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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叙事艺术与网络文学叙事的交汇
——评拓跋小妖《隋唐系列之罗成》

2020-01-18毛郭平

关键词:网络文学小说

毛郭平

(太原师范学院 文学院,山西 晋中030619)

电子媒介对整个社会的经济生产、政治运作,个人的生活方式、生存体验,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从文学的角度而言,电子媒介对文学的承载工具、表达方式、边界也都发挥着重要作用。美国学者希利斯·米勒就指出,电子媒介时代的来临意味着文学会出现新质,原有的文学理论都会面临着诸多的挑战。[1]网络文学无疑是电子媒介时代最能体现文学新变化的样式,这一点既可以从网络文学作品数量的井喷式增长看出文学活动的新路径,也可以从网络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力度见出当前文学的新趋势。

近年来,山西网络文学呈现蓬勃发展之势,《隋唐系列之罗成》(以下简称《罗成》)就是其中的一部代表性作品。该作品选取传统题材中的“罗成”这一形象作为传主,主要叙述了罗成营救被突厥人围困中的父亲,解除准备围剿瓦岗寨的“一字长蛇阵”、扬州的“铜雀阵”、孤身拿下洛阳城,最后在危难中脱险并隐居的故事。值得注意的是,如果从故事内容来审视的话,这部小说可以视作是传统小说写作的余脉,但是却获得了2016—2018年度赵树理文学奖中的网络文学奖。本文则试图从传统小说的叙事特征与网络文学的叙事手法两方面来分析这部作品。

一、传统叙事方式的遵循

网络文学从它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因为其特殊的存在形态——“在线”而备受关注。在线状态使得网络文学叙事方式较之于传统文学叙事具有了超文本性、开放性、交互性、游戏性等特征,而这也成为了界定网络文学叙事的主要标准以及网络文学超越印刷文学局限性的标志。[2]不过,如果按照上述有关网络文学的相关特征来审视拓跋小妖的网络原创小说《罗成》的话,那么《罗成》的叙事内容、叙事方式很难纳入到“网络文学”的范畴当中。

网络文学在借用已有文学资源的时候,往往会将其中的人物或者事件作为叙述的起点,而故事的主题及其情节安排与原故事并无直接的关联,即便是有联系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原有故事的戏仿、解构。比如《悟空传》就是这样的作品,其选取孙悟空这一形象,但这一“孙悟空”并非《西游记》中的孙悟空,而是赋予了悟空以另外的形象和故事情节,可以说《悟空传》的孙悟空与《西游记》没有实质性的关联。相比之下,《罗成》并没有像《悟空传》等网络小说那样对原有题材进行解构,而是基本忠实于已有题材的相关描述,特别是在叙事方式上可以说秉承了传统话本小说的精髓。小说在叙述中大多沿用了隋唐故事中关于罗成这一角色的基本设定:燕王罗艺的儿子,秦琼的表弟,精通枪法,跟随秦琼、程咬金等人在瓦岗寨参加起义军,并大破杨林的一字长蛇阵,瓦岗军解散后加入王世充阵营,随后又追随秦琼、程咬金投奔长安。在这样的情节预设中,《罗成》对《说唐》《兴唐传》《隋唐演义》等传统小说中更符合叙事逻辑的事件做了选择,从而使得诸多情节的设计符合罗成这一形象的发展演变。这样,即便是《罗成》与原有故事相比有所增删,但是故事大体上并没有突破原有故事情节的基本设定,人物形象也符合人们的阅读经验,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罗成》在故事演绎的路径上与传统小说并无二致,或者可以看作是隋唐故事中关于罗成的“列传”。

