书

孙振田

(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 710032)

关于《七略》称名之含义,也就是“略”之含义,主要有两种观点:其一,着眼于类别划分,以“略”表图书分类,如章太炎先生论云:“向时虽未箸《七略》,其与任宏、尹咸、李柱国分职校书,业有萌芽。故《隋志》已称《七略别录》……略者,封畛之正名。《传》曰:‘天子经略。’所以标别群书之际,其名实砉然。”[1]其二,着眼于详简对立关系,以“略”为与“详”相对之“简”义,如姚名达先生论云:“《公羊传》隐公十年:‘“六月壬戌,公败宋师于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取邑不日,此何以日?一月而再取也。何言乎一月而再取?甚之也。内大恶讳,此其言甚之何?《春秋》录内而略外,于外大恶书,小恶不书;于内大恶讳,小恶书。’《公羊传》之意,盖谓《春秋》记国内之事较详细而记国外之事则较简单也。《七略》较简,故名略;《别录》较详,故名录。先有《别录》而后有《七略》,《七略》乃摘取《别录》以为书,故《别录》详而《七略》略也。”[2](1)他如王国维先生亦将《七略》之“略”解为了详简之“简”:“……所谓《别录》是也。其略出之目,乃谓之《略》。”王国维《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跋》,载孙德谦《汉书艺文志举例》,《二十五史补编》本,上海,开明书店1936年版,第15页。研究者通常二取其一,或以前者为是,或以后者为是。

