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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自我
——镜像式解读约翰·契佛笔下艾琳自我建构的破灭

2020-01-18

黄山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拉康艾琳中产阶级

吴 玲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安徽 合肥230601)

一、前 言

约翰·契佛是美国现代知名作家之一,他热衷于将笔触投向郊区的中产阶级。他们的生活琐事在他看来就是无穷的创作来源。当一个中产阶级并非想象中美好,中产阶级这个词早已成为束缚人们的工具。他们的生活被各种精致物件所捆绑,从吃喝到穿用,每一件都要符合中产阶级的消费水准。他们更像是被装在套子里的人,想逃也逃不掉。“他们的生活与精神都处于迷失状态。”[1]约翰·契佛对此感同身受。他观察出美国郊区中产阶级的生活困境,每个人看似过着十分奢华精致的生活,其实也是各有各的难处。《巨型收音机》是约翰·契佛刻画这一群体的典型作品。小说情节简单,描绘了韦斯科特夫妇像其他中产阶级一样收入优渥、工作踏实且受人敬重。唯一与周遭邻友不同的是,他们夫妇热爱严肃音乐,去剧院是他们认为能够彰显身份的一种方式。随着一台新收音机的到来,妻子艾琳发生了巨变。她自认品味高雅,将家里收拾得有条不紊,而随着高科技物件的到来,她发现自己原本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丈夫购置这部收音机本意是当作夫妻共同欣赏高雅音乐的礼物,结果却成了妻子窥探他人隐私的罪魁祸首,甚至演变成了夫妻争执的矛盾契机。也正是在收音机的影响下,艾琳的自我认知出现了问题。

拉康是著名的法国精神分析学家,他从语言学出发重新解释弗洛伊德的学说,早在1936年他就提交了《镜子阶段》的论文给第十四届国际精神协会。拉康本人声誉颇高,是公认的法国著名哲学家、思想家。其镜像理论对当代文学理论发展和文学作品分析都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核心思想是一种“主体在认定一个镜像之后自身所起的变化……‘无意识意象’足以表明他注定要受到这种阶段效果的影响”。[2]即一个镜中客体影响了我对主体自我的认知,使得自我无意识中的认同于这一客体,并且通过他来建构自我。拉康的镜像理论最初是指“6到18个月的婴孩在尚未建立自我认知时,依靠镜子作为媒介,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统一影像,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格式塔图景。这个图景的本质就是想象性的认同关系”。[3]个体从最初无法区别自己与他人,到通过辨认区别了自己和镜像,再到掌握了镜像与自我的区别。这一连串的认知行为发生在任何情况下,镜子的功能旨在建立起内外世界间的一个想象式的关联。个体通过镜子这一媒介认识到自己和别人是有区别的。斯图亚特·霍尔在《编码,解码》一文中也提出了类似的构成及信息发送者、信息、信息接收者[4]结构。这一结构实际上也就是想证实认知过程和信息传送一样,在流通过程之中已经被解码编码成适用于信息接受者的产物了,也就是说自我和镜像之间的镜子作为媒介,已经为主体生产了一个想象出来的他者,并将这个镜像客体重新编码,使得自我对之产生无意识认同。龙丹在解读拉康的镜子理论时也得出自我进行了想象性建构之后与主体之间难以缝合的差异导致了主体的分裂。[5]在文中和镜子起着相似作用的是一台收音机,它运用的是听觉影响力,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发着绿光的按键给韦斯科特夫妇带来日夜不断的折磨。难以驾驭,无法掌控是他们共同的感受。

