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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承”与“拓新”

2020-02-04邱丹吴玉杰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情节继承传统

邱丹 吴玉杰

摘 要:“传奇”作为中国古典文学重要的叙事传统,在叙事上具有很多精妙之处,为后世小说创作的资源继承与转化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而传奇叙事传统对先锋小说创作的滋养也清晰可见。在先锋小说“求新求变”的审美追求中,“传奇”情节的叙事经验则构成了先锋叙事有效的创作资源。

关键词:先锋小说 传奇叙事 传统 情节

20世纪80年代,随着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的涌入,先锋小说开启了对非理性精神与心灵真实的探寻、对虚构性与主观性的张扬、对艺术间离性与陌生化的追求。而传奇叙事传统的美学特征与先锋小说的审美追求有很多契合点。传奇小说构建的世界总是充满了想象化、理想化、浪漫化、神秘化,甚至带有一定的非理性化色彩。由幻、奇、怪、异构成的传奇世界,有效地与现实保持着审慎的距离。这为先锋小说创作择取、激活并转化传奇叙事传统提供了可能。虽然先锋小说更多注重小说的文体形式,对形象的复杂性与情节的曲折性都进行了淡化处理,但并没有绕开对“奇情异事”的情节处理。小说的“新”往往是和小说的“奇”相对应的。在先锋小说“求新求变”的审美追求中,先锋小说对传奇叙事中情节构设的“继承”与“拓新”构成了鲜明的特色。

一、情节“构思”带来的奇谲新异

中国古典小说一直注重情节构设上的“无奇不传”。先锋小说的审美旨趣也侧重于叙事上的新奇,因此先锋小说中也注重奇事、奇俗、奇闻的择取。格非的《追忆乌攸先生》里,乌攸先生的“枕头疗法”可以治好孩子们的“湿风”病,即烘干河里的污泥给孩子们做枕头。《青黄》里,“我”去麦村想要探寻“九姓渔户”,并想查清“青黄”的确切所指,《麦村地方志》中记载的关于“青黄”的故事本身就充满了神秘与传奇色彩,听说九姓渔户最后一代张姓的子孙结束海上漂泊,在麦村上岸。在这个过程中,“我”听闻了很多离奇的事件。譬如小青的儿子看见“一个瘦老头在门外转来转去”,小青走出门外却什么都没看到。随后儿子却将老头的样貌说出来,居然和“小青”父亲长得一模一样,其实她的父亲已死去多年。而傍晚的时候,小青的儿子居然“就在门前的这个池塘淹死了”a。奇异的事件还有那年夏天连续下了二十多天的暴雨,张姓男子的棺材却被莫名其妙地冲到院中。而《青黄》的“拓新”之处则体现在对情节构设中多重叙事视角的建立。譬如“麦村老人”“外科郎中”年轻人康康”“看林人”“小青”等,他们视角下的情节又都是片斷式的、不完整的,而“我”只能在不同“讲述者”支离破碎的讲述中,将碎片缝合。

苏童的《罂粟之家》里,陈茂有两样东西让人迷惑。“一是他家祖传的铜唢呐;二是他那隐物。”b而陈茂的死亡与它们都有关,沉草将父亲陈茂杀死,他是陈茂欲望的开始,也是其欲望的结束。沉草一枪打向陈茂的裤裆,一枪打向陈茂的眼珠。球体滚动下来,生殖器却依然挺立,就此陈茂结束了其传奇的一生。《一九三四年的逃亡》,那个被陈宝年预言是“枫杨树”乡灾星的蒋氏,她的一生也充满了传奇。她有着生灵的气息、强盛的生殖力、顽强的生命力。她哺育了八个儿女,当第八个孩子拒绝吮吸她的乳汁时,她将乳汁喂给草狗,草狗倒在荷塘边。“她隐约觉到自己哺育过八个儿女的双乳已经修炼成精,结满仇恨和破坏因子,如今重如金石势不可挡了。她忽而又怀疑是自己的双乳向枫杨树乡村播撒了这场瘟疫。”c后来,祖母蒋氏成为唯一能从死人坑里爬出来的人。《桂花树之歌》里,桂花像生灵一样,在遭劫之后一夜失去奇香。《祭奠红马》中,红马被掠,怒山老人一夜走向衰老。《飞越我的枫杨树故乡》里,幺叔死后,罂粟不复生长。《罂粟之家》里的罂粟,总是散发着“熏香”与“奇香”,仿佛象征着欲望、野蛮与残酷的“气息”;刘家家谱最后一个成员沉草死于罂粟缸,但残留的罂粟气味经久不衰,无法消散。苏童的小说总是氤氲着南方中国特有的韵味,并在情节的构思中放飞奇异的想象,书写着一个个既古老又新异的传奇。

莫言曾说过:“民间把历史传奇化、神秘化是心灵的需要……我更愿意向民间的历史传奇靠拢并从那里汲取营养。”d而《红高粱家族》是当之无愧的民间传奇。小说中的黑狗、绿狗、红狗疯狂吞食人尸;“我爷爷”无意间在高粱酒中撒了一泡尿,却使得酒味道格外好。除此之外,令人匪夷所思的还有县长轶闻、一枕黄粱的铁板王国、九死一生的越狱经历……这些情节构设奇诡变幻、趣味横生。就像莫言所言:“历史上的人物、事件在民间口头流传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传奇化的过程。”e

