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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摇晃晃的堂哥

2020-02-22禄永峰

四川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堂哥大夫脑出血

禄永峰

堂嫂因为癌症走了没有一年时间,才四十六岁的堂哥又倒下了。堂哥患的是脑出血,也是—种很难医治的疾病。

大年初一,家里只剩堂哥一人。晚上睡前,他给自己切制了两盆猪肉臊子,他最爱吃猪肉臊子。农忙时节,挖—块搭在锅里加热后,常夹馒头或者拌面条吃。堂嫂在世,每次肉臊子都是堂嫂烹饪,没了堂嫂,只能由堂哥下厨。

可堂哥突发脑出血,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征兆。平日他感觉头不疼不晕,没想到晚上睡着就犯病了。他躺在热炕上昏迷过去了,第二天上午9时左右,儿子和女儿打电话没人接,敲门也没人应声。儿子慌了,翻墙踹门进屋发现父亲昏迷在炕上。先送县医院再送市医院,CT检查为脑出血,出血量28毫升。出血量达不到开颅手术的条件,只能采取药物保守治疗。躺在医院里,堂哥昏迷不醒。两天后才醒了,但右半边身子不能动了,大夫用棉签根部划右手心右脚心,反应迟钝。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堂哥不认人了,不记事了。大夫说,就看个人造化了,弄不好,后半生都要瘫睡在床了。

在农村,一个病人就会将一个家庭击垮,何况这次堂哥病得不轻。我反反复复恳求大夫,一定要让堂哥站起来,他家里的情况不允许他躺下去。堂哥有两个孩子。女儿还未结婚,本要在正月里订婚、结婚,但堂哥却突发疾病住院。婚事已定,堂哥一年半载又未必痊愈,所以我们堂兄弟就替堂哥做了决定,侄女婚事如期举行。女儿订婚、结婚那天,堂哥仍然躺在医院,未能参加。

记得堂嫂在确诊为癌症后,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能看着儿子结婚。所以儿子跟姑娘—样,结婚也甚是紧迫。儿子结婚那天,是堂嫂患病治疗两年来最高兴的一天。他们全家拍了最后一张全家福。

堂嫂被确诊为癌症,是在西安一家医院。当时是我和堂哥陪着去的,我们乘坐夜班车,晚上到西安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当时正是9月份,天气异常炎热。我们赶到医院,大厅和门口已经有不少病人和家属,在空地上或躺或坐,等着排队挂号。在大城市看病,能把好人熬成病人,更何况堂嫂还有病在身,但为了节省点钱,堂嫂跟着我和堂哥—块儿在医院熬着。

當天上午检查后,大夫初步诊断为癌症晚期。为了进一步确诊,我们送了活检。大夫唤我们谈话后,堂哥瞬间脸色蜡黄,潸然泪下。我安抚他要坚强,而且先不能告诉堂嫂。在等待结果的空隙,堂哥找到了在西安打工的舅舅,舅舅在农户家只租了一间房,房间陈设甚是简陋,也比较凌乱。晚上,我们让堂嫂躺在屋内床上,我们三个在院子的水泥地上搭了临时床铺,刚睡下还感觉热乎乎的,可睡到半夜,我感觉脸上—麻一麻的,肚子也胀似鼓。清醒后一看是下雨了。人倒霉了,天也跟着作对。那一夜,我们从凌晨四点坐到天亮。

苦等了整整两天,取结果的时候,我让堂哥陪着堂嫂,我一个人去取。到医院排队等待取通知单的间隙,我内心默默祈祷,祝愿堂嫂平安无事。可是通知单显示,已经发牛病变。那天,拿着结果单,一小时的路程,我足足走了两个小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堂哥堂嫂,又怎么跟他们讲清楚,我怕他们挺不过来。

我安慰堂哥,现在有新农合政策,看病有报销,还可以争取户籍地民政部门的救助。对农民来说,患病最愁的就是看病钱,花了看病钱,辛辛苦苦给儿子攒的娶媳妇钱就没了保障。我苦口婆心地开导堂哥,有人就有钱,先救人要紧。到了医院,大夫建议化疗,每个疗程—万多元。为了省钱,大夫允许堂哥堂嫂在外面找个便宜旅社住。为了找个便宜点的旅社,我和堂哥转遍了医院附近,最后找到一栋非常偏僻陈旧的家属楼,楼内每个屋子被隔成不到10平方米的小屋。好处是租金便宜,每晚30元钱。我估计这是西安城里最便宜的旅社了。堂嫂化疗期间,每次都住在那里。

化疗甚是痛苦,但堂嫂每次都能坚强面对。我不知道,堂嫂从确诊治疗到最后离去,她知不知道自己的疾病,还是她早就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可喜的是,多个疗程化疗结束后,堂嫂病情好像有所好转。回到家,堂嫂催人给儿子张罗娶媳妇。她不但要给儿子把媳妇娶下,还要给儿子儿媳照看孩子。慢慢地,堂嫂看起来跟正常人一样了。她开始到村里找零活干,赚点钱,好给儿子娶媳妇。

