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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阡成其济自撰年谱(之一)

2020-02-04胡海琴

贵州文史丛刊 2020年3期

胡海琴

摘 要:贵州省博物馆藏《石阡成其济自撰年谱》清稿本一册,为清代贵州省石阡县乡绅成其济自撰,分年叙述其所经历的生平事迹和家族事变,又颇多清咸丰、同治年间贵州战乱的记录,为研究石阡成氏家族和贵州省近代史提供了难得的资料。

关键词:成其济 自撰年谱 咸同起义

中图分类号:K82-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8705(2020)03-115-130

《石阡成其济自撰年谱》清稿本一册,现藏于贵州省博物馆。几年前随王尧礼、陈昌繁诸先生前往省博物馆寻访,得为一观。《年谱》颇多清咸丰、同治年间贵州战乱的记录,为研究贵州省近代史提供了难得的资料。因整理点校,并略作介绍,供相关研究者参阅。

《年谱》为清代贵州省石阡县乡绅成其济自撰并楷书誊清,封面楷书题“石阡成其济自撰年谱”,其后是成其济后世孙成启宇所书介绍文字。观其文字,封面亦为成启宇所题。原本年久破损,已经收藏方裱褙一新。但可惜《年谱》中七岁前之内容,仅存残页,已无法辨识。据成启宇“简介”所言,《年谱》是成氏后人于1955年与李文田书赠作者的对联一并捐赠省博物馆。“简介”作于1979年3月22日,所用纸张与修复纸同,可知修复时间当不早于此。“简介”未言捐赠者为谁,推测当是成启宇,省博物馆修复后,请捐赠者题签并作简介,自是理所当然的事。成启宇先生是石阡成氏后人,生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1933年毕业于北师大。早年献身教育,在广西、北京、四川、贵州等地中学任教。1941年回家乡石阡创办行健小学,并任石阡中学校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曾任石阡县副县长、铜仁专署建设科科长、铜仁地区政协副主席、贵州民族学院预科主任、贵州大学图书馆馆长等职。1989年逝世,寿终八十三岁。据《成氏族谱》记载,《年谱》作者成其济为成启宇十六世祖。

成氏家族为晚清石阡望族,世居石阡城南十八华里的下屯,紧靠石阡河西岸。成氏家族世代耕读,诗书传家,自乾隆时期起已有科举入仕为官者。民国《石阡县志》卷八《选举志》中多有记载成氏家族成员之情况:

成人,乾隆乙丑进士,签分江西即用知县。

成世瑄,人之曾孙,嘉庆丁丑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累官至江宁布政使,署两江总督,别有传。1

成世理,世瑄五弟,道光甲午举人,大挑一等,官山西赵城、武乡等县知县。2

成其济,世理子,咸丰辛酉拔贡。3

成其济生于道光十三年(1833),字小樨,咸丰十一年(1861)拔贡,候选通判。卒于光绪二十年前后,享年六十岁左右。其父成世理,字君佐,号樨生,道光五年(1825)拔贡,十四年(1834)举人,大挑一等,官山西越城、武鄉等县知县。其伯父成世瑄,字师薜,号琨圃,亦号兰生,为“石阡三杰”之一。嘉庆十八年(1813)乡试中举,嘉庆二十二年(1817)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出官杭州知府、江宁布政使等职。鸦片战争中署理两江总督,力主抗战,积极组织抗英斗争,后忧劳成疾,卒于任所。善文辞、工书、能画,行书清婉,于帖学尤有功力。民国《石阡县志·人物志》中对成世瑄、成世理之生平、事功均有详细记载。

成氏家族至成其济一代已走向衰落,成其济并未做官,只是一个拔贡。作为一个世有耕田的地方乡绅,他的一生主要是依靠着家族遗产过活。他生活的道光、咸丰、同治年间,正是以太平天国为代表的清末农民大起义时期。僻处西南的贵州,各族人民不堪忍受清政府残酷的剥削和压迫,纷纷揭竿起义,反抗与镇压之烽火延烧二十余年,史称“咸同之乱”。成其济生当其间,作为地方望族之士绅,他曾组织带领团练与起义军为敌,维护封建士绅阶层之利益。

这本《年谱》写于成其济晚年,但其一生之行迹并未写完,只写到三十六岁。据石阡成氏后人言,《年谱》是成其济在晚年集其生平所记载的相关资料而成,因其中涉及到历史事件,成其济在写到三十六岁之行迹时,没有继续往下写,而是花了多年的时间收集、考证相关历史史料,以核查充实年谱记载的相关内容,直至其去世。故这本年谱记载的历史事件,既有其亲身经历,也有其收集考察之资料。《年谱》的主要内容与史料价值有以下两个方面:

一、编年记述作者之生平事迹、家族故实和地方大事,是研究石阡成氏家族及石阡一郡的第一手资料。石阡成氏为清代地方望族,自清乾隆时期起诗书传家,代有人出。特别如其家族中的成世瑄,官江陵布政使,署理两江总督,鸦片战争中卒于任中,鞠躬尽瘁,功绩卓著;生平为官清廉,爱民如子,百姓颂为青天。其在杭州任上时,丁父忧扶榇回籍守制,“扶榇出城,士民咸焚香奠酒,及舟次,泥首拜伏者犹不绝。一时目击者啧啧称羡,谓杭人爱戴,定国魏太守以后仅见也”1。成世瑄病故后,家人将其灵柩运回石阡,百姓自发相送,沿长江而上数千里路,沿途“匪盗猖獗”,得到民船一站一站护送而安全回乡。“时长江盗贼肆扰,行旅寒心,幸方伯公遗爱在民,沿途反得民船互为伴送,至江西境始解严焉 ”2。成世瑄又善文辞、工书能画。时人为其作《西湖鉴影图》,一时名流争相题咏。这样一位贵州先贤应该值得进行深入的研究。成其济之父成世理辞官归里后,作为一方乡绅,在石阡也颇有影响力。至今石阡尚有成氏墓群之遗存。关于成氏家族的研究,目前只有零散的文章提及,贵州世家研究尚未涉及。一方面也是因为资料难见,少有人知。此《年谱》中记载了成世瑄的相关事迹,如在鸦片战争中之功绩,以及逝后归葬之情景。但因当时成其济尚年幼,应是听闻长辈所言,纪事时间上或有出入。《年谱》中也详细记载了其父成世理中举为官之经历、功绩以及辞官归里的境况等,记载较为详细。也涉及到其家族与杨芳、罗绕典等黔中名人名宦交往的情况。是研究成氏家族不可或缺的资料。

二、杂用“纪事本末”体的形式记载了作者在咸同社会剧变中亲历之事件以及相关历史事件。这是《年谱》中最为重要、也最具史料价值的部分。成其济作为“咸同之乱”的亲历者,在这本年谱中,详细记载了咸同年间贵州石阡及附近的思南、余庆、铜仁等府县境内起义军及江西境内太平天国起义军等各方面的见闻。因他当时曾带领团练与起义军对抗,有些情况为亲眼目睹,记事真实;又其记录的时间与农民起义之时间相隔不远,可谓当时情形比较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年谱》中记载了农民起义之初,各府州县派驻军粮,名目繁兴,逼索勒捐,以至“乡户自此无宁日”的情景。其初始苗疆起义频繁,而官府昏聩无能,只知威逼扰民,以至“遂坚从逆之志,生苗、熟苗由此联为一气。……苗与汉自此成不共之仇矣。同时各府县群苗蠢动,驱逐汉人无遗,驿路断绝人踪”。虽然成其济作为官绅阶层,但从《年谱》中之记载来看,他对农民起义发生之原因以及苗疆民众不堪压迫的状况有较清楚的认识。

《年谱》依次记载了遵义杨龙喜,铜仁徐廷杰、梅济鼎红号及毛大仙、李太子,思南刘义顺等各股义军起事的情况,不仅记述起义之事,也对起义首领之生平、起事之原由、起事经过等作了详细记载。咸丰九年二十七岁时,成其济因“携内子护送岳母杨宜人自家启行赴江西”,又经历了江西境内起义之混乱局面,《年谱》中记载了太平天国李秀成部进攻建昌府时,攻守双方相持和太平军内部分裂相斗的情形。因是其亲身经历目睹,记载也较为具体。回到石阡后,又遭遇石阡几次围城。混战之中,经历了亲人逝去、四处奔逃、家族离散的境况,也亲眼目睹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虽然成其济是站在士绅阶层的立场上来记录相关事件,但对社会失序后民生之困苦以及官府的横征暴敛、昏庸无能也多有记载。特别是对咸同战乱中民生之疾苦有着深切的感受,所记述当时战火之下尸横遍野、民不聊生的悲惨景象,读来令人悲戚心惊。如《年谱》中记述逃亡中的平民:“出城遍访乡邻,尽属鹄面鸠形,状同鬼魅。而倒卧衢路者,则气息僅属,不复识认矣。又见群聚旅食,则有剥树皮捣饼者,有焙焦稻草为末者,其刈隔青草煮食者,则大半而是。”甚至也“曾亲见有同类相残者”。“腊尽风寒累日,饥寒交迫,而饿殍盈城下,沿河死者不下千人”“每硐男妇老幼多或一二千,少亦数百人,莫不骈肩叠股,焦烂溃裂而殪,婴儿偶以含乳得不绝,数日犹有婉转母怀左右者,令人不忍目睹”。由此也可窥见史称“咸同之乱”时期的悲惨的历史情形,在黔中腹地延烧二十余年的战火,无论苗汉,皆未能幸免,漫长的战乱给清末贵州各族人民带来极为深重的苦难。这本年谱对当时亲历历史事件的各方面的记载,为研究这段历史提供了难得的资料。

