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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肤褪尽见精华

2020-02-14查兴娥

满族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豆浆豆子大哥

查兴娥

这天下午,我们来到江西省弋阳县曹溪镇东港村采风,吃完年糕,当地的领导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农家小院。

小院一尘不染,一位老太太一边摆椅子,一边笑意盈盈地招呼我们坐下,她俨然像是我们的奶奶,焦黑的面孔布满老树皮般的皱纹,始终挂着温和慈祥的笑容。她个子虽然不高,但声音却如同洪钟一样。几十个人坐在院子里一点都不感到拥挤,人们惬意地在院子里纳着凉或者随意走动。这时我的耳膜被一阵阵呼声惊扰,禁不住诱惑,我循着声音去探个究竟。

原来这里的主人正在准备做豆腐,为了让我们这些远方来的客人吃个够,头一天他们就开始准备着了。豆子是他们一粒一粒精挑细拣的,找上一大盆,把豆子冲洗干净,在水里浸泡一晚上,黄豆膨胀得比原来大了许多。磨豆子用的是小钢磨,小钢磨是一个圆桶组成的,直径有一尺半左右,磨盘内有磨轴,下面居中有一个孔,是送入豆子的进孔。电动小钢磨不停息地转着圈,发出轰轰隆隆的响声,使枯燥的灶房有了一点生机,小钢磨不停息地研磨着豆子,大哥不停地给圆桶上添加着豆子,有时也会加水。

略显狭窄的灶房被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们围得水泄不通,有的兴致盎然地圈在小钢磨周围看热闹;有的紧紧地盯着小钢磨一圈圈地转动;有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主人手握水龙头不慌不忙地加水、加豆子;有的出神地望着豆浆从钢磨下面慢慢地溢出来;有的在一边说着笑话,一边看热闹,不时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随着轰轰隆隆的声音不断响起,雪白的豆浆也从漏斗下面慢慢地流了出来,愈聚愈多,汇聚成一股瀑布,跌落在桶中,溅出一朵朵洁白的雪莲花。

大嫂已经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大热的天,她不停地往灶膛里添着柴,额头上竟然没有多少汗珠,这着实让我惊叹,也许她早习惯了这种重复的动作,心静若水。大哥不爱笑,亦不喜言语,长得眉慈目善,皮肤偏黑,用老一辈的说法,一看便知是勤劳苦干之人。

整个村庄只有他们家在卖豆腐,地理位置好,再加上是夫家祖传的手艺,夫妻俩不需要太多生意经,本本分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恳恳经营,也能支撑起一大家子的生活。守着这祖传的手艺,守着这豆腐的营生,便是他们的人生,听来平淡无奇,却自有生活的细水长流。

用来制作豆腐所使用的清水,直接从悬崖峭壁的石缝里渗流出来,用毛竹透空的竹笕从几里外的山上引过来的山泉水,水质纯净,清澈甘洌,没有受到过外界的任何污染,属于纯天然的矿泉水。

接着就是吊豆浆,大哥在草屋不高的木梁上挂起绳子,系上晃浆用的三角棍和晃浆布,然后,站在不高的板凳上,手扶木棍,上提下放,摇晃着刚磨下的豆浆汁,豆浆汁在纱布中上滚下翻,浓浓的浆水从纱布下滴滴渗出。系着围裙的大嫂站在一旁不停地搅拌,还不时地凝望着大哥,恨不得大哥能把豆腐渣也晃出了豆浆,直到纱布下彻底没了滴漏,大嫂才依依不舍地挖去了豆腐渣。

大哥把豆漿全部倒进一口大铁锅,先大火烧,然后慢慢煮。只见豆浆沫儿先在液面慢慢旋转,然后渐渐变少。锅上的蒸汽越来越多,最后浓得都看不见人影,就听得大哥高喊一声:“来了,喝豆浆了!”嘴上说完,手里同时递上一大罐子白糖,作家们都踊跃上前递上碗,在灶台边排成一字长蛇阵。大哥一边说:“大家都别急,都有,都有。”一边用木勺从锅里舀出豆浆,一滴不落倒进碗里。每个人还没等豆浆凉下来就端起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来,有的还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美味对我的吸引是致命的,在一个热气腾腾、香气氤氲的地方停下,我开始向撩拨了我们几个世纪的豆浆接近。一大排冒着热气的豆浆端端正正、大大方方地走进了我的视野。每个碗里都是透着纯朴含蓄的乳黄色浆汁。我端了一碗,还着意在豆浆中添加了一勺糖,搅了搅。手里捧着烫烫的豆浆,来到院子里,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嗅到空气中游走着丝丝青草的味道。我舍不得一口喝下去,单是闻那一股浓浓的香气,便觉沁人肺腑。轻啜细抿,润入口中,舌尖稍稍搅动一下,缓缓地浸入喉间,有一股丝般的润滑,滴滴香浓,意犹未尽。这是记忆中久远的味道。轻轻吹一口,再抿一口下肚,又轻轻吹一口,抿一口下肚。那微甜微涩微咸微香的滋味萦绕舌间,又摇摇曳曳、晃晃悠悠顺着食道滑向全身,心舒神宁。听老人说,豆浆属水家族,因此用喝或饮都比吃要来得贴切。