其实,我和堂哥心里清楚,堂嫂仍然是个病人,她的病情并未痊愈,需要好好卧床休息。可是要强的堂嫂怎么也不听劝,偷偷摸摸地在村上找零活千,堂哥和我手里捏把汗。或许是堂嫂硬撑着,她从未给家人透露半点痛楚。尤其是在娘家爸娘家妈面前,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样了。事实上,堂嫂病情恶化,返到西安复查不容乐观,但她却能从容面对,在堂哥面前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唯独知道娘家爸娘家妈相继去世后,堂嫂哭了,哭得很伤心。她说在自己生病期间,娘家老人没少操心,可是他们这么快相继离去,她再也没有机会尽孝了。

事实上,堂嫂在跟病魔赛跑,在她倒下去前儿子终于结了婚。儿子婚后不久,堂哥又陪着她一次次地赶往医院,该死的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最后堂哥带堂嫂返回家,堂嫂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身体渐渐消瘦下去。好像堂嫂也感觉到自己撑不下去了,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很少出门,似乎在等着什么。

堂嫂生病期间,堂哥料理了全部家务,他和堂嫂没有影响儿子和女儿工作。两个孩子也懂事,女儿在医院加班加点多赚点钱,自己省吃俭用,不忘给家里寄钱;儿子在工地上千活,隔三岔五给堂哥堂嫂买些他们喜欢吃的东西。

癌症折磨得堂嫂一天比一天消瘦,最后堂嫂带着遗感离我们而去。堂嫂走了,痛苦之余,堂哥长吁一口气,再也不用看着堂嫂遭受病痛的折磨了。

堂嫂走后,堂哥很快调整过来,跟着儿子到工地上去开碾路机,帮衬着儿子干些零活。尽管每天吃饭休息也不规律,但堂哥觉得比照顾堂嫂那几年舒畅多了,起码感觉心不累了,整个人的气色也比之前好看多了。

让堂哥没想到的是,没了堂嫂后,隔三岔五总有人给他介绍离异女士。刚开始堂哥还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堂嫂离去不久。后来渐渐也就没那么拘束了,甚至还找我帮他分析一番,看哪个更适合与他共度余生。我建议他再等等,等堂嫂过了三年醍也来得及。没想到,堂哥被横冲直撞的所谓中年女人的爱情冲昏了头脑,堂哥说怕错失了—份良缘。

堂哥最满意的是一个在县城有家属楼的离异女士,她的子女已经长大了,没什么负担。她要求堂哥“嫁”到他们家去。还有一个离异女士较为年轻,带着两个孩子,她嫁给堂哥的条件是,堂哥必须负责给她的儿子娶媳妇。各种离异女士见得多了,堂哥发现这些离异女士嫁给自己都是有目的的。我想,这种事情,堂哥自己看清楚比我给他说清楚管用多了。

堂嫂走后,堂哥没过几天清闲日子,便让突发的脑出血撂倒了。堂哥前前后后住院几十天,出院时还不能走路。我回家看望他的时候,他比较消极,说如今没了堂嫂在身边陪他,担心自己瘫卧在床,后半生要受罪了。我劝他自己要鼓劲,好好坚持康复锻炼,症状一定会有所好转的。等他痊愈了,还不是会有不少中年离异女士排队等着嫁给他嘛!堂哥被我逗笑了,苦笑着说,现在都成了这熊样,哪个女人还愿意跟他在—起过日子呢?

我笑着说:“那说不准,关键就看自己给不给力了。”

事实上,堂哥很给力。没有多久,堂哥终于可以拄着拐杖摇摇晃晃地朝前迈几步了。对于脑出血刚刚痊愈的人,练习行走跟婴儿学习走路—般困难。若坚持不下来,前面的所有努力便会前功尽弃。堂哥右脚着地很重,经常练习走路导致他右脚的每只鞋子都露出了大脚趾,鞋底也磨透了。看着堂哥摇摇晃晃地走起来,我的心也跟着咯噔咯噔疼起来。

堂哥说,他只要能走路,生活能自理,以后的日子就不受罪了,也不给儿子和女儿增添没完没了的负担。从堂哥身上,我看到了前些年堂嫂跟病魔做斗争的那股坚强劲。

我最近回家,在村路上碰见堂哥,我快步走上前去,堂哥也几乎同时向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他说堂嫂的三年祭日快到了,希望我到时候回来跟他—块儿再送送堂嫂一程。说堂嫂嫁给他一辈子,把罪都受完了,他打算后半辈子就一个人过,谁也不找了。

堂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我默默点头应允,泪水不觉间溢满了眼眶。

责任编辑 杨易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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