因此年谱较长,约有五万字左右,故分为上下两次刊载,以为相关研究者提供参考之史料。本篇系文献整理,原文中对少数民族、起义军的称呼与评述,或带有不公正性,甚至是侮辱性,但为保存文献原貌,尽量不予改动,敬请广大读者鉴之。

石阡成其济自撰年谱

十九年己亥 年七岁

八月初十日,四弟丽江生。

是年春,仍从蔡师读书臬署。五月,外舅李和轩夫子至自京,师旋辞馆入都应顺天乡试,留外舅授读。外舅氏壬辰亚元,甲辰大挑一等,历任江西广昌、分宜、彭泽、永宁、丰城等县,以老致仕。初未第时,馆马溪朱氏近十年,教炳南孝廉炘及其群从质甫、伟堂辈八九人,相继掇科游庠,及门无白衣。解组后,朱氏复延馆其家,又教其子若孙皆成名焉。在臬署时从学者,余偕会东、幼兰两兄及御湖、古腴两侄而已。

二十年庚子 年八岁

春间仍从外舅读。五月,方伯公升授江宁布政使司,阖室随任金陵。外舅解馆回黔,至藩署,从中表王菘龛夫子福堏读。度岁后,即辞馆入都会试,旋成进士,分发广东,历任龙川、归善等县,荐升知府。是科方伯公监临江南乡试。

二十一年辛丑 年九岁

是年延在籍翰林院编修方伯雄夫子俊授读,上元县人,后官云南迤西道。塾设藩署瞻园之“云外天香”,先大夫书室在岸舟。一日饭后入塾,循池绕过岸舟外,度小桥,傍古柳下俯瞰游鱼,栏槛摧折,仆跌池中。姊丈王午亭遥立回廊下,闻池水震荡,恍见辫发红绳浮漾池心,狂呼无应,抢步墙外,遇役夫景福,挽至池边,促其和衣泅水曳起,余已昏不知人矣,半晌呕水数升而苏。此初次溺水也。秋,先大夫挈眷回里,将送伯姊出阁。乘坐红船泝长江而上,冬初泊舟蕲水守风,遇1严州府官眷回湘,坐船同缆江岸。是日,天寒风峭,前后舱门齐闭。余窃出船头,与邻船童子相戏。渠闻呼进舱,余独戏船边,左右分踏两船。风荡船开,身即栽跌下水。初时犹知极力上冲,因船复合拢,头触船底,仍又坠下,甫及半,又向上冲。时船头独老舟子倚篷斜卧,猛觉人声啁哳,疾起张皇四望。船适漾开,瞥睹水面微露顶发,急伏船舷,以两足蹬开邻船,使其不复挤拢,狂呼舟子,一手挽定拴紧铁锚2大绳,纵身下水;一手挽余而起,约历数刻之久。此二次溺水也。两次皆于意外遇救获生。吁,亦险甚矣。十二月初抵里。

二十二年壬寅 年十岁

二月,长妹琼仙生。

三月,伯姊昭姑病殁。嫡母方太宜人出也。体本羸弱,夙患咳血症,抵家浃月,日渐增剧。一日晨起,忽晕绝,一时许复苏,顾谓太宜人曰惫甚。太宜人急抚之曰:“顷汝何往?”曰:“适到城隍庙,路甚平直,觉比往时喧闹。至门外,瞥见庭下人极众,多著穷袴,且有寸缕不著者。某姆某氏为所熟识,并立廊下,颜色惨沮。欲前问讯,有叟拦坐门槛,不容进内,谓过十八日来,促令迅归,送至藕田边,指我曰‘至矣,豁然而醒。”及二十日,果卒。

四月,方伯公终于位。上年,咭唎犯顺,寇宁波,两江制府裕鲁珊宫保谦奉命督师浙江堵御。逆陷定海,我师溃退,制府殉焉。江苏抚军梁芷林中丞章鉅接署督篆,提兵上海。江宁布将军充参赞大臣,偕扬威大将军奕山驻苏州,金陵惟方伯公一人支撑。正月,梁中丞引疾得请,江苏藩司程晴峰方伯矞采接署抚篆,方伯公护理督篆。新简牛镜唐制军鉴巽懦畏葸,到处逗遛。金陵省会,军务倥偬,兵差络绎,日督府县备船备夫,开局筹款,铸制炮械。又值江淮水灾,难民充斥省垣,倡捐巨款,筹给赈抚,簿书填委。扬威拥兵久驻,不以军事为急,日惟责索供亿,羽书旁午,催提军中一切应用,动以危词恫喝。夷船已窜长江,游奕象山、焦山一带,镇江府城旋被攻陷,屠戮甚惨。方伯公独持危局,事事棘手,忧愤时形,日咯血数升,四月初即已不支。因省垣戒严,人情汹惧,未肯稍萌退志,誓以身报殊恩。至十七日,竟以不起,垂危时犹兢兢以力顾溃局,委属首府樊太守。公殁未几,金陵被陷,蹂躏不已,当事遽以议和终焉。

五月中,先大夫接到家报,星夜驰往迎护方太夫人,及搬移公柩,自家廿五日而至金陵,捷速出人意表。至时,夷船炮弹已飞落城下,相距四十里外停泊。城门久闭,一家正皇皇无主,先大夫即谒将军商请令箭。开城半时,送太夫人及灵柩登舟,夜即解维上驶。时长江盗贼肆扰,行旅寒心,幸方伯公遗爱在民,沿途反得民船互为伴送,至江西境始解严焉。九月柩至,初卜葬覃家寨,次年改迁于蜂桶坡。

是年初自任所归,附观音阁塾,从同里曾小鲁夫子继孔。镇远府廪生,先大夫及门也。

二十三年癸卯 年十一岁

正月十四日,次妹元仙生。

是年仍附观音阁塾,从小鲁先生。十月,二伯父橘生公卒,遗命即葬覃家寨圹中。未几,姻戚果勇侯杨诚村宫傅芳至,以方伯公次女仲仙姊原字其长孙恩柯,亲来迎去京邸故也。留其度岁,主持分析产业。腊初分爨后,余家移进新修大宅,迎方太夫人暨三伯母王孺人同居。先大夫旋启行北上。

二十四年甲辰 年十二岁

是年赁朝门曾姓厢房,专延小鲁先生教读。

先大夫春闱不遇,榜后更名。旋大挑一等,签掣山西知县,四月领凭到晋。时中丞梁沁芳先生萼涵,山东荣成人,为方伯公癸酉同年;方伯乔见斋先生用迁,湖北孝感人,昔官侍读,与方伯公为日南诗社旧侣;廉访罗苏溪先生绕典,湖南安化人;冀宁道劳辛阶先生,湖南善化人,皆先大夫乙酉同年;首府陆稼堂先生应榖,云南蒙自人,又都门夙好。先大夫初至,即为各上台垂情优待。五月,中丞调阅课卷,同事多新科即用。六月,观察复延阅卷。七月,中丞调阅决科卷,题为“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同事即用浙江某君,新科少年,校阅颇草率。先大夫偶过,获见一卷批语云:“未见文情斐亹。”匿笑不止。次日某君以病谒假,不及毕事而出。所阅五十馀卷,先以特赏之卷面呈中丞,以前列相许。中丞颇不谓然,俟其退后,即取所校诸卷,命先大夫覆阅。内中郑汝佶、牛曰义两卷并为斥弃,涂抹太甚。先大夫悉心披阅,袖谓诸同事曰:“此二卷文情均静细无匹,理窟中有掉臂游行之趣,恐非老手莫办。”诸君传观,同声激赏。乃就所涂墨处盖以浓墨密圈,批语亦逐处更换,呈之中丞。明日,中丞语先大夫曰:“牛生卷几遭摈弃贻笑,非君莫识,允堪压卷。”竟置第一,而外间已盛传其事矣。本科同领乡荐,牛连捷成进士,官部曹。丁未科,郑亦相继捷南宫。两君皆于乡榜后执贽称弟子焉。

是科山西乡试,先大夫充弥封官,有首题“攻其恶,无攻人之恶”拟程。主试匡鹤泉源、杨昆峰天柱两太史及监试劳辛阶先生,咸击节称赏。辛阶先生尝于广坐中语先大夫曰:“闱艺殊少惬心贵当之作,多以人己对翻,纠缠不了,不知去题已远。必如尊作,其字勘得真,攻字诠得透,下五字不烦言而解矣。要如此力争上游,方见庐山真面。惜乎不与分校,披沙拣金,令人耳目一新也。”

八月,先大夫闱差销后,即奉宪檄委署赵城县。赵城,赵简子故里,或称简城,今隶霍州直隶州,民俗向称朴质。自道光十五年曹顺滋事以后,民情浮动,渐肆嚣陵,动辄聚众逞强,不知畏法矣。先大夫禀辞时,首府稼堂先生面嘱曰:“风闻本任张君柯程声名平常,词讼纳贿,以致书役疲玩,士民狎视官长。履任后,须抖擞精神,洁己执法,严办一二案,可望风气转移也。”先大夫深感训词真至,谨佩不忘。

道光十五年,杨菊泉先生延亮,湖南长沙名进士,宰是邑,访有外来匪徒曹顺聚徒习教,缉拿到案,以事无证据,笞责释归。曹顺出即对众摩其股曰:“此仇必报!”此七月间事也。归仍藏匿距城四十里外乡村,招集无赖。九月裹聚二三百人举事。变起仓猝,城中毫无知觉。黑夜入城,劫狱戕官,燔毁衙署,杨公眷属无一得脱。后曹顺虽经缉获,处以极刑,剜心致祭,而当事恐牵累无辜,不根究从逆党羽,一时莠民皆幸漏网。由此民情不靖,以好事逞强为能矣。