大致言之,衡之《七略》文本形式上的特点,两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例如,单纯就《七略》的确分为七个板块而衡之,章先生之论无疑是能够成立的,而再就《七略》确为据《别录》而来且较其为简来看,姚名达之论当然也能成立。然而,进一步思考,这两种观点实际上都还有着商讨的余地。以前者论,其一,关于图书的分类,六艺(六经)作为一个类别早已固定化[3];诸子作为一大类别,《吕氏春秋·不二》《荀子·非十二子》《庄子·天下》等均有讨论,司马谈《论六家要旨》甚至已明确进行分类(虽只有六类),诸子之学已然成型;兵书作为一个专门的类别同样已经确立——汉初,张良、韩信有“序次兵法”之举,诸吕用事时专盗兵书,武帝时军政杨仆又“捃摭遗逸,纪奏兵录”(《汉志·兵书略》大序),在这种情况下,刘歆在为所撰命名时又为何非强调图书的分类不可?(2)其余诗赋、数术、方技三类,事实上在刘向校书之前也已经各自形成了明确的类别:其一,刘向等诗赋、数术、方技之分类必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凭空而来;其二,“诗赋”之“诗”,《汉志》诗赋略之大序有云:“自孝武立而采歌谣,于是有代、赵之讴,秦楚之风,皆感于哀乐,缘事而发,亦可以观风俗知厚薄云。”(班固《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756页)知“诗”在时人那里必然是一个自足的类别;“诗赋”之“赋”,一方面当时涌现出了大批的赋家,另一方面时人于之也有着较多的讨论(详可参本书“《汉书·艺文志》诗赋略赋类前三种分类义例再考释”研究专题),故其也会被视为一个自足的类别;至于数术与方技,既然《史记》已有《律书》《历书》《天官书》《日者列传》及《龟策列传》,则其在时人那里被明确地以类别视之亦不令人意外。其二, 既然刘向在图书整理之初即已对图书做了分类,如《汉志》总序所云刘向校六艺、诸子、诗赋,任宏校兵书,尹咸校术数,李柱国校方技(《汉志》总序)——不事先对书籍进行分类,在书籍多有异本的情况下,整理工作将很难进行,亦即《别录》事实上是有类别划分的(3)关于这一问题,另可参邓骏捷《刘向校书考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67-68页。,既如此,刘歆又何须专门强调图书的类别划分,以《七略》为称名?其三,也是最为关键的,以“略”表图书的类别划分(“标别群书”),虽可将《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等六略涵盖在内,却无法将《辑略》涵盖在内,因《辑略》并非著录图书,与《六艺略》等六略并不在同一个逻辑层面。(4)当然也可以这样说,刘歆虽以《七略》为称名而其着眼点实在于《辑略》之后的《六艺》等六略,《辑略》不过“陪衬”而已,然则,刘歆何不以《六略》称之,而非以《辑略》为“陪衬”,徒增模糊?尤其是在刘向等明确将图书分为六类的情况下,宁以《辑略》为“陪衬”,也要以“七”而称之,令人不解。以《六略》称,并不妨碍《辑略》继续编录于其中。《汉书·刘歆传》:“(刘歆)复领五经,卒父前业,乃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虽明言分类(“种别”),然并不能据以认为《七略》之“略”即表分类,“种别”与“略”之间并无必然的联系,“略”不表分类,班固仍然可以说“种别为《七略》”。说刘歆“种别”为《七略》恐与事实有所出入,据《汉志》总序“刘向校经传诸子诗赋,步兵校尉任宏校兵书,太史令尹咸校数术,侍医李柱国校方技”,则在刘向整理图书之时,书籍即已有分类。事先不做分类,整理工作将无法顺利进行。既然已经分类,作为整理结果的刘向《别录》就没有理由再杂乱放置,不可分辨。故所谓“集六艺群书,种别为《七略》”,当是班固就《七略》客观的外在形式而论,带有概而言之的性质。以后者论,《辑略》与所谓“先有《别录》而后有《七略》,《七略》乃摘取《别录》以为书,故《别录》详而《七略》略也”云云不符,因《辑略》并非是据《别录》省简而来。我们知道,刘向之时图书整理的工作并未全部完成,因此也就不可能有《辑略》母本之撰——《辑略》是站在形而上的高度,综合、整体思考的结果,既然刘向没有《辑略》母本之撰,当然也就不存在《辑略》是省简(“摘取《别录》以为书”)而来的可能了。《辑略》只能是刘歆所自撰(关于《辑略》为刘歆所撰,另可参下文所引阮孝绪《七录序》相关材料)(5)关于刘向有没有撰写《辑略》之母本,答案无非有三:其一,撰写了《辑略》之母本;其二,没有撰写《辑略》之母本;其三,虽没有撰写《辑略》之母本,然有相关之原始材料,包括想法。根据刘向并没有最终完成图书整理工作,而《辑略》的撰写又需以之为基础,以及《汉志》大序并无相关交代,我们只能说刘向并没有撰写《辑略》。假定刘向有相关之原始数据,包括想法,然却又无法以“略”称之,即刘歆《辑略》不大可能是由这些材料或想法省略而来。重要的是,刘向迫切需要完成的图书整理工作尚未完成,又怎么可能回头从事《辑略》母本之撰或者准备相关的材料?在“每一书已,录而奏之”,及时向皇帝汇报图书整理工作进展的大环境下,将图书整理工作尽快完成,自然是刘向的首要选择。。显然,关于《七略》称名之含义,还必须回到原点,摆脱其文本形式的影响,重加解读。