还有残雪的《黄泥街》里,宋老汉的离奇暴死,有人觉得他想成仙,爬上屋顶摔死的,也有人认为是那年接连不停的大雨积成的雨水把他泡死的。孙甘露的《忆秦娥》里,母亲总是在父亲回来的时候病倒,直至父亲再度离家,又重归正常。在先锋作家的笔下,情节作为小说书写的基本载体,“非奇不奇”的情节传奇性,不仅展现了作家奇谲的想象力,也成为一种有效的艺术表现手法,并能在情节的构设中融合着现代性的体验与思考。

二、情节“突转”带来的意味横生

古典美学家亚里士多德曾指出:“‘突转与‘发现是情节的两个成分。”f“突转”指行动的结果出人意料,往往走向事件正常发展结果的反面,它往往构成情节转折的起因。在小说创作中,“突转”的诱发力,对情节构设至关重要。而“发现”一般指情节突转的结果。“突转”与“发现”在中国古典小说叙事中的使用是比较普遍的。在很多先锋小说中,情节处理的一个常见特点便是情节叙述在结果之处打破可然律或必然律从而造成“突转”的艺术效果,以实现转折突然、意味横生的美学效果。格非的《追忆乌攸先生》里,乌攸先生没有杀死杏子,却对此供认不讳;乌攸先生受罚而死距离小脚女人戳破杀人真相仅一步之遥。《迷舟》中的“萧”从未有过通敌的意向,却死于通敌的罪名;“萧”本可以躲开子弹,却被母亲无心的关门之举将生命隔绝于外,生死只有“一门”之隔;“萧”本应该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回家的路上。在格非奇妙的构思下,“故事发展总是不断改变着预定的方向”,并在关键之处突然转折。格非在进行形式思考时,也呈现了生存的哲学思考:生存本身就没有确然与未然,这个未然就是确然。在余华的《古典爱情》中,小姐还魂即将成功,柳生好奇地打开棺木,还魂以失败而告终,才子佳人未能团圆只能抱恨终生。再如苏童的《水神诞生》,无论是瞎眼老人还是磨盘庄的其他村民都认为马桑是水神高佬唯一幸存的儿子,也是新的水神,就连马桑自己也认为如此。但小说结局设置了情节的“突转”,马桑其实只是一个路过的盐商。先锋作家在继承“突转”手法的同时,也进行了有效的改造。传统小说设置的“悬念”往往会在“突转”之下将情节推至高潮,但先锋小说在情节铺叙即将推至高潮处陡然降至冰点,给人带来了情节处理上的新奇感、陌生感。

三、情節“预叙”带来的传奇悬念

预叙在中国古典小说的使用中比较常见,它往往借助算命、谶语、占卜、梦或重复意象的使用来实现。“预叙”本身极富多义性,既构成“悬念”,又增添了传奇性,且蕴意丰富,为文本提供了充沛的可阐释空间,并能形成独特的审美张力。在《人面桃花》的情节设置中,贯穿着六指人、金蝉、瓦釜、冰花等神秘意象,这些意象时隐时现,并形成若有若无的线索,颇具“草蛇灰线”的布局意味。在《敌人》中,反复出现了“木匠打棺材”这一情节,且充满了先兆般的神秘感,木匠在为猴子和柳柳打棺材时手被榔头锤出血。木匠认为:“这事说来也有些奇怪。”“我今年已经给赵家打了三口棺材,每一次鄉头都像长了眼睛似地砸到我的手背上。”g除此之外,先锋小说中的梦境带来的情节预设也有所体现。《人面桃花》里,王观澄死后给秀米托梦道破花家舍毁灭的天机,这是颇具传奇意味的“预叙”。格非基本延续了传统预叙的模式“预言——行动——应验”,但不同的是在“应验”的基础上又增加了“更始”,即“在已知的基础上设置了新的未知”,形成“预言——行动——应验——更始”的叙事模式。这既体现了继承,也呈现了拓新。而且格非笔下惯用的“空缺”颇具传统文学叙事中“悬念”的意味,不同于“悬念”的可及物性,有“悬念”,必然有答案,以悬念结构情节的曲折美。但是格非的“空缺”是不及物性的,情节关键处、高潮处也是“空缺”的所在点,“空缺”没有答案,情节更不会曲折,情节被“空缺”挖空、解构,而又反过来造成了情节处理上的奇妙构思。

可以说,无论是六朝“志怪”、唐代“传奇”,还是明清“神魔小说”及很多笔记小说的“异史”与“志异”,其内容与写法都是一脉相承的,都以情节的怪诞奇幻、神秘诡异等为特点,或以劝诫警世,或以消遣娱乐。在先锋小说中,对传奇传统的情节处理,无疑再次体现了先锋小说对传奇传统的“再发现”与“再创造”,它脱去了劝谕娱乐色彩,却赋予现代内涵。这是对传统的一种呼应,亦是对传统的一种继承,并在呼应与继承中完成了创造性的改造。

a 格非:《唿哨》,长江文艺出版社1992年版,第69页。

bc 苏童:《罂粟之家》,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22页,第177页。

c 莫言:《用耳朵阅读》,《秘书工作》2013年第7期,第53—54页。

d 莫言:《我的故乡与我的小说》,《当代作家评论》1993年第2期,第37—39页。

e 亚里士多德:《诗艺》,罗念生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第33页。

f 格非:《敌人》,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177页。

g 谭彬彬:《论格非向中国小说叙事传统的回归》,《华中科技大学学报》2017年第1期,第73—77页。

基金项目: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一般项目《当代作家小说创作的历史意识与身份认同研究》(项目编号:16BZW120)的阶段性成果

作 者: 邱丹,文学博士,长春工程学院国际教育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学教育;吴玉杰,文学博士,辽宁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文艺美学与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曹晓花?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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