二、从镜子到收音机:自我误认的媒介

镜子依靠视觉折射成像,是一种较为直观的影像影响,而收音机则依靠着声音进行传导。在构建形象上,收音机也有类似的效果。它作为听觉媒介一步步影响了艾琳的认知,将艾琳从一个正常的女主妇转变成丈夫口中的一个看似虔诚的“修女般”的人物。拉康说:“人类主体进入一个先在的能指系统,这个系统只有在语言系统中才能获意义”。[6]语言是无意识心理的一面镜子,声音实际上也发挥着相似的效力。虽然声音不能幻化成看得见的影像,却也同样具有意义导向。通过语言系统的作用,声音不断地对主人公进行洗脑式的浸泡和劝导式的重复说服,使得人们与发生的、叙述的内容达成一种感同身受的妥协,这一妥协是本我被镜像我所替代的过程,这让主人公以为收音机里播放的和自己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她收听到的有表明消化不良、肉欲之爱、极端的虚荣心、信仰和绝望等种种声音。艾琳的生活表面看起来还可以说是比较单纯和安稳的……她一直听着。”[7]这样夜以继日地收听收音机,并且为邻居所经历的幸与不幸而产生共鸣,其逐渐增加的影响力和内化功能,使得艾琳在无意识中根据这一镜像化的他者形象来编织自我假象。艾琳她不是伪善,也不是虚伪。只是她不肯接受真实的自己,难以与真实的自己进行认同,所以她选择制造一个假的自我。而这一自我的构建正是通过媒介收音机完成的,到这里完成了经由媒介与自我形成的第一步误认。

紧接着,自我误认还需要经由语言和主体的自我建构过程。拉康指出:“儿童从这一‘想象’状态内部开始,把某种统一性投射到镜中(未必要有实际的镜子)破碎的自我形象上;他或她产生一个‘虚构’的理想,一个‘本我’。”[6]192正如其所言,镜子并非一定要是实际的,它可以是任何介质,如水面、屏幕,收音机使得她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对立起来。她在别人的生活里看到了自己与之相似的像却急于否认。通过收音机来偷听,主观地将自己的生活与邻居的生活划上了不等号,因为在她看来她们之间的统一性是不可接受的。所以她尽管同情,但是却打心底不认可别人的生活。她把邻居的生活看成自己生活的镜像。把投射出来的彼此之间的统一性一笔勾销。收音机媒介给了她认知自我的能力,但是她却选择了听从无意识安排对之视而不见,把自己的生活想象成与众不同。所以占据了道德制高点的她听到别人打妻子时,还大吼大叫让自己丈夫上楼去救人[7]5。她把别人的生活映射到了自己身上。在她感伤别人过得如此不幸的同时,她一并也建构了一个自己生活幸福、夫妇琴瑟和鸣的假象。而在这个超现实的话语匣子的作用下。她建构的自我其实也是想象中的、虚假的本我。超现实的收音机作为建构基础,既不稳定也不真实,她建构的结果亦是幻象。这样想象性的认同关系使得她将自己异化成了她眼中的理想自己。

三、从我至他、由他至我:自我误认过程

从我到他我看见的是镜中形象,再从他到我的过程中则已经发生最重要的一步,也就是对真实的我的认知偏离。人们都被自我的分裂所左右。拉康的镜像理论指出:“主体处在能指到所指的轴上,永不可能给自己的位置一个完满的在场。”[6]193也就是说主体是分裂的,统一的自我是幻象。这一主体自我是被建构在虚构的自我认知基础之上的,所以他始终都处于不断的误认之中,并据此形成多个自我。而由于他不愿意接受破碎和异化的事实,所以这一误认过程将多次发生。艾琳明明难以继续维持昂贵的中产生活,但是她却要执意把自己的生活维系在中产阶级的档次之上。她的建构虽然不真实,但是却符合她自己的情感需求。她害怕别人评价她的生活,害怕自己的生活变成收音机里别人的生活一样,害怕从镜子那一面传回来的事实。正如约翰·契佛所言,她的恐惧与消费主义商品文化息息相关。[8]于是艾琳先是通过收音机媒介的作用进入想象界,心安理得地进行自我误认,而后在丈夫、朋友等人凝视下进入实在界,开始发现自我误认的真相。