《罗成》对故事的增删类似于传统说书艺人对已有故事的改造加工。需要注意的是,在现代先锋叙事已经深入人心的今天,《罗成》的叙事艺术手段却是向传统回归。除了第一章开头交代隋朝大业初年突厥犯边、罗艺被围这样的故事背景,借以引出小说主人公罗成之外,其他章节的开头皆是“前情回顾”。比如在第十四章“突厥闻胆丧”的开头就说,“话说罗成在闹市中被突厥安排的刺客暗中动手,一时间寡不敌众,被毒箭划伤脸部。虽然一位女子挺身而出,帮罗成暂时解了大半毒性。但是那支毒箭上毒药过于猛烈,以至于女子施术之后,罗成依旧昏迷不醒,就这样直接被送进了侯府。再到后来,侯府中一直没有什么好消息传来,只知道罗成一直昏迷不醒,罗家上下忧愁不已。”自从罗成采取“围魏救赵”的计谋为父亲解围并击退突厥之后,突厥很久都不敢进犯。时隔多年突厥人采取暗杀罗成的方式以图大业,于是才有了上一章的故事情节。罗成命悬一线,成为读者揪心所在。不过,正如所有的小说那样,不到故事结局,主人公的生命不会戛然而止。在这样的叙述套路中,第十四章开头对于前情的交代既便于读者温习上一章的主要故事内容,同时也为即将展开的情节做了铺垫。在接下来的故事中,罗成干脆将计就计,最终将突厥引来并聚而歼之,从而换取了燕山周边地区长时段的安宁。小说正是通过设定诸多的险境让读者与小说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即便对隋唐故事已了然于胸的读者而言,这样的叙述也足以令读者回味再三。

当然,如果小说采取全知全能的视角告诉读者即将发生的故事而缺乏叙述视角转换的话,就会使小说的兴味丧失很多。对此,拓跋小妖在《罗成》中也常常通过视角转换的方式制造故事的新奇感,从而给读者带来全新的体验。“十八路反王”一章,原本是从全知全能视角来叙述程咬金、罗成诸人商讨如何大破一字长蛇阵而争论不休,可是小说笔锋一转,从罗成等人的视角做了一番叙述:“正在说话间,就见瓦岗寨的士卒带了一个器宇轩昂的大汉走了过来。这个大汉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年龄,倒是行走间威风凛凛,很有些虎虎生威的感觉。”此段叙述中,“就见”二字用得比较妙,使得整个叙述从全知视角转换到了有限视角,就是说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叙述者转移到了程咬金和罗成的角度,他们顿生疑惑:即将到来的人要干什么?此人难道是攻破长蛇阵的关键人物还是另有隐情?就在这样的疑虑中,叙述视角又再次从有限视角转换到了全知视角,“等走到近前,这位叫做李靖的大汉直接看着程咬金,道:‘这位大王,你可知你们的祸事近了?’”于是大汉的身份得到了确证,但是“祸事”又指什么?当众人都以为这种祸事不过是无法破解长蛇阵的时候,李靖却又指出,十八路反王齐聚扬州试图争夺皇帝玉玺这件事才是真正的祸事。总之,小说在叙述的过程中有意引发读者的好奇心,一方面又不因过于好奇而耽误整个故事的叙述节奏,继而又从全知视角告诉事情真相;就在读者可以按照思维惯性继续了解故事的时候,叙述者又出其不意地引出新的话题,恰是在这种“引发好奇——平复好奇——再引发好奇”的叙事策略中实现了故事叙述的张弛平衡。可以说,叙述视角的转换不过是小说叙事的“计谋”。

