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斌

魏建国。图/中新

12月16日～18日举行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将“坚持扩大内需这个战略基点”作为明年的重点任务之一，提出“形成强大国内市场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要支撑，必须在合理引导消费、储蓄、投资等方面进行有效制度安排”。

中国国际经济交流中心副理事长、商务部原副部长魏建国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专访时表示，强大国内市场是中国构建新发展格局的重点，但“行政性限制消费购买”“新兴产业重复建设”等问题仍然存在，表明中国超大市场作用尚未充分发挥。“一些地方以邻为壑，设置种种要素的壁垒，在城市和城市群发展中，重复建设、同质化竞争较为严重，对中国超大市场形成羁绊”。

中国新闻周刊：形成超大市场，对于中国新发展格局的构建具有怎样的作用？

魏建国：中国超大市场的作用主要体现在超大的市场能力和体量上。不仅是14亿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高水平生活的需要，也是中西部地区、二三线城市生产发展的需要;不仅有生活消费的需要，而且也有生产消费的需要。

当前超大市场的形成，希望能以国内市场为主体，形成一个开放、健康、安全的供应链、产业链;与此同时，在国际上也要有强大的吸引力。也就是说，这种需要不仅促进国内经济的发展，也促进更多国家的发展，带动其他国家经济的复苏。

中国新闻周刊：中国在形成超大市场过程中，还存在哪些问题？

魏建国：从中国过去的发展中，我发现很多地方还存在以邻为壑的现象，一些城市、一些地区之间存在着各种壁垒。比如有的地方对车辆的高度、宽度、排放标准有特殊的限定，即使车辆符合全国标准，在高速公路上可以正常行驶，却依然无法进入到这个地区或城市，一些产品和货物无法运送进来。还有的地方以防疫为名，一味排斥来自疫区的产品。此外，来自税收、物流、劳动力等方面的壁垒，在一些地方也非常普遍。

除了地方保护主义壁垒，在城市之间、地区之间，还存在着较为严重的重复建设和同质化竞争，也是妨碍我国形成超大市场的主要原因。

过去我们一直警惕低水平的重复建设，但一些地方政府却认为高水平的就不是重复建设，只要是科技型的项目就都想做，一拥而上，导致土地、资本以及劳动力等要素的大量浪费。

这种浪费是惊人的，导致一些项目烂尾。还有一些项目虽然生产出产品，却打起无序的价格战，使得成本越来越高，收益越来越差，形成恶性循环，这与当前我国提出的供给侧改革背道而驰。

最近，很多城市在区域发展中充满活力，但一些城市的同质化竞争十分严重。无论是长三角、珠三角，还是京津冀地区，城市跟城市之间并没有形成互补性的发展型竞争，而是形成同质化竞争，导致整个城市群的竞争力下降。

要知道，当今全球的城市竞争不再是单个城市的竞争，而是城市群的竞争。而我们一些城市群的竞争中，没有表现出地方特色和发展优势，往往是看到其他城市怎么建，我就怎么建;其他城市搞什么产业，我就搞什么产业。大家都争着发展现代科技和数字经济，表面看起来很高端，实际上这种同质化竞争阻挡了超大市场的形成，这是要不得的！

中国新闻周刊：在你看来，重复建设和同质化竞争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魏建国：我认为有四方面的原因，一是地方官员和企业家急功近利、好大喜功的思想，导致重复建设和同质化竞争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大家一得到信息，就争先恐后地上项目，希望本地的经济发展能够立刻出现成果。因此你仿我，我仿你，把资金、土地等大量投入进去，却最终烂尾。

二是地方官员存在懒汉思想，认为跟着市场跑不会出问题，即使有损失也只是一时的。而且很多地方将解决就业、解决社会问题作为一个借口，将项目当作法宝。

三是一些地方政府片面理解中央政策，却不了解中央对整体形势的预判和发展的布局，有严重的地方主义思想，总希望项目能尽快出成果，得到认可，于是加大扶持力度，拼命投入资金、技术、人工、土地等资源要素。但从全国一盘棋来看，应该尽可能发挥各地的发展特色，将当地的比较优势发挥到极致。

四是一些地方政府缺乏科学、全面的发展观。在参观学习其他城市时，根本没有和本地的经验相结合，寻找一条长期、稳定、安全、开放的产业链、供应链。

中国新闻周刊：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魏建国：首先要吃透中国形成超大市场的精神，实事求是，既要结合本地的特色，又要维护中国超大市场形成的条件，不搞重复建设，不搞同质化竞争，也不搞以邻为壑、封闭的市场，这样就能够走出一条本地发展道路。

其次，中央应采取更多的调控措施，将重复建设、同质化竞争消灭在源头。对那些一开始就占用生产要素的项目进行筛选，好中选优，优中选强，真正找出一些建设中所需要的关键项目。

项目如此，城市建设更是如此，现在各城市都憋足了一股劲儿，希望城市规划、城市建设能进一步发展。但在审批城市建设、城市规划时，一定要有科学的、全盘的考量，要用全国超大市场来作为衡量标准。

中国新闻周刊：在具体的调控措施方面，有哪些建议？

魏建国：我认为，一是国家发改委和各地发改委要对项目进行对接和审查，该拿下的就要拿下，毫不客气，绝不手软。地方官员也要看到，决不能因为强调自身发展，而盲目扩大重复建设。

二是各级行政审查和国家监督部门应该介入，对重复建设和同质化竞争的问题，要上升到法律层面，形成制度约束。

三是在统筹安排上要更加精细、更加集中，要把顶层设计放在首位，这样，各地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数据似乎也成了一种壁垒，比如到一个城市，必须用当地的健康码，这会影响超大市场形成吗？

魏建国：我认为一个地方在发布数据时，也应该获得其他地方的认可，比如健康宝数据。即使没有全国统一的数据，在一个地方被认可的数据也应该被当作统一的数据。

另外，一定要把数据的作用发挥到极致，使更多的数据能被更多的单位、更多的企业使用和了解，比如海关的数据、一些进出口的数据、材料的数据等，其他商务部门也可以用。现在之所以一些数据没有实行联通，主要是牵涉到一些项目的建设和规划，随着我国要形成超大市场的观念，这些数据也应该及时打通。

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放宽市场准入，促进公平竞争，保护知识产权，建设统一大市场，营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三化”的核心关键就是大数据，所以必须让數据尽快及时、公开、透明。这是现代化市场经济体制建设的关键，也是当务之急，相信中央会制定出更细的实施细则。

中国新闻周刊：中央的统一规划和调控，与要素的市场化配置，两者之间似乎有矛盾，如何理解？ 

魏建国：中央提出要把顶层设计和各地的特色发展相结合，也就是说，顶层设计是管总体、管全国的，而各地的一些地方性特色是管自己的。明确了这一点，就要服从中央，在中央顶层设计之下进行调控，不能各行其是，更不能和中央提出的形成超大市场的规则、制度相违背。

所以，下一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要把顶层设计和地方特色结合起来，将经济发展与宏观远景结合起来，设计一个完美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制度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