先大夫履任视事,即有渠长张佐敛费聚众一案。初,渠长张佐以引水转磨讹索范族不遂,即以决渠坑良具控范生桓一及其族中殷富于前任,闻已关说传案重罚分肥,不意票甫出而交卸。张佐乘新官入境,复拦递呈词,兼约多人集候界首,各持器械,藉口迎官。先大夫阅呈,语殊支离,情事瞭然。适官道经由渠畔,多人随拥车后。至转磨处所,下车沿渠亲勘,诘张佐曰:“水引转磨,不仍归渠耶?”曰:“然。”窥其面上微发汗,漫指坼圮处诬范族掘毁,言辞支饰。公谓:“吾已履勘明白,无庸哓哓也。”突问:“多人来此,胡为者?”对以:“齐来接官。”问:“奚为携带器械?”曰:“农器也。”公哂曰:“各处农器不一式,然皆大同小异,何此地独否?以之应敌,庶适用耳。”曰:“用以防身。”公曰:“世界清平,安用防卫?”曰:“畏范党有伏耳。”公微笑焉,顾有齿略长者,呼而与语,倏出不意询之曰:“劳尔辈远来,居址其邻渠长耶?”对曰:“家近洪洞界,相距约四十里。”问:“奚以知新官今日莅止,胥执械会兹候接,仆仆若是也?”曰:“渠长函约同集,连夜催促也。”公曰:“然则来者尽属资望此渠之人耳?”曰:“小人另有渠水资灌溉,此赵邑西渠也,内中仰给东渠者且半焉。”语次至分流处,衣冠簇簇十馀人伏迎道左,则范桓一偕其族人也。公见其恂谨,扶使起,问曰:“汝即范桓一耶?”对曰:“然。祇迓父师。”公颔之。时张佐诸人咸在,晓之曰:“二比各归,听候履任受事后传审。”即升舆去。

是晚入城,凌晨接篆,旋为邻封灵石县移请相验,轻骑前去。晚间张佐使人微探意旨,为司阍白荣面斥其妄。张佐意含羞忿,次日偕其党五六辈拥至大堂,催促审案。书役等复之曰:“官已公出,谁为审理?接印之日,即因公往邻封去,所有循例阅城、阅狱、放告、点卯诸事,一切未及举行,又何至独讯此案?”张佐谓:“案经前官批准,票差传质,昨拦舆补控,官曾面谕听审,非比他人新案。”恣肆放言,声彻内署,经捕厅善言谢去。公回署闻知,即于放告日传集两造对质。张佐六品顶戴,袍袴整齐,扬扬上堂。公温语曰:“尔何职也?”对以军功。问:“何处立功获奖?”对以协缉曹顺,蒙臬宪给奖耳。公乃微哂曰:“尔既为缉拿曹顺在事出力之人,应知曹顺下梢,当日纠众戕官,举事何等密速。一笞之恨,方谓快心报复,岂知不旋踵即被缉获,活剥剜心,株连累累,逆谋果得逞否耶?杨公猝不及防,不幸遇害,然其身后叠沐隆施,建祠追赠,春秋享祀,封妻荫子,朝廷又何尝负良吏耶?尔乃欲步曹顺后尘,果得逞,不过如彼结局耳。一不得逞,并求如彼之快心一时而不得也。乃以引水细故,无端纠合多人,执持兵器,作赴敌之状,惊吓乡愚。讬名接官,实以胁官,其意果何居耶?究之转磨之水,滴滴归渠,不曾漏溢一线,前已亲勘确凿,范族并无不合。尔始则藉端讹索,不遂复构讼,妄思倾陷。后且肆闹公堂,胁迫官长,藐玩法律,恃符横强,无情無理。即此纠众胁官,持横咆哮,不必别科以讹诈良懦、遇事生风之罪,已死有馀辜矣。吾意曹顺滋事之后,历任皆宅心仁厚,不遽以重法绳尔凶顽,姑息优容,以致不知畏法,酿成风气,各有赊死之心。本县初膺民社,誓以抑强扶弱为心,如尔豪棍,既肯以身尝试,我又何惜不以辣手相加?剪除一害,即可安奠一方,又免他人妄思效尤。”拍案厉声,连呼上刑收禁。张佐汗下如雨,无词强辩1,俯首服罪,叩求贷死,自愿具结息讼。公复痛斥再三,满堂莫不咋舌。范桓一等转为乞恩,谓生等村居比邻,平日无嫌,今彼既知悔罪,惟求格外施仁,以全乡邻之谊。公始首肯,令两造具结完案。又谓渠案了结,然纠众哄堂,情节较重,张佐仍交差管押,须俟公正绅耆保释。次日,有举人魏光埙五人联名具保,方予开释。阖邑咸颂严明。终公之任,无纠众之案。张佐亦不复苛敛渠费矣。

一日,中丞谓方伯曰:“赵城成令整饬甚好。张令解京饷,本可冬底回任。销差时,即留省局差委查看,俟成令署任及期,再饬交卸。”次年,公卸事回省,寅好相谑,谓赵城及瓜,渠长之赐也。相与一笑。公在赵城岁试文童四百馀人,内张鸿超一卷,诗字冠场,拔之前列。后知为张佐犹子,游泮后即執贽门墙焉。

二十五年乙巳 年十三岁

仍从小鲁先生读书二房大厅。

是年,先大夫交卸赵城回省,旋奉臬宪委,偕同知穆克德起查验壶关县命案。销差后,奉抚宪檄委赴湖南咨追前任岢岚州牧曾君亏短库款。先大夫禀恳就便回籍省亲。冬月抵里。

壶关西乡靳庄,地滨小河,岸边高槐古柳下,屹立石碑,宽广六尺馀,厚三寸许,下半掩土中,苔藓斑驳,略无裂痕,一角微缺。距数武有临路店,忽闻路人传说丰碑羽化矣,远近好事者竞来探望,猜疑莫定。一日店中住客已满,傍晚复有投宿客,店主推之不肯去,顿思店后小屋两间,粪秽堆积,亟为扫除安止。及持帚进至内一间,微觉地下闪动,俯视则俨然石碑也,宽广恰与屋合。骇异而出,呼家人燃炬遍照,四围壁土毫未损动,不识其下衬垫何物。从隙中伏视,似有人仰卧状。倍惊疑不释,莫测所由,乃鸣乡保禀官勘验。时明府新丧,贰尹代县事,诣验四周上下,尘丝蛛网如故。饬令掀起石碑,其下死尸平直仰卧,年约五十外,身首悉压扁,着簇新布袄,衣褶平正,履底未沾泥土。贰尹检验无伤,通禀上台,请委员诣验。臬宪札委先大夫偕穆司马复验,署县事某君旋履任。此案下落后未得详。

二十六年丙午 年十四岁

八月十四日,三妹月仙生。

偕雨农、会东两兄从蔡朗轩师读书郡城明德书院。

是年,郡属盗伤事主命案叠出。太守福星垣先生奎购以重赏,先后缉获巨盗累累,每以大铁锤亲槌其踝骨至碎,郡人称为“福铁锤”,盗风尤未戢靖。五月,后城厢妇女每无故自缢,西门一隅尤多,竟有因嬉戏而毙命者。晡时即觉阴风瑟瑟,更定后巷衢即无敢独行矣。七月间,延僧建盂兰会,设坛校场,仍分扎四门,中设法座,金鼓喧阗,独西门一角,灯炬皆黯淡无光,顷刻灭熄。灯烛之下,恍见妇女成行,若隐若见,观者人人瑟缩,亦异事也。

冬月,先大夫为方太夫人庆祝七十有七寿,旋俶装赴湖南,领咨回晋销差。

二十七年丁未 年十五岁

从郭芷沄先生读书大厅。三月会东兄病殁。兄为继母贺太宜人出,幼即嗣三伯父东甫公为后,读书刻苦,致染瘵疾而殁,伤哉。时值府试,余初应考,首场题“可也简次非然也,孟子曰鱼”,名列第八。因兄葬事,不与招覆,长榜列三百名外。

先大夫春初至太原,销差后即奉委署武乡县。武乡为石勒故里,微时夜辄闻鼓鼙声作于山腹,故名其地为鼙山,今隶沁州直隶州。先大夫莅县,有《听鼙山记》。履任三月,因接家信,知兄病殁,三伯母王太孺人悲伤过甚,方太夫人亦极伤情。次年春卸篆旋省,决计引退。辛阶先生力主改请回籍措资,进止得以自便。洎道经大梁,进谒鄂云浦中丞顺安,极荷优睐。昔与方伯公同官中州两司,交情最笃,现任巡抚,主持豫工捐输事,复劝捐尽先,允为集赀助其不及,冀早补缺。先大夫情切将母,不欲恋栈,婉辞别去。至邗上,小住梅花书院。时表伯徐侍御松泉先生培深主讲斯席,与安定书院山长少京兆吴笏庵年伯清鹏及都转但云湖年伯明伦、扬州太守吴荭生世兄葆晋晨夕过从极欢,谈次亦均力劝无萌退志,豫谋补缺地步,他日出山,不至赋闲需次。先大夫归志已决,盘桓两旬,即挂帆而归,从此承欢左右,息影蓬庐矣。

二十八年戊申 年十六岁

从刘揖三先生读书大厅,习诗赋。师为思南府廪生名怀让,受聘教读,仍按课与雨农兄、我湖侄会文,就正先大夫。次年己酉选拔,本科偕同怀兄怀宪中式第二、第三名举人。

三月科试府考,余偕古腴侄并列前茅,受知于太守福星垣师。六月院试,经古取列第二,赋题“喜雨名亭赋”以亭以雨名志喜也为韵,诗题“槐夏午阴清”得清字,正场首题“取瑟而歌”,次“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诗“眠琴绿阴”得琴字。学使宫詹丁虚园先生嘉葆,江苏武进县人,先方伯公壬午分校顺天乡试所得士,戊戌翰林,阡郡试竣,按临思南,以疾终于考棚。简放右中允翁祖庚先生同书,江苏常熟县人,庚子翰林1接试。