中国传统叙事理论比较重视叙事的节奏。金圣叹在批评《水浒传》时指出,“写急事不得多用笔,盖多用笔则其事缓矣。独此书不然,写急事不肯少用笔,盖少用笔则其急亦遂解矣。”[3]急事与用笔的多寡形成复杂的关系。从叙事节奏来看,如果多用笔的话,确实会将急事拖延,从而削弱“急”的特征;如果少用笔的话,则又使得急事“急”的程度不那么明显。那么急事如何书写恰恰表明了一定的叙事技巧。而《罗成》对“急事”的处理却另辟蹊径。在“扬州群英乱”一章中,群雄逐鹿,罗艺与窦建德心生嫌隙导致互拼,而罗成远在扬州不知该如何抉择,自己的父亲与岳父混战,无论选择哪一方都会有不良后果。就在罗成终于下决心回去帮助父亲之际,却碰上了程咬金,程咬金劝说罗成先解决扬州战事,待瓦岗寨的人破了铜雀阵之后再着手解决罗艺与窦建德的事情。于是罗成心安理得地不再急于处理父亲与岳父之间的事情,转而解决铜雀阵的问题。这在现代叙事学的角度可以说是叙述的停顿,即不再叙述原来的故事而是转向另一个故事。那么这种对“急事”的处理可以视作第三种用笔,这种用笔方式既不是多,也不是寡,而是第三种——干脆不叙述,让“急事”暂时悬置,待其他事件得以解决完成之后,“急事”方有解决渠道和路径。除此以外,叙事的节奏往往也通过对人物形象的书写来加以控制。毛宗岗在评点《三国演义》“刘玄德三顾茅庐”一节时就说,“此卷极写孔明,而篇中却无孔明。改善写妙人者,不于有处写,正于无处写。写其人如闲云野鹤之不可定,而其人始远;……”[4]本来要写刘备拜谒诸葛亮,小说却反复演绎诸葛孔明周围的人或物,从而延宕了刘备见诸葛亮的时机,使得诸葛亮这个形象在还未出现在读者面前的时候,已经在读者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罗成》中,作者对罗成这一形象的书写往往与征战突厥这样的“急事”有关。本来突厥与罗成战事正酣,叙述者则从突厥的视角对罗成进行了一番描写,“只见前面路上这个少年英姿勃发,手中一杆亮银枪锋芒毕露。更为可怕的是,那把长枪的枪尖上,还有些没有完全干涸的血迹。再仔细看看,这名少年头上银盔,身上白袍,胯下白马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血迹。就仿若这名少年刚刚从尸山血海中冲过来一样,虽然单人独马,却有种让人看了就觉得毛骨悚然的煞气。”“只见”分明是突厥士兵的视角,本来两军交战容不得心有旁骛,但是从突厥士兵的“只见”层面使得战事暂时中断,仿佛只为凸显罗成的光辉形象。小说在急事中塑造人物形象似乎是一个重要特征。比如在第一章罗成的父亲罗艺被突厥人围困,罗成的母亲秦氏正准备披挂上阵的时候,小说却有这样一段描写,“恰在此时,忽然听见侧房里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出来:‘母亲何须担忧,这等事情,乃是孩子我来做的,母亲只管在家中稍安勿躁就是。’说话间,一个少年挑开帘子走了出来。只见这个少年全身上下一声绸缎打扮,头顶带着一个珠子,脸上粉扑扑的,说不出的清秀可爱。”这是罗成的出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然而人物的语言与其外貌竟有几分不相匹配,这就使得读者将注意力成功地转移到这个人物身上,从而使得急事与人物之间形成了一种“张力”关系,对人物的书写转移了急事的“急”,而人物却是解决急事之“急”的关键。

总体上而言,如果我们只是从小说的叙述视角、叙述节奏乃至叙述语言的层面来观照《罗成》的话,那么《罗成》可以归为中国传统小说叙事艺术在当下的承传。可是,作为网络作家的拓跋小妖创作的《罗成》却获得了赵树理文学奖中的“网络文学”,这值得我们进一步探究其中的网络文学特征。

