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杰

大家之所以对曾国藩感兴趣，主要在于曾国藩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为什么说他成功呢？

第一，他做官做得成功。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这个当然是一个成功的标准。第二，他做事做得成功。他镇压了太平天国，又开启了洋务运动，推动了中国人外交观念的转变，对中国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第三，中国人说一个人有三不朽，即立功、立德、立言，曾国藩全做到了。以致被推崇为圣贤的代表。

除了以上三点，还有一点，是人们推崇曾国藩的重要原因，就是他家庭教育的成功。曾国藩的两个儿子，都很有才华。

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是晚清最杰出的外交家，那时候俄国占领了新疆的伊犁，清政府派曾纪泽去和俄国谈，要收回伊犁。在谈判中，他“但凭口舌巩山河”，替中国要回了一大块土地。这是鸦片战争后清王朝唯一的一次外交胜利。其弟曾纪鸿则成了晚清著名的数学家。把圆周率的数值求到小数点后100位，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成就。

那么，曾国藩具体是怎么教育这两个儿子的呢？他和儿子之间的关系怎么样呢？

胸怀高远，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首先，在为儿子们规划未来成长路径时，曾国藩不愿子孙当大官，只希望子孙成为一个君子，或者说是绅士。

曾纪泽天赋很好，从小读书就特别聪明。道光二十九年，曾国藩发现了一件让他非常惊喜的事。这一年曾纪泽才十岁，在没有任何人要求的情况下，他自己突然写了一首四言诗。四言诗是上古的诗体，是《诗经》时使用的诗体，比如说“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是比较古奥的文体，不好掌握，何况曾纪泽这首诗的内容还是歌颂大舜征讨有苗（即三苗，是古代一个部落）这段非常古老的历史，写起来就更难了。但是曾纪泽这首《舜征有苗篇》写得非常好，非常有文采。曾国藩看了之后，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曾纪泽自己写的，寻思一定是有人代笔，或者是抄的。所以第二天，他又和一个朋友一起专门给曾纪泽搞了个面试，当场出题，让曾纪泽当场作文。结果曾纪泽作出来的文章居然文清句顺，斐然可观。

曾国藩非常高兴，赶紧给老家写了封信报喜，说：“纪泽儿将来小有成就，亦未可知。”就是说看来曾氏家族后继有人，这个孩子确实有点天才，将来应当会有些造化。曾国藩他老爹曾麟书一听，更是乐坏了。为什么呢？因为老曾家的人读书都特别笨。曾国藩考了七次秀才，才考了个全县倒数第二名。曾国藩的几个弟弟，读书也都很笨。

现在老曾家终于出了一个天才，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所以他马上就写信给曾国藩，嘱咐他将来一定要让曾纪泽认真学习八股文，争取在科举上考个好成绩，在信后还加上了“至嘱！至嘱！”四字。

曾国藩的父亲给他写这样一封信，非常正常。因为那时候，曾国藩已经是翰林了。在那个时代，像曾纪泽这样的官宦子弟，人生似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读书，考试，将来“做大官”，光宗耀祖，光大门庭。这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曾国藩却不这样想。对曾纪泽的人生道路，他有自己的想法。

曾国藩认为，一个人一生快不快乐，不在于做多大的官，赚多少钱，而在于他有没有找到心灵的归宿。读书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明理，只有明白了道理，人生才能快乐。所以他多次说：“凡人皆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

因此他一直没让曾纪泽学八股，没让他考科举。不愿做大官，那做什么呢？曾国藩说，“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希望你们成为君子。什么是君子呢？“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君子在任何环境下，不管是富还是穷，都是能找到快乐和内心宁静的人，这些快乐和宁静与财富、地位、权力无关。

像曾国藩这样不功利的家长，不仅在当时非常少见，在今天也是难能可贵。今天的家长，很多都要求孩子非得成功。挣大钱，当大官，住大房子，开好车，这才叫成功。但是曾国藩的标准不一样。他认为的成功，是指孩子能够不凭借外在的东西，自己能够在内心找到快乐和宁静。这一点对我们今天的家长应该有所启发。

这是曾国藩家教的第一个特点，从小让孩子有一个高远的胸怀，注重培养他们高尚的品德，树立正确的价值观，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希望他们成为绅士，而不是执着于事功层面的成功。

遵循天性，开放式的现代教育理念

曾国藩家教的第二个特点，就是主张孩子“快乐学习”。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曾国藩肯定没有学过儿童心理学，也不了解现代教育理念。但是他的很多教育方法，都与现代观念非常契合。他从来不主张孩子“苦学”，而要求他们“快乐学习”。