考“略”,除有“封畛”(分类)及“简”之义外,还有“要”“梗概”等含义。《逸周书·周祝》:“时之行也,顺至无逆,为天下者用大略。”朱右曾注:“略,要也。”[4]《孟子·滕文公上》:“……此其大略也。”赵岐注:“略,要也。其井田之大要如是。”[5]《庄子·大宗师》:“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成玄英疏:“为汝梗概陈之。”又云:“为汝略言其要。”[6]前者之“梗概”据“略”而发(较之原文可知),后者则直接以“要”释“略”;后者之“略言”亦为据“略”而发(较之原文及“为汝梗概陈之”可知),其“略”与“梗概”同,“略言其要”即梗概言其要(“梗概陈之”)。《庄子·知北游》:“老聃曰:‘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6]据其句式,“崖略”与前引《大宗师》之“大略”所表之意相同,即“略”亦可解为“要”或“梗概”义。成玄英疏:“然玄道窅冥,难可言辩,将为汝举其崖分,粗略言之。”[6]“粗略”为据“崖略”之“略”而发,对比前疏,知所谓“粗略”大致仍与“梗概”同义。(6)南宋林希逸释“崖”为“边际”,释“崖略”为“边际粗略”,今人陈鼓应先生释“崖略”解为“梗概”,见陈鼓应《庄子今注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570页。陈廷敬、张玉书等《康熙字典》释“崖略”之“略”为“要”,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第715页;陈玄荣等主编《类语大辞典》释“崖略”为“大略、概略”,厦门,鹭江出版社2002年版,第269页;沈米成、宋福聚主编《古汉语常用字字典》释“崖略”之“略”为“大略、概要”,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第592页。又,“略”有(土地、疆域的)“分界”义,引申而为“要”义(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凡举其要而用功少皆曰略。”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697页),“崖”有“边际”义(王先谦亦释“崖”为“边际”:“崖,犹边际也。”王先谦《庄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188页),与“略”之“分界”义可通,那么,再核之原文文意,“崖略”之“崖”就应也引申理解为“要”义。“崖”“略”并列成词,为并列结构。林希逸释“崖略”为“边际粗略”,与原文文意存在差距。成玄英疏也未能很好地传达出原文文意。《淮南子·本经训》:“其言略而循理,其行侻而顺情。”高诱注:“略,约要也。”[7]《淮南子·要略》,其“略”亦当为“要”或“梗概”义,“略”“要”并列成词,总言《淮南子》二十篇之旨趣。“要略”与《庄子·知北游》之“崖略”、《大宗师》之“大略”含义并无太大差别,实可等同。《大宗师》,“大略”为“绝于言象,不可以心虑测”(成玄英疏)之“至道”之“要”或“梗概”;《知北游》,“崖略”为“窅然难言”之“道”之“要”或“梗概”;《淮南子》,“要略”为《原道》《俶真》《天文》等二十篇之“要”或“梗概”,三者情形完全相同。许慎注“要略”云:“凡《鸿烈》之书二十篇,略数其要,明其所指,序其微妙,论其大体,故曰‘要略’。”[7]所谓“略数”,当为据“要略”之“略”而发(可以前述成疏“为汝梗概陈之”“为汝略言其要”相比观),其义亦为“梗概陈之”,即其“略”亦可以“梗概”解之。(7)马立军教授认为,“要略”也可能是偏正结构,然即便如此,其“略”也无法以“简”(简省)解之,因“要略”是之前全部二十篇之“要”,将“略”解为“简单”(简省),则“要略”就成为了全部二十篇之“要”的再简省,这显然是不能成立的。若以“略”为对二十篇之简省,则又与“要”不能相一致,“简”(简省)与“要”之间毕竟还是有所不同(详参下文相关注释)。“要”针对二十篇而言,“略”也是针对二十篇而言。上述“梗概”义又可以“要”义浑而统之,成玄英既以“要”释“略”,又以“梗概”解“略”,可为明证。

