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物理老师名叫叶正勇。虽然到了快退休的年纪，但他却站姿挺拔如松，声音雄浑如钟，精神饱满得如同年轻小伙。岁月使叶老师的头发稀疏而花白，我们常看见他冬天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或许就是头发少容易冷的缘故。到了夏天，他往往湿着小半件衣服走进来上课，湿着大半件衣服走出去休息，教室里三台空调、七八台电风扇都吹不熄他的激情。

叶老师说话中气十足又抑扬顿挫，每讲到重要处便会提醒我们：“外外！”我猜他大概是想说“喂喂”，但听上去更像“外外”。于是同学们就私下给他起了“外外”这个外号。有调皮的男生在别的课上接不住老师的问题，就阴阳怪气地喊“外外”，老师不明所以，我们却笑得很欢。

不得不说“外外”是位很敬业的老师，平时还会看些国外的物理学术报告之类的资料。有时他在PPT上放一张全英文的物理资料截图，我们看得目瞪口呆，他就给我们逐个翻译过去。“外外”解释说，有些概念用英文记忆更便于理解，并说这些资料都是目前国际前沿的研究，于是我们就佩服得“啪啪”鼓起掌来。

我最欣賞的，还是“外外”的板书。他在黑板上画图，往往一个图就霸气地占据了几乎整块黑板。粉笔从黑板这头像走猫步一样轻盈地走到那头，一条直线一气呵成。若是粉笔玩个“摩天轮”，就诞生了一个完美的圆。“外外”写计算公式时，字母非常有个性地或大或小，但重心全在一条直线上，加之他的色彩搭配无可挑剔，说他的板书是艺术品都不为过。

“外外”严谨认真、和蔼可亲，课又上得极好，只可惜我太不争气。我对物理有种与生俱来的疏远，一上物理课就情不自禁地开小差，写物理作业则叫苦连天。物理也就这样成了我的短板学科，最差时我还考过班里倒数第三。我时常觉得物理就是一面照妖镜，在它面前我总能看见一个目光呆滞的白痴。就在我为自己的物理学考能否通过而忧心忡忡时，事情有了转机。

那是在高一下学期的网课期间，我经历了一场线上测试。不出所料，物理考得像雨后的泥潭那么烂。痛定思痛，我鼓起勇气找“外外”求助。其实在学校我和叶老师交流不多，他能记得我吗？会回复吗？我将手机解锁又关闭，心烦意乱地反反复复。突然屏幕亮起来，跳出了一条来自“外外”的老长老长的信息。那些温暖的鼓励和建议像给我这个瘪了的气球充足了气一样，我激动得跳起来：好！从今往后我就和物理死磕到底啦！

我虽然没有像电视剧里的逆袭情节那样，头悬梁锥刺股地废寝忘食、发愤图强，但已经开始对着考纲从头去梳理概念，有意识地多做些物理题，不断地默念“你可以的”……一有问题，我会马上去“钉”叶老师。印象很深的是，有一次请教一道计算大题，“外外”先是给了我解题思路，但我不好意思地坦白自己基础薄弱，请他讲得详细一点，后来我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回复，熬不住就先睡觉去了。谁知第二天一看，“外外”在晚上10点半发给我一个解析的文件，里面是详尽的解释和他用电脑绘制的图示。我真是感动得不行，握紧拳头发狠誓：一定要学好物理，考好学考。

跟自己的劣势学科做斗争，比想象的难很多。我像跌进一个恶性循环，振翅欲飞、无奈摔落、原地未动……单靠网课与“钉钉”还不足以看见物理的起色，心累的时候我会想起“外外”，这时心情就会明媚一些。

疫情终于得到控制，我们开学了。为了防疫，家长不能进学校，学校就安排志愿者老师帮忙搬行李。我一下车就有老师推着超市那种大推车跨过马路向我走来。

“你是黄妲宁吧？”熟悉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依然那么抖擞有力。

我才认出那是“外外”，激动地叫道：“是的，叶老师好！”

“外外”笑笑，随即帮我把行李搬上推车，只让我拎些放不下的、轻便的东西，然后我们走进了学校。

一进校园，我就有种爱丽丝突然进入仙境的错觉。太久不出门，户外清新的空气灌进胸腔，顿时让我精神起来。春天的校园实在太美了。林荫道上的大树伸出了一簇簇嫩绿的新叶，在阳光下如琥珀般剔透。阳光是跳动的，跳在喷泉的水花上，使水变得格外明亮，还闪着彩虹似的晕圈。踩着一路的树影和光斑，听着推车“骨碌骨碌”地作响，心中满是“老师居然认识我”的惊喜。

到了教学楼，我跟“外外”说有一箱书要放到教室。“外外”说没问题，然后非常利落地将那个行李箱取出来。我急忙说箱子很重，教室又在四楼，还是一起抬上去吧。“外外”笑着说没关系，将一大箱书扛在肩上，一口气扛到了四楼。和“外外”道别时，我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老师您真是太好了。”回到教室，打开箱子拿出书，看到我塞在里面的几本物理教辅，心里一阵激动：我会多做一点的——一定！

学校的日子过得像书页翻动那样“哗啦哗啦”地快。我尽力压制自己对物理的消极情绪，学着保持每次看见“外外”后的动力，多记点公式，多刷点卷子，多去问问题，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也基本上做到了。高一下学期以来，物理考试不再像曾经那样煎熬着我。虽然成绩没有达到理想的程度，但我已经可以在班上排中等位置了。

物理学考的前一天，我去请教“外外”几道题。答疑临时放在图书馆的会客室，那里铺着地毯，摆着一面屏风和几个大沙发，很是庄重。问完题目，我鼓足勇气说：“老师，能给我签个名吗？”

我接过“外外”签完名的物理书，只见他站起身来。我知道老师要下班了，但还是把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叶老师，这一年来您辛苦了，谢谢您！”我郑重地向叶老师鞠了一躬。他先是惊讶，而后亲切地对我笑了。

查学考成绩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些紧张。奋战物理的日子如幻灯片一般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放过去，从原来对自己能通过就好的祈求到现在对拿A的期待，这一路的内心挣扎与辛苦付出，深深刻在我的记忆里。

页面跳出来了。

耶！“外外”，我拿A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