二十九年己酉 年十七岁

二月二十日,五弟戟门生。

是年,先大夫亲课叔侄昆弟六七人读书梓潼阁之味绿轩,同里远近从学者十馀人。下届岁科相继游庠食饩。五月十三夜,大雷雨达旦,侵晨2水暴至,淹平石马边桥上,坏山田无算,里中新修字藏,石址为水涨坼倒塌。

三十年庚戌 年十八岁

六月十八日,六弟同高生,以与高祖南宫公生同月日也。

是年,先大夫主讲明德书院,携余兄弟及我湖、古腴两侄入院读书。十月岁试,经古院中列正取者五人,余与雨农兄、我湖侄与焉。赋题“严君平下帘授老子赋” 以卜筮之馀学宗清静为韵,诗题“三十三天长雨花” 得天字,正场文题“樊迟问知”一章,诗题“文以意为车”得车字。院中取列优等七人。

咸丰元年辛亥 年十九岁

先大夫仍掌教书院。本年恩科,生童入院从学者愈众。六月科试,古场赋题“赐牛僧儒彝尊龙勺赋”以精金古器以比君子为韵,诗题“呼龙耕烟种瑶草”得烟字。余偕雨农兄、我湖侄及院中肄业列正取者六人。正场文题“非谓有乔木之谓也”二句,诗题“荷叶遮门水浸阶”得阶字。余兄弟及两侄均前列。复试之日,祖庚师当堂传阅正场卷,批语极荷奖诩,询家世甚详,而余“复古重与细论文”及“复试别后与谁同把酒”两试律尤荷激赏。又查阅试镇远府县取进案首,与阡试新进前列,填写业师,皆属先大夫。试毕,径至书院拜访,书赠“经师人师”额,悬之讲堂。岁科两试,院中新进诸生陈绍虞舜卿,杨繁春荫堂,杨锺魁春门,雷应槐荫三,李培兰润亭,杜兴瑞辑五,徐彩林晴轩,黄日熙缉堂,族兄其涟漪甫、其湖华章,族侄学礼秉之皆及门授业者也。余偕雨农、幼兰两兄,我湖、古腴两侄皆以优等先后补廪。一时英才济济,称极盛焉。本年昆弟叔侄同赴乡试,我湖卷已拟元镂板,后以提比微疵被黜。雨农、幼兰两兄均荐焉而不售,祖庚师极为惋惜不置。首题“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次 “厚牲而薄来”,三“拱把之桐梓”三句,诗“楼高面面看青山”得楼字。主考左瑛,湖北云梦人;华祝三,江西铅山人。

榜后归里,冬月二十七日完婚。

二年壬子 年二十岁

五月十五日,四妹闰芝生。

是年,先大夫辞掌教,课余昆弟叔侄读书后院新宅。七月赴省应试,是科首题“人而不为周南召南”二句,次“辟如登高必自卑”,三“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余偕两兄暨我湖侄卷均呈荐未遇。余卷出婺川县阮公文藻房,江西安福人,批语:“切实谛当,次三亦匀称,诗谐。”主考张衍重,山东海丰人;许彭寿,浙江钱塘人。

广西贼首李沅发滋事,扰及黔边,蒋中丞霨远奏办防堵,各府州县派助军粮,由藩司用印票借捐。太守植圃黄公培杰会商先大夫,派幼兰兄借助银四百两,议叙从八品职衔两名,给芷涛兄、雨帆弟承顶。其他富室借钱三四百千、一二百千者不等,捐输从此接续办理,连年不辍。有一年中劝捐两三次者,名目繁兴,直至卵破巢倾而犹未已,追比之严,较甚于负欠国课。其初派绅设局,分赴各乡题写,稍存观望,即派差练锁拿入局勒捐,一不如数,即送府用刑逼索。正捐之外,倍出使费,尽饱局绅囊槖,殷富莫不毁家。其后局外多生艳羡,三五为党,又复请领府札分办,分城内为总局,河街又设军需分局、盐粮局、厘金局等名,与总局若离若合,款目愈多,乡户自此无宁日矣。

七月赴省,遇云南临沅镇兵调赴广西。晤兵官,语以长发贼势甚披猖,官军屡挫,都统乌兰泰阵亡,经略赛尚阿自永安州溃退。贼全力注楚,湖南震动,黔边戒严,人情异常恇惧云。

近四五年,苗疆盗匪横行劫抢,巨案迭出,报经州县,犯无一获,上年竟至驿路行劫学差扛担及会试火牌。是年春间,革夷盗首保禾纠合大伙,劫抢麻音塘盐课。时胡文忠公林翼方权镇远府篆,闻报即挑派县中干差购线踩缉,复募练勇,亲督深入山丙、朗洞等处贼巢搜捕。先后缉获巨盗七十馀名,解省正法,破费二三千金。而首府江夏王廉普先生成璐积有违言,谓其喜事贪功,擅开兵衅,中丞颇为动容。赖吕方伯佺孙、孔廉访庆鍸皆胡公丙申同年,极力维持,得不负过。及胡公移署黎平,后任朱用之太守右曾莅镇,事多迟疑,假手营弁,雇募乡勇搜捕逸匪。初时,良苗竭力供亿,缉获首要数犯,多资乡导之力。而营弁逗留苗寨,坐索匪犯,日事搜求,骚扰不已。匪党裹集渐多,乘机煽诱逼胁,而良苗犹怀疑畏,虽结寨自保,隐存观变之心,犹未敢显然抗拒。斯时官府果能绥戢安抚,设法解散,必不至四处响应。乃听从营弁禀请派拨营兵会拿,又复声言开剿,兵未入境,苗寨传播“见黑便杀”之谣,遂坚从逆之志,生苗、熟苗由此联为一气,相率弃寨聚保雷公山千家寨,渐出焚掠村庄,屠戮汉人,浸至蔓延不可收拾。承平日久,官兵未经战阵,镇标兵千馀屯驻苗疆,畏其凶悍,谨守一隅。苗人长技,翻山越涧,捷比猿猱,而又出没无定。官军侦其所向,振旅迎敌,山路跷确,屡经挫损,匪党乘间袭陷岩门、邛水、胜秉等处,屠城戕官,逆焰日炽。官军节节溃退,以致台拱、清江各城亦相继失陷,苗疆千里沦为异域。官军无敢再履其境,苗与汉自此成不共之仇矣。同时各府县群苗蠢动,驱逐汉人无遗,驿路断绝人踪。清、黄、施秉只馀孤城,困守连年,至乙卯岁先后被陷,屠杀殆尽。当时分施、黄以上为高坡苗,台拱、清江为下河苗,逆首高禾、九松、李高脚等尤异常凶狡。自苗变后,人心思乱,盗贼蜂起,上游之佪匪、仲匪、杠匪及各种夷倮,下游之榔匪、教匪、号匪、叛勇、游练、粮户迭起迭灭,与苗匪相终始。镇远自官军溃败后,苗匪每窜至鼓楼坪、鸭溪田坝1,窥伺官军动静。镇军统兵驻永坡防堵,府卫两城顾守不遑,苗匪乘机分窜后路各乡,焚掠一空。居民逃散,田地荒芜,满目荆榛,郡城竟成孤注,至丁巳九月亦为所袭陷矣。

三年癸丑 年二十一岁

正月三十日,方太夫人弃养,十二月十五日安葬牌头。先大夫居丧,余昆弟叔侄读书家中。十月岁试,以染疟未痊未应古场。正场列一等,文题“何以报德”。学使黄伯垂先生统,广东顺德人,庚戌传胪。

四年甲寅 年二十二岁

六月科试古场赋题“万变图赋”以晴夏晚云八景之一为韵,诗题“松柏有心”得心字,余偕古腴侄列正取。正场文题“刍荛者牲焉”三句,同列一等。是年奉旨兴办团练,由府颁到宪札并团练章程。先大夫充总团乡正,团练六百人,设局制造旗帜炮械,皆本团富户捐办也。

桐梓县逆首杨漋倡乱,贼党蔓延,警报叠至,奉宪飞札各路齐团堵剿,勿使入境。十月,先大夫点阅丁壮,演试新铸枪炮,分派幫办诸务。余与雨农兄为左右管带。

杨漋即杨,桐梓县革役也,住居九坝。招聚外来游匪谋乱,猝然起事,攻陷县城,旋据雷台山为巢,直扑遵义府城,燔毁城外民居,裹挟日众,逆势寖炽。其侄杨六郎率当军锋,矫捷敢战;伪军师苏2老先生善占卜,颇多狡谋;贼党半属川黔积猾游棍,初战锐不可当,官军交绥辄靡,远近震动。制府文僖公罗苏溪先生绕典亲督云南昭通、鹤丽,贵州威宁、安义四镇兵剿办。初至多失利,伤亡颇多,贼势倍张,直逼制府营垒,猛力攻扑,日久不退。制府忧劳过甚,兼以微伤,八月殁于军中。赖援军大至,将贼击走。九月以后,滇黔兵分队痛剿,逼贼归聚山中,困以长围。贼计无所施,始溃遁向思、石一路,意图沿途藏匿解散。滇兵乃跟踪追袭,足无停趾,使其昼夜不得憩止,无暇掠食。贼果饥疲,为官军擒斩过半。次年二月追至葛彰司,贼方于马家土造饭,官军旋亦追至。杨逆势已不支,伏身山洞,为滇兵炮毙,当即割截首级,解至新任制军恒春贵定大营告捷。馀贼星散,概为沿路团练所获,解官正法,漏网者寥寥。苏逆逃至硖石,为旅店盘获送思南。逆侄杨六郎至野猪宅问渡,为渡夫猜破,击落水中,鸣团擒缚,搜其身得珊瑚顶珠,称得之罗制军营,旋解石阡送贵定大营枭示。官军凯撤。