大哥把剩下的豆浆舀到一个准备好的大铝锅里,用准备好的石膏水边搅边点,这一步是技术活,要有绝对经验的人才能干。点好后盖上钢盖,等待奇迹的出现。做豆腐是水里求财,磨浆、煮浆、扬浆、点浆都有很大的学问,需要掌握好火候。

“吃豆腐花喽!”大哥终于开腔了,我们从四面八方迅速向大哥围聚。只见大哥慢悠悠地揭开盖子,暗白色的大铝锅里立即弥漫出一阵沁人心脾的浓香,觑眼看去,氤氲的热气里,一汪白嫩的豆腐花安恬地躺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嫂一边拿起小碗,用那扁扁的小铜勺从锅里舀起豆腐花,盛到碗里,接着洒上各种佐料,再点几滴麻油,双手递给客人。这时,一股香味便在巷口弥漫开来,让人馋涎欲滴。再看食客的样子,慢慢地用勺舀起一点豆腐花,慢慢地送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再闭起眼睛,慢慢地咽到肚里,那份惬意,那份享受。

闻着这股香味,看着食客们的表情,我想,那一定是世上最好吃最好吃的东西了。

“喵呜”,一只黑猫展现表演天赋的目的终于得逞,桌子上的瓷碗重重地倒下了,白花花的豆腐花从碗中汩汩流出。

黑猫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喝下,滚烫的液体流经喉咙,仿佛整个脖子都烧起来了,黑猫便狠狠地叫了好几声。

我端起这热气腾腾的白瓷碗,一股浓郁的鲜香之味便扑鼻而来。那一片片洁白如玉的豆腐花宛若绽开的白玉花瓣,在辅料五彩缤纷的汤汁里婀娜浮动,优美动人极了!

我端着碗,看着,赏着,实在是舍不得将这生动形象的“艺术品”吞下肚。

充满热情的豆腐花,有着凝脂般的娇柔性格,细瓷勺子轻轻搅拌,它立即分化成若干碎花。《法华经》所说的“弹指即谢,刹那芳华”,与这种质态是何等的相似,它像白嫩可人的佳丽一般,随着汤汁的晃动轻盈地舞蹈,当打捞着它送至嘴边时,它滑溜着从齿缝穿过,给舌尖留下一个水灵灵的背景。

等食客们大快朵颐,回味无穷的时候,大哥已经把剩下的豆腐花装在一个可以排水的容器里,在上面压上重物,等水排干,新鲜的豆腐就做好了!

豆腐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从春种秋收开始,就历尽种种劫难。经过浸泡、挑拣、磨浆、过滤、加热、点卤、揉搓、压制,几经磨难,每一关都是水深火热,但是没有这坎坷的经历,怎能去除渣滓,保留精华,成就如脂如玉之辉煌?而煮之、蒸之、炒之、炖之,几经折腾,反复煎熬,豆腐还笑到最后,这是不是豆腐的涅槃再生?

豆腐完成了它完美的一生。

其实,像我们这些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特别是在农村成长的人来说,对豆腐更熟悉,更有感情。那时,能吃上豆腐也不是很容易的事,豆腐是“好菜”,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或是过节时才能吃上一两回的;而做一锅豆腐,也要费上大半天时间,不像现在机械化,连渣和浆一块出,满街都有叫卖的。

豆腐的生产都现代化了,唯有在乡间古村落还保留着传统豆腐的点卤方法,那样的豆腐红烧最筋道,煮出来内部松软,豆味十足,粗粝之间让你的味蕾猛然惊醒,仿佛要隔了现代的霓虹回望过往静夜里的月光,记忆恍惚间,有些欢喜,有些惆怅。就着乡间豆腐下一碗白米饭,筋骨里透出回到本真的舒坦。只是,这样的机缘显然是少之又少了。

〔特约责任编辑 王雪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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