二、网络文学叙事的方法

一般而言,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在读者接受方面存在着“浅层悦读”与“深层阅读”的差异。就是说前者往往作用于读者的感官层次,其中有怎样的哲理既非作者所重视也非读者所乐于探究的,阅读者更为关注的是作品能够给人以怎样的愉悦体验;后者则要求读者通过冥思苦想从而触及作者可能预设的“微言大义”,最终受到教育,得到灵魂的升华。就读者的阅读方式而言,传统文学的阅读者往往会沉溺其中,借由思考人物的命运从而达到思考人生的目的;而在网络文学作品中,读者则会根据网络文学的作者的角色替换不断穿梭在同一人物在不同选择的历程当中,从而完成“游戏式”的人生。网络文学中存在着“游戏”场景,这一场景可以视作是网络游戏在文学中的另类呈现,由此形成了网络文学的“游戏”特征。“一般来说,在电子游戏中,玩家在入场前就选定自己的角色,直到这一游戏通关结束角色都不会随意更换。而随着游戏任务的增加和经验值的提升,玩家角色会有武力上的提升,但是角色的人物性格设定并不会发生变化,甚至角色本身的技术弱点都会始终伴随玩家,并不因为武力值和经验值的提升而改变。”[5]《罗成》中,罗成与突厥人大战解救父亲、帮助瓦岗寨义军破杨林一字长蛇阵,打破铜雀阵、帮助唐军攻下洛阳等等,这些情节不过是不同游戏场景的具体呈现。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帮助瓦岗寨大坡杨林一字长蛇阵的时候,罗成这一角色用“程咬银”替换,表面来看是罗成为了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被杨林识破,但如果结合网络游戏相关特征的话就会发现,这不过是玩家在玩游戏的时候的一种角色置换,所以,我们在看扬州铜雀阵的时候就会发现罗成又从“程咬银”置换回了“罗成”,“程咬铜”也置换成了“窦线娘”。不同角色之间的替换,既有身份、技术、装备的差异,更是玩家不同游戏情境的尝试。如果我们将这些不同人物角色当成游戏角色的话,那么作者与读者都承担着“玩家”的角色,两种角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网络游戏的替换版。还有一点足以说明《罗成》“游戏性”特征的就是在写两军交战的时候,双方的打斗很快也很简单,比如在写罗成与突厥什长莫突打斗的时候,“只见白袍少年手中长枪一抖,枪尖宛如梅花一样点散开来,转瞬间就到了莫突近前。那莫突早已被眼前的枪花弄混了眼,就连阻挡也忘了。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低头看时,只看见亮银枪的枪尖整个都没入了他的胸膛之中。莫突想要大喊一声,却只觉得全身无力。待到罗成猛然将长枪一绞,顺手拔出莫突胸口后,这位突厥什长只能看着天地旋转,轰然倒地。”一剑封喉,对方还没有来得及还手的时候已经毙命,这类似于游戏中的主角与对方的对抗,拿着一把刀一砍一个准。在这样的暴力血腥中,游戏结束了。《罗成》在描写有关打斗的时候往往采取的都是这样的叙述策略。在解除瓦岗寨之围时,小说写到罗成应对两名太保的挑战,“那罗成的马匹乃是宝马良驹,速度快如闪电,猛然冲了上来,两名太保根本没有做出反应。这边罗成已经猛然把枪头一翻,将丁良就戳杀在马背上,反手又是一鞭,直接将另一边的曹林半个膀子都打了下来。”这种“闪电战”在小说中比比皆是,就连罗成的父亲罗艺、罗成的妻子窦线娘在迎战的时候也是如此。小说在写到罗艺之死的时候,就写到“罗艺连挑七名窦建德的大将,勇不可当。却不料苏烈看见这个情景,暗箭伤人,射杀了罗艺。”杀人很快,被杀也很快。这种游戏式的写法显然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中“大战几百个回合”,以及“鲤鱼打挺”“展翅飞鹤”等武术样式。