五年乙卯 年二十三岁

是年正科以全省糜烂,奏请停办。

二月十二日午后,探闻贼窜葛彰司。先大夫甫商各路调集团练,分堵龙塘、白沙两路要隘。十三日黎明,马家土败匪即由僻径窜出长冲,经过雷家屯至扶桥口,踩浅向卡房坳而逸。署东道韩南溪先生超督带所募苗练,西道张春潭先生锳率兴义乡勇,均随后尾追。云南特、佘两镇军各率所部凯旋,亦由此经过。六七日中,兵夫络绎不断,间有散入乡村索取食物者,乡户畏兵差骚扰,闭门逃匿殆尽。幸抚宪讯发“兵练骚扰,格杀勿论”之示,四乡始得安靖。余家尽室移往牌头庄房避兵,事平始归。旋募护勇二十名交曹教师训练,防御土匪。

六月初,探闻余庆总团邓海山击贼黄平十里桥阵亡,防营瓦解,要隘尽失。大股苗匪由中桥河长驱而入,攻扑余庆县城,势将下窜。续据黄连沟团首飞报,苗匪分股踞长冈岭,显有窥伺阡境之意。太守植圃黄公培杰及杨用廷都戎启贤函请先大夫至府会商。迅集团练,出扎烂泥山防堵,相机截击,所需药弹油烛由府局供支,粮械自备,订期六月十二日出队。及驻马伏堰,苗匪据长冈岭未退,时游奕苦笋坪老屯一带。又据马溪总团朱炳南孝廉炘函称擒获苗探,据供侦知滥泥山一路有备,大股将由马溪出包溪,直从大地方下窜,请速移扎马溪,会合迎头截击。仍留府练协同马伏堰团丁防守滥泥山隘口。移驻马溪后,全股苗匪退走荆坑、牛打场一路,漫过老都桥、紫江关。先大夫督团进扎石桥,因老都桥团练请援,复会和马溪团直抵老都桥扼守。次日,苗匪焚掠柿花坪,余偕雨农兄分带团练驰击,匪已退走白塘矣。驻老都桥六日,探知大股归巢,分股数百往杉木河等处劫粮。先大夫督团由紫江关而进,拟由瓮哨大路退归。甫抵杉木河,喘息未定,匪亦踵至。团练立营河岸对击,复分左右包抄,炮毙大旗匪首。匪见两翼旗帜,即弃械狂奔,追过白塘始徐徐收队。因杉木河地势曲狭,前后受敌,即退屯高梁地,旋移扎代坪,扼守窜阡大路。维时施秉受困日久,孤城悬立贼中,其三面逼近苗地,已无汉人遗踪。惟代坪一路虽残破之馀,居人未尽离散,且可绕越通走石、镇两城,实为危城生路。邑侯刘公玉麟闻先大夫驻营此间,亟欲扳请久扎,保全出路,各乡寨咸愿筹粮供支,屡饬城绅诣营婉商。先大夫以非阡境扼要门户,相距窎远,深虞隔绝,万一贼从别径窜入,前后牵制,进退失据,为祸甚烈,坚不承诺。嗣又再三商请移驻柳塘堡,藉保近城收获,一月之后徐图撤归。先大夫以团练俱属农人,各有家计,非兵练可比,决难曲从。正筹商之际,苗匪突出扑城,抢割附城田谷。客楼、马溪等团应调赴援,先后趱至,城绅复赍邑侯手函请策应。次日,先大夫督团至瓮哨,派分两路,一由石牌坡,一由燕子岩,同时并进。时客楼、马溪团练正排队河岸与匪对击。匪于城后瞭望,遥见我军两路势如涌潮,即时四围鸣螺收队。及我团驰抵柳塘堡,甫施连环枪炮,匪皆远远伏地,渐次退走白堕、冈海,顷刻踪影全灭矣。刘明府偕城绅即日出城渡河谒谢,并馈米油盐薪及犒劳酒肉,商订确探贼踪,会团合击。次日,探知大股退归飞云洞,其屯扎冈海、白堕者约数百人,皆往时近城各寨苗也,欲俟客团撤后,复出抢掳田谷。是晚,会商客团与城练分三路进剿,派附城团练充当乡导。我团挑派六成,黎明饱食,驰抵白堕。匪散伏村中,不防团练掩至。我团首先冲进,团截袭杀,擒斩不少。馀匪滚岩越涧而逃,复为城练与客楼团练分投追杀,匪已胆落,自此不复零落出掠矣。是日午后,收队分扎柳塘堡、石牌坡。旋接府局急信,探知苗匪大股窜葛彰司,焚掠三十三屯等处,苗探四出窥探虚实,请速撤归,防堵附近要隘。即日拔队启行,归经平贯,挑留百人驻守将军岩,馀悉折归收获矣。

八月,府局会议分防苗匪下窜要隘,以专责成,免致兼顾疏虞。葛彰司一路札饬白沙走马坪团练防守。由总团徐立三从九全才择隘驻扎,滥泥山一路扎直桥总团,刘子惠孝廉庆元督团扼守,乾溪红岩团练分扼梓木凹,大坳、王家坪札包溪洪邓诸团联合马溪防守。先大夫督团专防大地方路濑一路,号孝义营。

九月,先大夫挑派壮丁二百人,命余偕雨农兄管带,合原扎将军岩之百人驻防大地方。苗匪复出瓮哨、谷定,路濑一带震恐,旋进扎路濑。匪扰荆蓬,镇远府吴鼎丞太守登甲以后路吃紧,派府练堵金石关即溜沙关,复据团首王金茂等吁禀函请先大夫移营羊场以壮声援。驻羊场旬日,苗匪归巢,仍折回大地方驻扎,专顾阡境要隘,直至冬初红号贼起,始全队撤归。

是年九十月间,铜仁粮户闹粮滋事,舉人徐廷杰、梅济鼎乘机鼓众煽乱,破城戕官,松桃、思南相继被陷。冬月窜经阡境,绕出思州。是月,毛家寨逆首毛大仙传徒倡乱,旬月之间裹挟数千人,同时复有蚕溪王大仙及萧小仙遥为响应。江阳沟倏有李太子一股聚众数百,连夜袭踞阡郡。贼踪充斥,无干净土矣。

铜仁府五峝民以收粮浮冒,积怒粮书周祥,举人徐廷杰、梅济鼎等暗嗾各户担米拥积府堂,不遽交仓,劫持府尊改革斗斛,旬日间府署堆积米萝无隙地。徐、梅假为调停关说,嗾众鼓噪。太守葛蓬山先生景莱先入粮书之言,坚不垂允,及至詈骂沸腾,犹不思改计定变,以致粮户千百为群,蜂拥而入,寻殴周祥,不知其早已远遁矣。不逞之徒,乘机肆闹,直闯府署内堂,毁坏门窗,抢掠器物。太守因仓卒变起,环顾左右虚无一人,退匿内室自尽,文武各官同时出走。未变前,徐廷杰先以计遣梅济鼎归约江口太平场各乡粮户入城计事,而私回标杆河招聚亡命,相随入城。民变之日,两处同时抵城下。徐党之伏城内者,开门延纳,乃布散谣言,诈称城门闭塞,为先锋严占鳌、赵子漋辈用二百斤铜槌击破。乡愚信其言,远近丧胆。后此赵逆所至,辄以铜箔饰大木槌,令数人舁之马前,欲惊人之听睹,轻重不伦,徒令见者捧腹。徐逆入城后,不容一人脱走,拥众自卫,安坐考棚,事事委决乩盘,谬称帝命,言词悖逆,笔不忍述。从此称徐为军师,梅为元戎,严占鳌、赵子漋、刘美美辈为将军。其馀附逆者,元帅先锋均有称谓,各率其党分扑旁近府厅矣。梅济鼎初意亦第欲附和徐逆争革浮收,见德乡里,不知徐之阴蓄异志,图谋不轨,陷其叛逆为乱,至此势成骑虎,无计自拔,不得已隐忍将顺共事。徐暗布腹心,胁迫大举,攻陷思南,卒为官军袭杀,戮于小岩关。而伪先锋邬黑虎本扶桥口人,以健走充团练侦探,击贼白堕,手刃两贼,割取首级,夺获枪械,先大夫赏其勇。撤归后,因负欠博债,窃走铜城佣力,值粮户滋事,与刘美美素识,携叩乩坛,点充先锋,往攻松桃,即纠合数百人,沿路裹胁苗汉千馀直趋城下。维时厅城文武兵民已弃城远遁,仅馀空城,无人设守,逆众突至,未敢渡河。邬黑虎首先闯入探望,绝无备御,转而招众齐入,直踞副将衙署为帅府,掳获蟒衣穿著被体,公然出示安抚苗民,自称统天大元帅。示中张大其词,谓为神灵助顺,于是远近轰传邬元帅攻城之初,只一人一骑,以大刀劈门而入,追杀守城协兵,当者齑粉,半日之久,始返招大队进城。乡愚用是惴惴,日有投身馈献羊酒者矣。次年败遁吊楼洋溪,为楚军搜获,碎割处死。逆之结队出略也,盈千累万,头裹白巾,多执白布小旛,一似丧家送葬,又如上山进香状。其执持刀械者甚少,又杂以木棒竹篙,晚间散住村寨停宿,安意肆志,略无防卫,动称神灵随身拥护,陈师鞠旅,直等儿戏。只以承平日久,无人知兵,官与民俱震慑浮言,不悉若曹伎俩,只图远避凶锋,弃地弃城,获罪在所不计,致逆党恣情窜越,如履无人之境。以故至松桃而松桃陷,至思南而思南破,石阡、思州亦皆循城而走,绝无阻拦,势益猖獗,而蠢蠢者方信其果有神助,将唾手而成大业矣。于是谋围凤皇厅,窥犯楚边。镇筸兵劲健甲东南各省,时邓忠武公绍良新逝,随征镇兵甫从江南大营遣撤归伍,皆百战之馀,眼底岂有鼠贼。道标屯兵亦训练极精,附近乾州、茶洞各协,以黔边毗连,防堵布置严密,贼难飞越。苗屯弁兵豫受镇道诚谕,各守屯堡,无塞通道,听其阑入,过后断其归路,勿使旁扰。逆辈听信乩语指挥,犹袭故智,长驱大进,直抵凤皇城下。镇兵静伏,俟其涌至,排列大炮轰击。两边石岩壁立,蹊径掘断,逆众避藏无地,势已不支。将谋溃退,后路伏兵四起截杀,镇兵突从城上飞越而出,前后合剿,死伤山积。幸脱馀匪,败经屯堡,复被屯军节节痛剿,生还者无几。至此方知为徐逆愚弄,神并不灵,亦已晚矣。徐逆由此困踞铜城,不敢再觑楚疆。楚军旋于次年春攻拔铜、松两城,徐逆溷走不知下落。