再具体到《七略》:其一,看其产生。阮孝绪《七录序》:“刘向校书,辄为一录,论其指归,辨其讹谬,随竟奏上,皆载在本书。时又别集众录,谓之《别录》……子歆撮其指要,著为《七略》。其一篇即六篇之总最,故以《辑略》为名。”[8]可知,《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等六略,为据刘向《别录》“撮其指要”而来,故其“略”当以“要”(或“梗概”)解之,《辑略》又为“六篇之总最”,其“略”自然也当以“要”(或“梗概”)解之;其二,核其渊源。《辑略》之撰明显受到了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之影响——形式上,《论六家要指》从得失两个方面论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辑略》亦多从得失两个方面论诸子(及六艺、数术、方技)等,完全相同;内容上,《辑略》总论诸子及分论儒家、阴阳家等与《论六家要旨》也多有相同之处,借鉴之迹清晰,如司马谈总论六家引用有《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途”,《辑略》总论诸子亦引《易》曰“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9];司马谈论儒家有“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9],《辑略》论六艺之学则有“……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大意有相通之处(8)他如司马谈论阴阳家有“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司马迁《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3995页),《辑略》论阴阳家则有“敬顺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大意同样有相通之处;司马谈论法家有“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司马迁《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3996页),《辑略》则有“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其意亦为相通。《七略》之《春秋》类著录有《太史公》百三十篇,于六艺群书无所不究的刘歆对《太史公自序》所载司马谈《论六家要指》予以关注并受其影响实属必然。梁启超先生明确认为《七略》诸子之分类为继承司马谈而来:“刘歆《七略》踵谈之绪,以此六家置九流之前六,然以通行诸书未能尽摄也,则更立纵横杂农小说四家。”梁启超《司马谈〈论六家要指〉书后》,载《清代学术概论》,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156页。。然则以《辑略》比之《论六家要旨》,其“略”自当以“要”(或“梗概”)解之;其三,较其命名。考《七略》与《淮南子·要略》之间存在着明显的可比性——就《辑略》论,为“六篇之总最”“诸书之总要”(参上引阮孝绪《七录序》及下引颜师古注),《要略》为“略数其要,明其所指,序其微妙,论其大体”,二者性质完全相同;就《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等六略论,既然为“撮其指要”之作,则其每一略与“略数其要,明其所指,序其微妙,论其大体”之《要略》之性质亦为相同。当《要略》称名之“略”为“要”(或“梗概”)义,《七略》称名之“略”自然也当为“要”(或“梗概”)义,《六艺略》等称名之“略”同样也是“要”(或“梗概”)义。在思考《七略》称名之含义时,既有现成之《要略》在,就应当予以重视,加以利用,而非视而不见。或者也可以说,《七略》之撰也受到了《要略》之影响(《七略》杂家类著录有《淮南内》二十一篇),正是基于自身之需要,并受《淮南子·要略》及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之影响,刘歆不仅编纂了《六艺》等六略,撰写了《辑略》,而且均以“略”为称名(9)《要略》所论,既然是《原道》《俶真》《天文》等二十篇之“略”,则所及二十篇篇题就均可冠以“略”字而为《原道略》《俶真略》《天文略》等,如此,则就与《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等构成对应关系,进一步言之,既然《原道略》《俶真略》《天文略》等称名之“略”并不表分类,《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等称名之“略”也就不能轻易以分类解之,尽管《六艺略》等客观上的确是以类别的形式而存在。这也是《要略》对于研究《七略》称名之含义另一重要价值之所在。;其四,析其注释。颜师古注《辑略》云:“辑与集同,谓诸书之总要。”[10]表面看来,所谓“诸书之总要”也是对“辑”进行注释,然让人疑惑的是,“辑”是动词,“诸书之总要”是名词性结构,是“辑”的宾语,“辑”怎能既做动词,同时又兼宾语呢?固然不排除古汉语中确实有这样的表达方式,然将“诸书之总要”与《七录序》“其一篇即六篇之总最,故以《辑略》为名”进行对比,就不能不说,所谓“诸书之总要”其实是针对《辑略》而言的——既然“六篇之总最”是针对整个“《辑略》”而言,意思相同的“诸书之总要”也就只能是针对整个“《辑略》”而言。这也就是说,颜师古正是将《辑略》之“略”解为“要”(或“梗概”)义,集诸书之“总要”,也就是集“略”。当《辑略》之“略”为“要”(或“梗概”)义时,《六艺略》等之“略”自然也是“要”(或“梗概”)义,在颜师古那里,《辑略》之“略”与《六艺略》等之“略”,其义必然是相通而非相隔。

概言之,合以“略”有“要”“梗概”之含义,及针对《七略》之产生、渊源、命名、注释等所做之分析,《七略》称名之“略”不当以表分类或详简之“简”解之,而当以“要”(或“梗概”)义解之。

以《七略》之“略”为“要”(或“梗概”)义,再将《辑略》比之《淮南子·要略》及司马谈《论六家要旨》,尤其是后者之内容与目的,就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刘歆编撰《七略》固然对书籍进行了记载,其根本目的则还是在于辨析学术源流,论断诸家学派的学术价值及其不足等。《汉志》总序:“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分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纵横,真伪纷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10]《汉书·叙传》:“六学既登,遭世罔弘,群言纷乱,诸子相腾……刘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录,略叙洪烈。”[10]均传递出向、歆图书整理的目的在于对诸家、诸派之学术进行考察与评判,这也正说明刘歆编撰《七略》是以辨析学术源流、评骘学术价值为旨归。以《辑略》为首,续以《六艺》等六略——《辑略》固然需要据六略之书而归纳,但反过来看,六略也完全可以看作是对《辑略》的注解,《七略》构建了一个完整的学术评价系统。(10)再以《汉志》为例,如果我们将眼光落于书籍著录,则《汉志》就是一部藏书目录,而如果将目光落于大、小序,则《汉志》就成了以辨析学术源流、评骘学术价值为特色之作,书籍著录为其基础资料,大、小序为对相关学术的总结与归纳。