网络文学从其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与IP 经济有着紧密的关联。近几年来,文学作品的影视改编有从传统文学转向网络文学的倾向,很多投资人都将目标瞄准了网络文学作品。比如《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余罪》《坏孩子》等网络文学作品相继改编成影视作品,并在豆瓣高分、知乎高分上有不俗表现。“IP”经济就是要先从文学作品中找出具有超大粉丝量的“IP”,然后通过改编成影视作品,最后再根据网络文学拓展周边的相关产品,其获利主要是通过粉丝购买来实现。网络文学的“粉丝”是IP 经济的根本。为此,那些具有超大点击率且经过了大众在网上的反复检阅的网络文学,才有可能成为IP经济青睐的对象。为此,网络写作者在写作的过程中,就要既能够守护已有粉丝群体同时还要尽可能地将粉丝群体扩大。而要达到这一点就要求写作者在写法上、主题上契合网民的期待。还有一点需要注意的是,网络文学如果仅是一种文本的话,那么在网络时代,这种文本如果要完成跨媒介转变的话,作者就需要参与进来,从而降低IP开发的风险性。[6]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为网络作家书写的潜意识,即网络作家要有聚集起相当庞大的粉丝群的能力。在《罗成》中,作者就将自己作品的受众对象定位为“中等文化程度的人群”。其实这一受众面是相对宽泛的,相当于为受众不怎么设置边界,几乎会上网的人都可以阅读、接受。在这样的读者期待设定中,作者在影视选题策划中交代了这篇作品的主题,他认为《罗成》描绘了“一个带着一丝血腥的时代,但那也是一个让人心驰神往的时代。在那个时代,如果不想被别人统治,唯一的选择就是统治别人。生于一个那样的时代,他们必须义无反顾地把时代当作自己的舞台。”这样的主题的设定符合我们这个时代年轻人对于自己的基本看法,类似于近几年网络流行语——“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小说第十一章“暗中起瑕疵”中,当程咬金正在为是否与尤俊达一起去抢劫单雄信的财物而一筹莫展之际,罗成的一番解读为程咬金廓清了迷雾。“罗成这般说着,扭头看了窦线娘一眼,心中多少有些起伏。征伐突厥,娶窦线娘,哪一个不都是自己要去做才有了结果。若是什么都不必做,只等着父母安排,现在的涿郡只怕已经被突厥人毁于一旦,而自己也早已横尸荒野了。”这是当代人的视野,更是当代人的情怀。正是对“我”的强调与主张,符合网络时代每个人都是在线者、每个人都是参与者的现实情况。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成》剔除了以往隋唐故事中的神奇色彩,还罗成以一个“正常人”的角色,既有年少轻狂又有老成世故;既能卿卿我我亦会是非分明,总之,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情,罗成在初遇窦线娘的时候有两处简单的心理描写“当下眉头微微一皱”“心中又是一动”,随后又从窦建德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判断窦建德是真心来帮助父亲还是另有所图陷入沉思当中。当罗成与窦线娘订终身之后,窦线娘给罗成写信“我等你”,罗成则回信“不负你”,这样的写法就是典型的现代情感剧的桥段。可以说,《罗成》在借鉴已有隋唐故事的基础上融入了现代人特别是网民在日常生活中的情感世界,从而使得其作品具有众多的粉丝,也就使得其IP 自带热度。