曾国藩认为，读书本来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之一，但是前提是不把读书当成敲门砖。所以他要求两个儿子读书，一定要体会书中的意思，“得些滋味”，一定要从读书中读出快乐来，如果不快乐，不如不读。

而且在曾国藩的心目中，孩子们的心灵活泼、身体健康比学业优异更为重要。他要求孩子们在读书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要多散步，多亲近大自然，看花、看竹、看山水。要坚持饭后散步，临睡洗脚。”

他经常对孩子说：“胸中不宜太苦，须活泼泼地，养得一段生机”。为了保证孩子身体健康，他经常减轻孩子功课。“纪鸿在此体气甚好，月余未令作文，听其潇洒闲适，一畅其机。”一个多月没让他作文，让他随便玩。这和当时一般的家长有很大的区别。

这种思路听起来有点让人不放心吧？别人都把孩子管得很严，你却放羊，那你孩子不是废了吗？结果就在曾国藩这种思路下，两个孩子都成材了。

适度引导，扬长避短保有一技之长

当然，曾国藩对孩子们的人生设计，并不是只做一个单纯的学者。曾国藩自己推崇“经世致用”，所以除了学术之外，曾国藩还注重让他们在实践中历练，学习处理实际问题的本领。

他早早就安排曾纪泽主持家政，就是在湖南老家当管家。曾纪泽从十三四岁就开始学着管整个大家族的事。成为两江总督之后，曾国藩又把全家接到南京。曾纪泽实际上就成了总督府的大管家，相当于曾国藩的秘书长，帮着曾国藩处理了很多事，这对曾纪泽是一个很大的锻炼。曾国藩在具体处理政务上也曾经给曾纪泽一些非常实际的指导。所以曾国藩活着的时候，曾纪泽虽然没有当官，但是对政治已经非常熟悉，也有了经验。

我们前面说过，曾纪泽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收回伊犁。他之所以能完成这样一个伟业，跟曾国藩对他的这种训练是密切相关的。在曾国藩死后，曾纪泽因为是长子，继承了曾国藩的爵位，按当时的惯例，有了做官的资格，他在觐见慈禧太后的时候，慈禧问他想做哪方面的工作。曾纪泽说，想从事外交。为什么要从事外交呢？因为曾国藩一生最大的一个遗憾，就是晚年处理“天津教案”这个外交事务的时候，受到很多批评，名誉受损。因此曾纪泽想为父亲挽回名誉，虽然父亲生前不希望他做官，但他还是当了外交官，后来取得了中国近代外交史上难得的一次大的胜利，为曾氏家族赢得了荣誉。

另一个儿子曾纪鸿则成了数学家。这在当时官宦子弟中是非常罕见的。因为当时官宦子弟几乎都是要读书、做官的，很少会选择研究数学。曾纪鸿为什么会成为数学家呢？这和曾国藩的一句话有关。曾国藩在两个儿子还小的时候，曾跟他们说自己这辈子，别的方面都不错，但是有一些遗憾，其中一个就是不懂数学，另一个是不懂天文学。曾纪鸿从此对数学开始感兴趣。他自学数学，非常用功，他的女儿曾广珊回忆说他“每天一大早就进书房，一整天坐在书桌前写写算算，无论酷寒盛暑，从未间断。”（曾广珊：《显考中宪大夫栗諴府君轶事》。1945年曾约农记，手抄件。）正是通過这种过人的勤奋，后来曾纪鸿写出了学术专著《对数详解》，还有《圆率考真图解》。当时国际上都用推算圆周率之位数标志数学水平。曾纪鸿发明了一种简捷的公式，一个月就把圆周率数值求到小数点后100位，这在当时整个世界上都是比较领先的成就。所以曾纪鸿虽然天赋不太平均，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较差，但是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也取得了人生的成功，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因此，从总体上来说，曾国藩的教子之法是非常成功的，也有很多值得我们借鉴的地方。第一，他培养了孩子的大格局，人生的首要目标，是成为君子，成为绅士，不要成为品格低下的小人。有了大格局，才有大事业。第二，他不希望孩子当官，而是希望他们当学者，有一技之长，凭专业吃饭。因为彼时当官很有可能会坏了人品。第三，每个孩子的天生秉赋不同，要扬长避短，不要和众人去挤独木桥。（在文章的“下篇”中，我们再来看看曾国藩养女择婿的故事，敬请关注下期专栏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