除此之外,自我误认的存在更是为了追寻意义链条。拉康将符号和意义断裂开来。自我被看作是一个符号,而脑中的意义则并不等同于符号。两者之间是断裂的。镜子阶段本身就是一个自我误认的时刻。[9]中产阶级、艾琳、贵妇等这一系列符号并不等同于主体臆想的意义。在拉康看来,自我是缺失的,所以没有真正的自我。即便丈夫说她“自私自利,霸占了本该属于妹妹的遗产,眼睁睁看着妹妹穷困潦倒也不肯施以援手”[7]7,这也是来自他人构建的她,所以也未必是真实的。符号和意义之间的断裂并不是由自我误认造成的,而是因为本我是缺失的。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人们会拼尽全力去为之建构意义。中产阶级这个符号使得每个家庭都不得不为了面子、地位而活着。在他们看来符号带给了他们意义,成为中产阶级就意味着更高的社会地位,这也可以使得他们收获尊重和认可。即便开支过大,入不敷出,这也是他们获得自我满足感的一种方式。艾琳靠着镜像拼凑了一个理想化的女主人,丈夫的话语暗示性地道出他们已经不再年轻,中产阶级生活中的消费大多是出于维持地位诉求,是人为刺激起来的虚荣心的满足。所以艾琳假想的自我根本不能拯救她自己,也无法使她逃避现实界中的真正自我,这一切都在收音机的见证下铺陈开来,艾琳的自我认知在机器的作用下发生了异化,偏离了原本的轨道,一步步走向了歇斯底里,走向了自我异化。“自我在本质上是一个冲突和不和的地带,是一个不断争斗的场所。”[10]拉康所谓的“存在的缺失”印证了处于我们主体性中心的这一本体论的缺口是根本,没有原初就意味着没有稳定的自我。自我都是在不断地分裂,在外来的欲望和强加的社会、文化规约下,人们为了意义而不得不一次次自我误认。

自我误认受着社会环境的制约。有闲阶级、精英主义、消费主义等都是强加给中产阶级的标签。艾琳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把自己和中产阶级划等号,想尽办法把自己的生活提高到中产阶层的标准。艾琳给自己构建的自我是她的自我幻想,简言之就是和别的中产阶级不一样。她是与众不同的高雅音乐追随者,和同住一层楼的人们不一样,她喜欢听各种各样的严肃音乐,她自认自己的品位不凡,不是普通的中产阶级。这说明她的内心自我建构的不是一个普通的中产阶级,而是精致的中产阶级。希望自己能够搬到中上阶级住的地方,能够融入更高一级的社会。中产阶级的社交依靠着私人住宅、豪华派对、昂贵的衣物帽子等来建构,每一件物品都被打上了条码,一扫描就知道是不是同一阶层的人。人们都在攀比着各自的吃穿用度,他们将金钱和商品直接关联,以为靠此就能够拥有更高的社会地位,这暴露了社会环境对资本和商品至上的追崇。这些衣着华丽的人的生活就像是悬在道德与经济线上,这条线随时都有可能被掐断。[11]艾琳的自我建构受着资本角逐、资本至上的价值观引导。她把自己和一个又一个的能指划上等号,殊不知每一个能指都意味着无限的所指,于是她离真实自我也就越加遥远。

四、从自我误认到自我建构:发掘自我认知障碍

自我建构最大的障碍来自于无意识的意象影响。自我在无意识中对镜中的形象进行解读,她会认同或否认镜像。人的无意识系统使得自我在认知中选择自己想要认同的,拒绝接受自己不愿认同的部分。无意识的语言环境实际上掌控着个体对自我的认知。根据拉康所言,“无意识是超个人的象征秩序施加在主体至上的效果或影响。”[10]93他所言的无意识认同实际上就是对信息编码解码的过程。从自我认知到自我认知失败中间最关键的一步就在于个体是否能够不受外力影响从而进行认知。基于超现实的收音机或镜子这样虚构的介质,再加上自己将镜像作为参考对象来进行自我解读,很容易落入外力的窠臼。镜子中的人物从根本上来说是我但是也不是我。这是一个悖论,但是也是一个事实。我非镜像,镜像非我。镜像只是我在镜中成的像,它有着我的相似特性,却不是真实的我。艾琳把邻居的生活作为反面典型,并据此对自我进行建构。她的认知结构在收音机的作用下发生了异化,于她而言谁是真实的艾琳呢?是那个纯洁无瑕、端庄贤惠且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的妇人,还是丈夫口中自私自利、花销无度且又满口谎言的不合格妻子。她的生活其实说到底,既不是她所想象的悠闲自在,也不是满目疮痍。只是在两者之间的某一处。她的自我也如此,是在假想的自我和他人的目光中的自我之间某一处的真实自我。