网络写作者要想让自己的文学创作能够收获更多的粉丝,必须时刻关注读者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在此基础上,写作者就需要在与读者的互动中完成网络文学文本的写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网络文学的写作者本身既是一个信息符码的发出者,同时也是这个符码的接受者,因此写作者已经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写作者了,而是集写作者、阅读者于一身的共同体,只是这种共同体的实现需要通过网络这一文学的载体兼传播者。因此,网络这一中介已经突破了工具的功能,它已经在改变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使得人们有了特定的网络生活。比如人们现在有不能解决的问题则直接依托百度、搜狗等搜索引擎,而这些搜索引擎则给人以多种解决问题的方式,给人们提供了巨大的便利。在《罗成》中,“罗成”这一角色似乎承担了搜索引擎的作用,他在小说中就是帮助人们解决问题的。其父亲被围困,其母亲则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罗成出面解决;当瓦岗寨被杨林一字长蛇阵围困亟需救援的时候,是罗成帮忙处理的;当扬州铜雀阵无法破解的时候,又是罗成献计献策。罗成在整部小说中就是帮助人们解围除困的,他恰到好处地出现,且又轻松地化解各种危机。搜索引擎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也提供了诸多的帮助,尤其是对那些在网络生活中有着深刻体验的人们更是如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罗成就成了阅读者在网络想象中解决问题的重要助推力。诚如前面所说,网络文学要成为大IP 就要能够具有较强的号召力,这种号召力就需要在阅读者(粉丝)那里可以解决生活中(尤其是精神层面)所碰到的各种问题。为此,罗成既不是传统小说中那个英明神武的隋唐英雄,也不是人们真正的问题解答者,而只是人们想象中的产物。小说在最后才没有像之前的小说那样把罗成写成深陷淤泥之中被乱箭射杀,而是替父报仇过上了安逸闲适的生活。值得注意的是,小说在倒数第二章中明明已经按照传统小说写了罗成战死沙场(这一章的标题就是“英雄死沙场”),但却又在最后一章来了个大转弯,即罗成并没有死而且还交代了与罗成一直在一起的花又兰的身份之谜。为何会有这样的安排,这里面显然有粉丝的功劳。粉丝可能不满意于上一章罗成的结局,同时又对小说中的花又兰身份没有交代清楚而有意见,所以貌似突兀的结尾实际上说明了粉丝对小说情节乃至结局的作用。

三、网络生存体验

在当今时代,人们通过网络了解世界,依托网络购买、消费,借助网络体验虚拟现实,总之,身处网络时代的每个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陷入了一种“网络控”中,换句话说,每个人都有特定的网络生存体验。从网络文学的角度而言,网络作者也培养了人们的文学品味。最近由网络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恰恰反映了整个社会的文化需求以及受众基础都在发生着改变。[7]而网络文学作品的蓬勃崛起,显然与人们的网络生活有着紧密的关系,有学者就指出中国网络文学表现的“网络生活”,“是在各种商业俗套情节、各种神鬼幻想故事背后,曲折投射的网络时代的生存体验与文学现象。换言之,这种想象及体验不是写手有意表达的内容,而是受网络生活的浸染,不自觉流露出来的。”[8]在前文我们已经分析了《罗成》所具有的网络文学的特征,自然,《罗成》也表现了网络时代的生存体验。

身处网络时代的人,会把网络所带来的便利条件融入进他们的生活中,并变成生活中的一部分,而这些也都会不断促生出人们新的历史感觉与现实关怀,也会把诸种情感与体验熔铸进他们的情感记忆和身体记忆之中。尽管生活在网络中的人们,可以打破时空界限随意地“穿越”“重生”,选择自己理想中的生活,与诸多相识不相识的人在网络这种虚拟的现实中交流沟通,只是每个人都掩藏在“网络”这张大幕的背后肆意地表达着自己的看法观点,也围观着被推上热搜的各种事件,却难以在网络中找到真正的倾听者,这带来了深深的孤独感。在《罗成》中,罗成没有兄弟姐妹,当听得母亲说有一个叫秦琼的人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兄的时候,他当即向母亲表示要去找。小说中对罗成有过一番描述,“罗成乃是独子,从小被父母珍惜,虽然也有荣华富贵,但却总是形单影只。眼见着别人家的小孩呼朋唤友的,罗成心中也有不少羡慕。”所以在后来审讯犯人的时候,罗成知晓犯人手上有一对金锏,黄骠马,姓秦这几个特征之后,他心里直接想到的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那个表兄。然而心心念念的表兄秦琼去找罗成帮忙解围而罗成当下并没有相跟随的时候,与之心生嫌隙。“那罗成见到是程咬金在等自己,而不是秦琼,也不以为奇。能够在瓦岗寨大难临头之际想到自己的人,绝对是最信任自己的人。正因为这种信任,所以程咬金和秦琼不同,绝对相信自己能够来到。”如同与秦琼的关系一样,罗成在洛阳被曾经信任的程咬金也抛弃了。从小说的诸多情节可以见出罗成努力寻求信任的人,却最终一个个让他失望。他曾经还调查过身边花又兰的真实身份,只因实在无法查找出蛛丝马迹方才作罢。这种信任的缺乏与寻求,恰恰说明了罗成自己的孤独。罗成的这种孤独感其实也是网络时代人们的真实感受,一方面渴望着寻求朋友互诉衷肠,另一方面却守护着网络(主要是手机)无法自拔,即便是四目相对,但横亘之间的却是网络。“网络虽然联结了共通的人性,却又因为同时联结了许多人,‘联结的力量已经失去了它们特殊的和向心的特点’,缺乏专一与永恒,永远是临时性与擦肩而过。”[8]因而这种孤独已经成为了雪莉·特克尔所说的网络社会新兴的一种孤独——群体性孤独。