毛大仙名瓜瓜同,毛家寨村农习业吹鼓者也,极愚朴,见人恒腼腆寡言。是年秋,染病弥月,病起言词惝恍,谓神授符箓,传教技勇,能疗治病症。村人试之信,实则互相愚弄,自欺欺人,无他术也。浃月之间,传徒二三十人,昼散宵聚,谓习神打。初时从学者备香楮牲,望空拜揖,饮以符水,即闭目跳吼,舞拳弄棒,犹不妄言语。嗣后饮符即称有神附体,名为临凡,神圣仙佛凭其假托,动发人阴私,指名诅詈,目为恶人,而势日以张。九月间,先大夫督防羊场,密遣人侦实,飞禀请示查禁。太守黄公不甚介意,第饬总役张成潜往龙洞场遥访消息,遽以癫邪置之。未几,侦知其徒叠相传习,浸及大河以外,风驰远方。以地属思南,黄公亟移商思南府福太守奎会拿。福公复以消弭息事相复,黄公恐酿事获咎,遂撤回差弁。虽经各寨绅耆危词禀究而亦不应。俾逆党恣其所为,无所忌惮,渐至燎原,而事起矣。毛逆之变,其事多成于其徒。毛逆初无倡乱之心,亦不知叛逆为何如事。当其病起时,并无意聚徒传习,日夕危坐,任人聚观,信口宣说五七字句不休。虽鄙俚凑杂,不堪入耳,却背诵如流若夙构。其有愿传习者亦不甚拒,只以足不出户,一任其徒四方煽诱,谎惑乡愚,捕捉恶人,听其处治,只谓恶徒有可死之道,初不计杀人为何如事,彼为何如人,可以操杀人之权也。而犹断荤茹素,合掌低眉,日踞高座而受乡人宰杀羊豕之祭,自称长眉大仙,逆妻杨为观音圣母,逆子未元为释迦佛,方谓劝善免劫,保全乡境。而其徒则皆粗蠢乡愚,以杀人斗狠为能,肆出焚掠,犹以剿杀逆苗例视,不知叛逆之罪干族灭。又事不关白逆首,各不相下,其称托张飞、赵云二将军、三将军者比比而是;而唐老玉之称唐天子,雷三贵之称雷神,尤为不伦。至称白鹤仙之毛老同,乩仙之毛瘟六,为毛逆所最亲信,其狠毒亦甚于他贼,率其党封仓掠马无虚日。而余族之稗类从逆号鸿钧道人者,方且勾结渠党,日思肆毒余家,以快报复。赖毛逆知其隐情,计未得逞。至冬月十三日,伪太子李逆袭陷郡城之际,逆党大合二千馀人,齐聚毛家寨亮队。是日骈杀累累。逆党杀人,每拥至对岸大沙坝,万刃攒刺,眴息粉碎,惨不忍睹。缘同时逆族有名麻祥者,亦以传徒教打,角立成仇。逆势渐盛,麻祥尽室远避,食尽窃归,猝为逆党所缚。而先时首告邪教谋逆之毛寅寿父子亦被捆获,并扶桥口之不孝逆子杨石贵同日受刃。寅寿父子则为其截斫手足,号呼两日而后绝。至生员彭灿奎则先为毛逆谋主,素性奸狡,至是力怂编造党册,意在倾陷近村绅富。逆反疑其阴谋異己,突出不意戮之,悬首村外。其伪元帅朱文焕与毛逆隔河而居,素以膂力称,春间应募充余家护勇。撤归,受雇至江口担货,经塘头,适白号上窜思南,市人惊走,所担客货为土匪劫抢,渠亦窜身白号劫掠衣物而归。与逆党郝二将军有隙,被其缚至毛逆指为土匪,经逆子毛未元保释,毛逆以其膂力过人,用为总兵大元帅。值洛桥、白沙等团同驻大小岩防堵。先大夫飞函密嘱豫挑精壮,候合余庆练勇会击,复星夜函致余庆县彭紫瀛明府澜派拨劲练,联络团丁进剿。谓逆党散处远近,心未齐一,逆巢空虚无备,其近日金鼓喧豗,四方之供献者如织,半属阳为趋附,而阴窥探虚实者也。如振旅前来,敝团豫派乡导,直抵贼巢,乘夜掩袭,四路应援不及,必有拦截败路者,扫穴擒渠,在此一举。彭明府果派孙寿山率所部福勇进驻龙塘,乃逗遛观望,趦趄不前,又声张师期,使贼转得塞阻要隘,预为之备。时朱文焕甫脱斧锧,遽受专任,未厌众心,深虑郝逆辈挟众暗图,亟思建功树威,收众自固。毛逆亦责以驱除龙塘防勇,乃纠合数百人裹粮疾趋,夤夜奋力冲入。勇团仓皇惊起狂奔,不暇回顾。逆张两翼袭追截杀,刃为之折,尸横衢路,自此朱元帅勇闻远迩。未几孙部复由关口坪绕下,围击荆竹贼垒。朱文焕预伏鸡头沟,嘱垒贼佯败诱敌。孙队果追过河,涉甫及半,伏贼突出,上下截杀,又获大胜。福勇溃走,从此勇团谨避朱队旗帜矣。是时铜仁粮户裹头概用白布,谓之“白号”;毛逆党则以红布多结疙瘩围裹头上,谓之“红号”。冬月底,“白号”伪将军陈天秀、小江武生率众自吊楼洋溪而上,窜经沿河。毛逆畏其肆扰,出而弹压。相见之际,“白号”咸尊称为祖师,悉听约束,各村第给饭食,列置路头,皆席地围坐,食竟,俯首帖耳,鱼贯而去。伪太子李逆袭入阡郡,盘踞浃旬,捉杀蠹役张成一人,及误伤数人而已,城内外安堵如故。及毛逆党随后入城,强分卤获,抵牾成隙。李逆自忖众寡相悬,虑有变,乘夜满载遁归江阳沟。李逆本属另股,与毛党若离若合,亦以红巾为号。据城之日,士庶咸令系红布于身间,即可出入无阻。然远近播传,及各路禀报,咸称毛大仙“红号”袭陷阡郡云。郡城被陷,中丞蒋公霨远奏委升用府王承斋太守敬烈督办下游军务,派松桃协副将图塔布帮办,募勇二千,调仁怀及铜、松营兵并守备韩昌带抚标练勇各二百随征。丙辰正月十三日,驻军关口坪。太守黄公自失守出城,窃往南乡与绅团策商规复,又亲至余庆商彭明府添募练勇,正月十四日亦抵蜡岩驻营。初间毛党大股入踞郡城,掠近城村寨。十五日,铜线沟团丁知官军临境,假顽龙灯,暗藏刀械,思溷入城内应。为贼所觉,诱入禹王宫聚歼。逆党即日上窜,与直桥团练接仗亚云坝获胜。刘子惠孝廉、周渭川茂才诸君死焉。贼分由燕子岩、关口坳两路焚掠,直桥河东西寸椽无遗。是日大雾弥漫,黄府尊督所部由官庄龙底坝疾下,径扑城垣,夺门而入,搜杀城贼略尽。王军亦同日驰扎校场,逆党自直桥收队,始知官军入城据守,狂奔归巢,复扎营扶桥口堵御。当王军初驻关口坪时,逆党已离巢四出,毛家寨虚旷无人。官军果分一支驻亚鳌、高寨一带,牵制城贼;一支径出苦竹园、鸟茶关疾趋逆巢。逆首无从脱走,郡城恰为黄军所据。出掠大股无所归,必张皇失措,两军合力截剿,无难一鼓剪除。乃以乡导不力,顿兵数日,致贼得归巢设守,要隘悉为所据。官军屡攻不下,反为所乘,赖团练四处策应,藉分贼势。二月初,先大夫命雨农兄详绘地图,诣城商之督办府,军分三路,派团练带同前进。西路由官道趋龙洞而出,包逆巢前面;东路由洋溪上越雷神箐口抄逆巢后路;大队沿河而下,直趋毛家寨逆巢,逆险尽失,腹背受敌。毛逆退据对市棚,拥众自守,馀党散伏山谷,多张旗帜,施放枪铳以疑官军耳目。中路军恐中伏,驰至毛家寨纵火,旋收队;东西两路亦同时归营。逆由是震慑兵威,弃巢遁走,谋依王大仙扼蚕溪而守。王闻信,预约其党萧小仙至二十里延候,止其大股屯扎,诱毛逆偕其眷属及乩仙、白鹤仙诸逆深入抵其寨,即时擒缚绕解阡郡,献功自赎。王、萧原非毛逆夥党,毛逆之往投也,朱文焕力阻之而不听,故不与偕进,得脱网罗。馀党知毛逆被陷,纷纷解散,先后赴郡投诚。逆子毛未元脱走铜仁,依白号赵子漋。毛逆解郡,并乩仙等皆极刑处死,毛家寨一炬毁平。官军驻郡,虑贼回窜,派韩昌一营出扎下屯大坡垴,仁怀营驻菁口防御。朱文焕率精悍百馀由蚕溪折回,探毛逆消息,突至箐口,冐团丁馈送饭食,溷入营垒,倏起袭杀,带兵官唐把总被戕,兵丁伤亡不少,弃垒逃出归郡。韩昌闻风亦拔营遁入城内。朱文焕复收合馀烬,攻扑郡城,被官军击退,不时游奕近郭,郡城犹未解严。而督办府遽以踏毁逆巢,首逆就擒,具报肃清,剿办蒇事,而以朱文焕一股归之馀匪,交地方官缉办。王旋奉委署铜仁府,彭署铜仁县,仍各带旧部剿白号馀孽。同往履任受事。先大夫念朱文焕之从逆非其本意,东驰西突,亦多成于迫制,其平日为人颇知重义,当贼势方张之日,凡绅富之夙与贼党有睚眦微嫌者,靡不寻思逞毒,快心泄忿,赖朱文焕极力调护,不惟不使受害破家,且不肯迫胁入党,而于鸿钧道人之百计倾陷时,其卵翼余宗为倍至,此际穷蹙无归,如招抚反正,必可资其出力以清根株。乃进商太守黄公给发札示招抚,许其戴罪自效。择素有胆略者,得及门覃锋,令携札示往会计议。朱意迟疑不决,必面见先大夫得一言以为信。覃复函至时,朱方据大坡垴废垒休息,尚存数百人。先大夫连夜单骑诣营相晤,剖析利害,力任保全,朱乃俯首归诚,誓不背负。次日即随入城谒见文武官府,给以六品翎顶,令汰撤随丁,酌挑百人改充府署亲兵,交渠管带,责以专任搜捕安插事宜。自此竭诚尽智,遇事勇往,颇收指臂之效。次年其旧党安毛、安长发辈归习清水教,啸聚百馀人于兴隆场,朱禀请查拿,即奉委带练围捕。黎明掩至,安毛横矛岩口,挺立抗敌,朱猛进,上下对击而死,红号馀党悉平。