章太炎先生以表分类释“略”,姚名达先生以与“详”相对之“简”释“略”,不仅不能反映“略”所具有的“要”(或“梗概”)之含义(11)杜学林博士指出,“简”也含有“要”义。然检“略”之义项,《汉语大字典》(四川出版集团、四川辞书出版社、湖北长江出版集团、崇文书局2010年版,第2721页)将“简略;简少”与“大致;概要”并列;宗福邦、陈世铙、萧海波主编《故训汇纂》(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490页)亦将含“简”之义项与“要”(及“约要”)之义项并列,知通常情况下,“简”与“略”还是区别大于相同,不能不做区分。至于姚名达先生所称之“简”,观其“盖谓《春秋》记国内之事较详细而记国外之事则较简单也”云云,其义当仅止于“简单”(“简略;简少”)这一层面,并无“要”(或“梗概”)之含义。,及刘歆“撮其指要”、总六篇之最以辨析学术源流、论断诸家学派的主观意图,更不能反映从《淮南子·要略》至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再至《七略》的这一学术研究史的发展脉络。显然,基于方法、称名及内容上的相同或关联,从《淮南子·要略》至司马谈《论六家要指》再至《七略》,已经构成了一段完整的学术研究史,《七略》则是其中的成就最高者。无论方法还是内容,《七略》均具有集其大成之特点,具有里程碑式的重要意义。

至于后来王俭《七志》与阮孝绪《七录》,称名虽确能反映出书籍的分类,然其亦不过是对《七略》称名的模仿而已,并不能据而得出《七略》称名之意图也是在反映书籍分类的结论。既然《七略》之称名并非意在标示图书之分类,那么,以《隋志》著录《别录》为《七略别录》来证明刘向等“分职校书,业有萌芽”当然也就不能成立了。《隋志》将“七略”“别录”牵合为一不过是因《七略》与《别录》关系密切偶一为之,《别录》既然无《辑略》(如上所论,刘向之时,图书的整理工作尚未完成,不大可能有《辑略》之作。《汉志》总序亦不云刘向有《辑略》之作,却又明云《七略》有《辑略》),七缺其一,又何来“七略”之称?(12)《七略别录》也不大可能是因为《七略》与《别录》二书合而为一而著录,因《隋志》另著录有《七略》七卷一种。既然已有著录,又何须再与《别录》合而著录?或者既然已经合而著录,又何须再另行著录?假定彼时《七略》有不同的本子,诸如卷数等有所不同,则亦应专门著录,而非与他书合并而著录。因关系密切而将“七略”与“别录”牵合为一,与因关系密切而将“别录”与“汉志”混而为一[11],本质上也是相通的。

至此,自刘向《别录》至班固《汉志》之演进轨迹复可描述如下:刘向《别录》,其体为解题目录,然又并没有为全部的书籍都撰写书录,对于那些没有撰写书录的书籍,也录其题名,计其卷数或篇数,以为备存[12];刘歆《七略》,以刘向《别录》为基础,以《淮南子·要略》、司马谈《论六家要旨》为参照,撮其指要而撰《六艺略》等六略及《辑略》,《六艺》等六略,或据《别录》之书录“撮其指要”为相关书籍撰写解题,或仅著录书名、卷数及著者等(书名、卷数、著者对于《别录》包括《七略》,均为其“要”无可疑)[13];班固《汉志》,以刘歆《七略》为基础,散《辑略》(有改动)于相应的大小类之后以为大序、小序,并据《别录》《七略》包括自己的知识积累等,对相关书籍进行了注释,在《别录》与《七略》中,又以引用前者为多[13]。

猜你喜欢

梗概六艺图书
第二单元
——写作品梗概
怎样写好作品梗概
如何写作品梗概
图书推荐
长沙市六艺天骄星城园学生作品展示
欢迎来到图书借阅角
班里有个图书角
御风六艺
人生的梗概
马一浮“新《六艺》论”论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