与此同时,个体在资本和高科技商品横行的时代背景之下,很难将自我的建构与外在影响划分开来。超现实的收音机,层出不穷的新型电子产品。人们好像突然被扔进了一个手忙脚乱的新天地。物品是生产来方便人们生活的,可是人们的生活却为之混乱。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都被这奇怪力量异化了。男男女女都处在一种濒临崩溃的边缘。来自丈夫不顾情面的控诉,妻子的近乎痴狂的举止,以及最后两人不欢而散的结局都呈现了一个事实,即机器对人类的影响是无处不在的。小到每一个家庭、每一个人的生活都遭遇了新的冲击。白凤欣在其论文中指出:“人与现代社会之间存在巨大的冲突,人在这个所谓的文明社会中明显感到自我生存的危机”[12],现代社会一切都变得不固定了,原先固定的二元认知已经面临崩溃,人们对周边环境产生了极大的陌生感、无力感。如艾琳一家看似衣着光鲜,好像过着和谐美满的生活,可是关上门后,是必须面对的现实——巨大的债务危机,夫妻之间危如累卵的情感关系。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遭受着精神危机,他们不得不依仗消费各种奢侈物品、新奇家电来增加生活的意义。这也反映了“二战”后的美国社会人们精神迷失,生活突然缺失了意义。如赵克忠所言,真实与假象相互嘲弄,现实与理想二元对立。[13]而大工业、大机械化的影响正大张旗鼓地进入人们的生活。就如同中了蛊毒,人们被机械化进程裹挟着前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机械化作用下发生了质的变化。一切好像都乱了套。

五、结 论

通过拉康的镜像理论,我们不难发现女主人公艾琳的自我构建失败首先是由于收音机作为媒介发生作用。正如镜子作用一样,她的主体自我开始臣服于自己所构建出的理想化自我,并在一遍遍无意识重复认同之下强化了这个虚假自我的形象。而另一面丈夫等第三方口中的事实自我是难以接受的,所以她拒绝接受现实。首先:女主人公艾琳的自我认知障碍由收音机所起,从开始至落幕时,女主人公仍然处在这一影响之下;然后,根据拉康的镜像理论,她的自我误认过程的发生有以下几个特征:一是自我所遭遇的分裂矛盾。其表现在我和镜像的相似统一之处,尽管不愿承认但是其映射出了真相的一部分。二是符号与意义断裂使她将误认当作寻求意义的渠道。艾琳为了建构美好的女主人形象对来自他者的凝视选择了有选择性的接受,为了维持生活的意义而自我欺骗,尽管建构的自我是虚构的,但却得到了内心的满足。三是她的自我误认的发生还反映了社会环境的制约,商品经济掌控下中产阶级的身不由己,他们必须面对着各种经济的捆绑和社会的要求,对艾琳而言,她的所作所为是有理有据的,是可理解的。四是自我建构的难点在于人们的认知系统会受到无意识的影响,为了稳定人们建立一个个参照系,如艾琳把邻居的生活建构成对比矢量,她在雕刻自我的同时,其实也是受无意识认知、自我的情感需求和外界的社会因素影响,所以尽管自我建构出来的是理想化的、偏离实际的自我,但是仍然能够满足人们一定的情感需要,所以自我建构在媒介的作用下造成了误认,而这一误认的结果使得主体与真实自我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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