王太守之督办石阡军务也,未建寸功,性习疏慵,癖嗜洋烟,军中高卧,日午未起。其在省垣募勇,多游手无赖,驻营郡城,任其散扰乡村,以抢掠为心,不畏军法;其出队也,搀前越后,全无纪律,二三千人不闻阵擒一贼,其校场之累累诛夷者,皆团练缚致之将军元帅也,嗣以各团生擒诸逆首,皆经解送府辕,索询供而不与,心滋不悦,即草草禀报蒇事而去。其于郡城裁汰部勇,不思资遣,听其逗留,以致讹诈偷窃无所不至。而视朱文焕为奇货,于其就抚后,犹日寻衅袭杀,几复激变,盘踞城厢聚赌滋事,人人侧目,直至杨胜谋反败露,被获正法,究出同谋,尽属撤勇,闻风畏拿,始相率远遁,种祸地方,殊非细故。王在郡日,以余姻戚盛翼卿司马朝辅由思城避乱而来,行装被劫,反诬以倾赀济贼,恶诈财贿,横加詈辱,尤令人切齿。而彭明府性习亦相类,其同赴铜仁新任,探知白号馀孽赵子漋、严占鳌辈虎踞太平场江口一带,意存恇怯,豫为牢笼之计,先发牌示招安,并约严、赵辈计事。逆党果挺往迎谒,貌为恭顺,窃觇军容,窥测意旨,深悉两人伎俩,百计要求,莫不应许,甚至与之联交,以弟兄相称谓,愿为前驱安抚,护送履任,沿途声扬“王大哥、彭大哥礼请吾辈协同守城”,亵视极矣。拥卫入城后,心腹布满左右,若辈进出无敢阻,事无巨细,悉为挟持,桀骜时形,而狎弄愈甚,府县直同傀儡,民谤沸腾,郡事益不可问矣。未几,杨星垣观察书魁卸遵义府事赴东道任,经太平场,为逆党劫之杨氏祠中,傔从惊散,只身羁困半年之久。而府县不能救,上宪以两人办理不善,縻饷纵寇,以致贼益骄横,撤省参办,两公由是竟脱樊笼矣。时骆文忠公秉章抚湘,奏派前任龙山县兆葆岩太守琛统楚边西防营入黔,剿办获胜。贼势不支,赵子漋、严占鳌、刘美美及毛未元等窜走阡境,兆军缀其后,并飞饬经过地方团练跟踪追击,贼窜余庆,遁走施秉苗地而灭,白号平。

李太子,家江阳沟中坝,其父盛儒贡生,极诚朴,授徒乡里致小康。及其母殁已有年,逆幼读书,应试未遇,习扶鸾请乩。先是其母临乩,称奉帝敕,封以正心帝君,无识者咸称贺,即尊呼逆为太子。至是母忽降乩,令其连夜进取郡城,即纠合近村人督促随行。乡愚不知利害轻重,不问事之可为不可为,力之能取不能取也,贸贸然逐队而行。黎明经过平地场各处,咸莫测所由,晌午直趋城下,蜂涌而前。官民皆张皇无主,猝难设备,于是城绅之崇信乩鸾者,相约备具香烛,衣冠奉迎,爆竹喧豗,雍容安步,观者阗塞,胥忘来者之为悖逆作乱也。文武官即日出走,惟太守黄公之配曹恭人至府署后山触石碎首殉焉。逆入踞考棚,安设乩坛,凡事一一请命正心帝君。以往时应试主北门夏家,至是用为郡守,某为都司经历,夏乃与之设誓毋妄杀人,乘夜窃遁。逆以夙恨捕杀府役张成,至龙氏妇则为怨家构杀,包氏子则疑其窥探而误杀者也。据城浃旬颇安戢,不妄杀人,城绅复设乩坛于禹王宫,李逆频往叩休咎。太守黄公匿河西书院中,乩绅以其仁柔,吁神贷死,于是同至书院拥往乩坛顶礼,接见李逆而归,即潜往廖田河商调团练去矣。先时太守搬移辎重出城,为营兵拦阻,堆存考棚,至是悉为逆党攫取,满载而归。李逆从此戢影不出,次年为团练捆解郡城凌迟。江阳沟逆巢亦经思南太守福公亲督练兵痛洗,逆党扫灭无遗。

王大仙士秀家蚕溪,萧小仙明仕家革攸寨,均应童试未遇。同时以扶乩煽惑乡愚,与毛逆略通声气。后诱执毛逆反正,获奖五品花翎,见督办府力辨其无邪谋,问以大仙小仙之称,则谓其原名大宣、孝先,传呼偶讹耳。王于次年击江外白号贼于印江,殁于阵,萧得终老闾里焉。

石阡营都司署内箭道,地极宽敞。是年杨用廷都戎种瓜五株,圆干修伟,爪距四张,飞扬生动,宛然游龙拏空状。绘图遍征题咏,犹记先大夫长律中有云:“奕矣恒农贤阃府,旗鼓休息闲艺圃。一时和气遍薰蒸,青门种布灵芽吐。大小游龙蟠五茎,天数地数得其盈。四龙蜿蜒如拱卫,一龙蹲伏势峥巆。”一时竞推杰作。九月杨署镇远总镇,拔弃河中,随波荡漾,首尾尤为逼肖,当时呼以“瓜瓜龙”,目为瑞事,不谓竟兆毛逆瓜瓜同之乱也。草木为妖,出人意表,迟一年镇远被陷,杨弃城走,披缁远隐,不知所终。

六年丙辰 年二十四岁

正月红号贼猖獗,出入索扰不休。幼兰兄议设乩盘于梓潼阁讲说善书,日间男妇反关往听,藉此潜身引避凶锋。缘逆以教打为降像武坛,目扶乩为降笔文坛,往日假托附体,跳掷杀人,或需索财物,每借故加害于素所不快,惟匿身乩坛,即无虞逞毒。兄乃商延罗汉章、覃笔珊辈主其事,以其能得逆党要领也。十五日,官军入城。先一日,先大夫即接督办府王及太守黄公密函,至是命余偕雨农兄往见,请示机宜。晤谈之际,王以饷项未至,商借千金赏劳,太守则以行李全失,索借冠服,余弟兄应诺而归。幼兰兄筹借五百金。十九日,先大夫命余偕银及服物入城,夤夜带亲信七人绕越扶桥口平窑坝贼垒。四更抵城,吊入见王,商订师期,乘夜潜归,密派向导,自此沿河地方兵与贼上下驰骋,顿成战场。余家移避岩脚屯庄屋。而官军被挫,即恣掠无忌矣。坐待首逆成擒,王军拔队,而后四乡稍戢。三月,朱文焕就抚,余家移归。维时新抚之徒,犹怀反侧,每入城市,辄被轻薄诮辱不甘。王部散勇复藉端诈磕,虽禀官而不能禁,人情汹汹。于是先大夫集商沿河绅首禀吁镇远县,请移扶桥口场市改设彭家屯,名永安场,四乡称便。忌者诋为贼场,频趁集寻衅生事,复请示切禁,场期由绅首带团丁捍卫,遇有不逞,即驱逐离场,若辈渐次敛迹。先大夫禀以团务交雨农兄接办,拟即请咨赴补山西。十月,余随侍先大夫自家启行。由水程入川,抵成都度岁。