网络给人们打开了一扇窗,让人了解生存的另外一种可能,也为人提供了新的生存范式。每天的海量资讯给予了人们诸多的选择,然而,资讯的碎片化却会让人迷失。看来似乎有诸多的选择,但是人们却无法在现实与网络中实现真正的对等切换。具体来说,网络中人们建构了一种虚拟的现实,在这种现实中,人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经历了一番如果仍有不满足的话还可以在另一种虚拟中尝试别的选择。然而在现实中,无论如何人们都不可能把所有可能的选择真正选择一次,因为现实中的每一种选择都会为后面的选择划定边界,或者说,你选择了某一种生活,那么其他的生活可能与你绝缘。相比于以前,网络时代的人们所面临的选择会更加艰难。《罗成》中的窦线娘在自己的父亲窦建德与公公罗艺两军对垒之际,她无法选择,因为选择任何一方都意味着陷入“两难”。罗成何尝不是这样,他在程咬金的提议之下,对双方的战事暂时搁置,从而拖延了面对这一麻烦的时间。但是,不做选择并不意味着真的不用选择,只不过是一种无法面对的选择。在小说后面的叙述中,窦建德与罗艺双方伤亡惨重,罗艺被窦建德的人射杀。在这样的情况下,罗成还能做什么选择。如果按照一般的叙事路径的话,那么罗成会替父报仇。但是,小说中在提到这一点的时候,罗成又把这样的选择交给了“老天”了,“若是要去报仇,岂不是要当着窦线娘的面?这种事情岂不是让窦线娘为难?想到这里,罗成就对花又兰道:‘罢了,罢了,我们这就走吧。至于报仇与否,只看老天意愿。若是老天有意,将来总有一天我与窦家还会重逢,且到那个时候再做分晓罢。’”这样,罗成再次又放弃了选择。在网络游戏、网络剧中,角色或者人物都可以在某种选择行不通的情况下再做出另一种选择,从而弥补因选择不当带来的缺憾。只是这种网络生活体验与现实生活之间显然存在着不对称,网络上的生存体验并不能真正移植到现实生活中。网络生存中选择的随意性和多样性与现实生活中选择的艰难性、唯一性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而这恰恰是网络时代人们生存体验的破碎感。

《罗成》所呈现的传统文学叙事特征,既有《罗成》这一题材自身的因素,当然更重要的是作者自己对于传统叙事艺术精髓的理解与传达。该小说所潜藏的网络文学叙事特征,与当下人们的网络生存体验有着紧密的关联。需要注意的是,《罗成》中传统艺术叙事特征与网络文学叙事特征兼而有之,恰恰说明了当下的网络文学并非是像有关网络文学理论所阐释的那样完全是一个新的文类,或者如传统文学理论所认为的那样网络文学不过是传统文学仅仅在媒介呈现上发生了变化,其实质还是传统文学。其实,结合人们目前的生活方式以及经验就会发现,网络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可以说“无网络不人生”。在这样的情况下,网络已经植入了人们的人生当中,也在逐渐地构建着人们的生存体验。文学来源于现实,必然会承载着人们关于现实的理解。相应地,网络文学表现了网络时代的人们的生活,也承载着网络时代人们的生存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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