冬月,铜仁白号馀孽,被楚军追剿穷蹙,严、赵诸逆悉众上窜阡境。兆督队亲追,并饬经过地方团练尾击。雨农兄遵札挑派得力团丁百人追至走马坪,贼窜余庆。团丁分路撤回。彭若兰等二十八人由白季而走,至乾溪桥边,而李树阶文森带黄茅直桥团练适至,猝然相值,隔溪停驻。时李甫由奉天海澄县丁忧回籍,素鞸缟冠,团众簇簇拥护,立马桥头,意气自雄,举鞭招呼,令弃械至前。彭本李族姻戚,见其左右无非素识,偕诸人欣然向前,备陈奉札追贼撤回缘由,不知李隐怀乡里被贼之恨,遽大声詈骂,谓汝辈概属红号漏网,死有余辜,岂容巧脱。其团众亦阴挟夙忿,咸思快心以张威勇,不俟语毕,遽合围纷纷捆缚,各以辫发反接其手,争挥白刃,顷刻惨杀二十人,得其侄李官音急前保留八人。李犹不遽释,解府亲献俘获,太守黄公骇异,谓此曹原属奉札追贼之人,清白可信,当时红号肆逆,赖沿河团练密禀请兵,探递信息,屡催进剿,官军莅境,在事出力,贼平蒙奖,今反诬以漏网馀党,无辜冤杀,匪惟若曹有所不甘,即我亦殊不服。而李盛气未平,哓哓折辩,其随从乡人亦复踞坐放言,大受斥辱,轰然而出,径往迎恩寺争住兆太守行馆,趾高气扬。兆闻知冤杀情由,积不能平,见其恣肆无状,即传令围拿,李越墙脱走,馀众鼠窜。兆往商黄公会禀请办,接见雨农兄委婉慰藉,嘱为死者伸雪,以乾溪隶印江,移请印江县亲验详报。李渐萌悔意,邻好亦每为调停和息。时先大夫正在蜀道,兄必欲俟得回示定夺。李驰往省垣探通禀消息,隐图斡旋,兄旋亲往上控,屡经发审局会审,供认确凿,续由臬宪请详革职,亲提研讯。李理屈1词穷,自知罪无可逭,堂讯之日,泣诉家贫亲老,幸博一第,万里服官,惟求禄养,志愿讫未得展。此事实由惑于浮言,临事不慎,为庸众所误,至今身罹2重罪,亦不敢卸过于人,惟求格外矜全,言辞哀迫,泪流被面,满堂胥隶无不鄙笑。然上游已隐存保全驱命之心矣,待鞠會垣三年,迄未定案,延至己未年教匪窃据荆竹园,蹂躏乡里,祸近眉睫,人心皇皇,家报频至,兄不能再羁留候案,而血属之滞省城者,亦已精疲力尽,知昭雪无期,难望抵偿,只得曲从戚友调处,潦草和息,结案而归。后李文森开复原官,由知县荐升安徽皖南道,署臬司,志得意满,目空一切,为徽抚乔鹤侪中丞松年年终甄别,送部引见,寻以道员发云南委用,行次长沙,暴疾终于省寓。

七年丁己 年二十五岁

正月随侍先大夫住成都青龙街王瑞庵明府兆麟家。瑞庵昔年与盛翼卿同官福建至好,此行盛与结伴游川,故约主其家。

上年先大夫患咳喘,延石阡经历胡绩堂参军济锷医治痊愈,始定行期。舟中两月,饮啖犹健。至成都,同乡旧好之在省者,新年分日招饮,飞觥劝酬,即不胜酒力矣。至是每乐静居,多辞交游集,夜眠不能安枕。余私忧之,顿念三晋远在数千里外,老人衰苶渐形,此日轻装远驰,异时设有不讳,后事岂堪设想。即此中道蹀躞,宿疾如作,归途即多忧虞,于是婉谋归计。先大夫自省精力疲困,北行甚虑不支,定计返里。而同乡傅公友麟、犹公自东、吴公秉诠诸年伯犹力劝留省就医。徐新斋之铭以盐茶道升湖北臬司,适入觐北上,方且怂惠力疾赴官,敦促偕行,邛州刺史胡云樵兴倬为绩堂昆弟,又约襄校试卷,均婉辞谢之。二月中别成都而归,三月抵家,五月间喘嗽复作,至闰五月日益加剧,医药无效,渐至不能即枕,惟日夕危坐,犹与侍疾左右者讲论书史,絮谈往事,娓娓不倦。六月初即苦气逆痰壅,言语艰涩,至十四日亥刻弃养,七月安葬牌头先大父母墓侧,遵遗命也。

九月,苗匪大股袭陷镇远府卫两城。总镇杨出御永坡,兵败而逸,都、守各官弁均脱走,张邑侯不知下落,太守吴公登甲被害于五牌大街,男妇死难者无数。府学廪生黎君家四牌坡,素以拳勇著闻,至是闻变,携其子各持兵械出截巷口,左右环击,毙贼甚多。匪不能近,黠贼飞登墙上,以鸱吻下击碎其首,父子同时遇害。事闻,吴公追赠太仆寺卿、荫袭骑都尉,黎君父子及城厢死难者官绅咸蒙赠恤焉。

十二月初五日,思南府属冈家寨致和团匪攻扑府城。府练之堵御大小岩关者,方击贼获胜,贼分股突,从麂子角缘凉水沟冲入,府城失守。太守福公奎乘肩舆抢渡,甫登船,贼随追至,戳伤扑落河中溺死,男妇扑河死者无算。安化县邑侯及游击富珠隆阿均出走。贼盘踞数日,大肆焚掠,弃城仍遁冈家寨。

上年,余侍先大夫游蜀,小住涪城,闻州牧濮筤圃先生瑗语先大夫以秋间鹤游坪滋事,戕害州同琨君。官军往剿,传教匪首刘义顺脱走,闻其遁入黔境,经川省咨黔会缉,惟冀早日成擒,免致苞孽生事,贻祸邻封。后果以事属隔省,办不认真,致刘逆遁伏冈家寨覃崽崽二家传教煽乱。未及期年,而思南之祸作矣。当其造逆之始,官府亦微有所闻,不早设策翦除以净根株,郡中惟敛费设局,募勇巡防,多备军火,似欲摄以虚声以缓其祸,致逆党得于其间煽惑集事。冬月初,福公犹令其少君富绵率领府练周游查访,各乡安谧,未得确实逆迹,而不知其昼散夜聚,祸水已成。富君但勒令各团赴郡具结,认不谋逆而已。城陷之前,犹有赍结呈投者,不谓富君甫回城,贼股即尾随而至,举事之秘而且速,出人意外,致令富君今日追溯当时情事,犹索解不得也。陷城后,逆党饱掠而归,筑垒冈家寨芋头湾,后称老团,定为巢穴,复到处择据险要,坚修石磊,分置乡正、先锋等目。先锋任攻战,乡正以经理粮糈,尊刘逆为老祖祖,以乞丐小童唤肥坨坨者为伪幼主,覃逆为伪丞相,呼以二先生,逆中之尊称也,是为江外白号。自此惟防邻团攻劫,不知有官军进剿事,而七八年间,官军亦只署提督蒋军门玉龙带川兵驻偏刀水半年,署东道韩公超过河击贼至一碗水失利败归,皆戊午年事。自蒋军退,偏场亦沦为贼窟;韩军败后,而江内地方且被黄号贼蹂躏殆尽,江外贼壤反安堵无惊,俨然别有天地矣。逆势日盛,无他军敢履其境,直至戊辰年川楚官军会剿平贼,地始受兵,而迎降者多,仍不至于大创也。逆之初弃城归也,各路民团坌至,尽情搜刮,飚忽去来,未几贼复踵至,自此互相出没无虚日,而郡城灰烬矣。是时各团有“八大弟兄”“十大弟兄”之目,八家则关外之罗培之芳林、黎吉园占魁等,十家则许家坝之邓芷侯第武诸人也。又复互相劫杀,争夺攘敚,或反引贼自固,贼转得乘间袭取,逆焰益炽,蔓延日宽,河西顿成化外。次年,新任太守周硕夫献廷绰号毛牛者莅任,远驻沿河司,惟知刻意搜求,动辄杀戮,致从逆者益坚其心;即未从逆者,亦挺然角立,与官为仇。如杨得友、田遂辈雄踞一方,虽经后来百计牢笼羁縻,而横暴不为稍敛。其间复有配军李宣忠亦以杀贼起家,保以官阶,得署思南营游击印。募带勇丁概属痞棍,殃民倍甚于贼,郡人苦其扰,而官府不敢过问。数年之后,兼署东道陈文轩太守昌运始授计邓芷侯诱执正其罪,而地方稍安。芷侯由是接署游击印,其平日骁勇善战,冠河西诸团,部勇无饷,惟以袭夺贼垒为生计,谓之打起发,贼垒多为踏毁,及后贼每出巢,相率引避,无敢犯其锋。往时仇视各团,且反颜附之,竟得平贼立功,官湖南总兵。

八年戊午 年二十六岁

守制在家,课诸弟读书新宅。春初,太守黄公督勇亲莅塘头设防,适思南新任周硕夫太守经过,接谈之际,各争属界安设厘局,龃龉生嫌,两部勇丁亦以夺船起衅寻斗,几酿祸端。周知不胜,率所部遁。秋,苗匪窜大地方,郡城戒严。雨農兄督团防堵将军岩,设仁和局筹备粮械。余偕幼兰兄总其事。冬月,大股苗匪复由走马坪下窜,洛桥、白沙各乡悉被焚掠。分股突至红岩,余姻蔡府阖门被害二十馀口,乾溪、凯景一带片瓦无存。至米沙坡为团练截击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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