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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音寻迹,芒市的多面印象

2020-01-10龙成鹏杨帮庆

今日民族 2019年10期
关键词:芒市山歌汉族

文 / 龙成鹏 图 / 杨帮庆

在昆明创库举行的源生坊乐器展中的景颇族乐器

乐器独奏:《“掌贡”》

表演者:荣木笼(女,1965年出生),德宏州盈江县景颇族。

“掌贡”即口弦,从制作材料来看,有竹制口弦和铜制口弦两类。它是景颇族男女青年在谈情说爱时,相互表达爱慕之情而弹奏的一种乐器。

芒市的现实与想象

下午3 点12 分,抵达芒市收费站时,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一早从昆明出发,经过近8 小时的连续奔波,我们终于到了这次回访的第一站。

2016 年11 月德宏州2 个县近20 位景颇族歌手被我们邀请到昆明参加第二届“源生乡村音乐歌舞艺术节”。1 年后(2017 年),我们听音寻路踏上了德宏之旅。

芒市是德宏州府,也是连接瑞丽与杭州的杭瑞高速的必经之地,所以,我们打算在这里停留一晚,顺便拜访在城里生活、工作的两位参与了艺术节的联络人。

第一次来芒市,我们还很陌生。芒市是一个现代城市,尽管人口规模只有约15 万,但现代城市的基本功能一应俱全。在外界,德宏现在依然被赋予很多异域想象,但走在州府芒市的街头,除了冬季依旧让人十分舒适的气候和路旁高耸的亚热带植物外,这里并没有其他更多的异域体验。

关于民族和地域的文化建构,通常都是滞后的,并非我们熟悉的“与时俱进”。而且,在旅游产业主导下,这些旧的——当然也是美好的想象,反倒大行其道。我对芒市的认识,可能和很多人一样,大概还停留在几十年前,还停留在《月光下的凤尾竹》这样的意境里。

我从德宏回来后,为了写这篇行纪,读了人类学者、民族工作者们在深入探访后撰写的报告,他们远比我们走马观花的一瞥深入得多,从他们的文字中,我看到了另一个芒市,一个或许更接近于我们想象的芒市。

芒市北部山区汉族的服饰

山歌节上的汉族妇女

从芒“市”到芒市

和我们今天相似,1954 年6 月8 日抵达芒市的民族工作者马绍忠对芒市呈现出的面貌,颇感意外。我们意外的是芒市现代的这一面,而他则恰好相反。

“芒市在我的想象中既然称为‘市’,一定是一座不小的城市。但走近一看,完全不像个城市,只像个农村或小镇。没有什么街道,只是以公路为街,在公路两边搭建了一些洋铁皮为屋顶或低矮的茅草房,洋铁皮早已锈迹斑斑。店铺里和街边地摊上摆着一些品种很少的洋货,主要是缅甸进口的英国货,有牙膏、肥皂、僧帽形的铝锅等。这幅景象和内地有显著不同。”(马绍忠:《马绍忠学术文选》)

比马绍忠整整早两年,同样第一次去芒市的韩朝刚,对芒市的乡村底色,同样印象深刻。他是云南省委派出的具有历史意义的第一支民族工作队的成员,1952 年6 月4 日抵达芒市坝子时,他也有着与马绍忠相似的体验。

“进入芒市坝后,跃入眼帘的是竹林掩映的傣家村寨,芭蕉是住房的门户,竹篱作围墙,村头寨尾丛丛挺拔的大青树,树下许多农民光着上身在小憩。”

“当我们愉快地走着看着周围时,突然有人说,芒市到了。我们惊讶地问:这就是芒市?我们不相信,说:别开玩笑,还远着呢。又走一段路,果然打前哨的同志已来安排我们休息和住宿。我们被领到土司衙门里一间用竹篱围起来的草房里,床是用竹笆搭成的,床上铺了一层稻草,这就是我们的住地。”(韩朝刚:《忆在潞西开展民族工作的片断》)

芒市这个地名里的“市”,让当时的人误解,韩朝刚说,实际上这个地名是古“茫施路”谐音演变而来,跟城市这个“市”的汉语意思没有什么关系。

今天的“芒市”也同样让人误解。

行政上的芒市,既是一个镇——“芒市镇”,也是县级市——芒市(2010 年从潞西市改为芒市),而人们偶尔提起的芒市土司,从管辖面积看,则又是一个比芒市镇大,比芒市(过去潞西市)小的行政单位。

大体上,今天的芒市,1953 年土司制度废除之前,分属三个土司,其中一个就是方氏世袭的芒市土司。其衙门所在地,就是前面提到的铁皮屋附近,政治中心和集市紧挨着,这就是现代芒市的雏形。

在芒市,山歌节已经成为北部汉族较多的几个乡镇常规的文化活动项目,这些活动上,除了唱山歌,还增加了一些其他娱乐项目

据韩朝刚1952 年的观察,原来的街道宽3 米,两边有小杂货铺,一家理发店和两家饭馆,被昆明去的工作者调侃地说成是芒市的“正义路”,而政治机构则包括当时外逃的土司代办方克胜的三层铁皮屋顶的小洋楼、瓦顶的几栋官署和衙门。

韩朝刚作为肩负重要使命的民族工作者,他们抵达芒市后,在不触动当地政治格局的情况下,“做好事,交朋友”。他们所做的“好事”之一,就是开荒种地,后来的州政府所在地(现在早已是市中心)就是他们当时新开垦出来的。

1957 年4 月,当马绍忠第二次到芒市时,“这里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已形成了一座初具规模的城市。德宏州委、潞西县政府都已建起了新的办公楼,再加上早已建成的自治州办公大楼(三层),还有宾馆、招待所、《团结报》报社、新华书店等许多新建筑,以及商业财贸部门的新店铺所形成的新街道。原来简陋的芒市小镇已不复存在了”。

可以说,芒市的现代州府的城市功能和雏形,是1952 年到1957 年之间短短几年时间奠定的。而这种过去,很容易被这座繁荣的小城的现状所遮蔽。

田汝康笔下那个世外桃源

董生富,芒市的一个歌手,积极向外传播他们的音乐。但是,我意外的是,他居然是汉族。他家在距离芒市北部42 公里的村子,不在芒市市区,而且祖先迁到芒市已经很多代,并不是最近几十年来的新移民。

1940 年代人类学家田汝康在芒市做田野调查,写了《芒市边民的摆》,这本书本来只是写芒市土司那个远比今天小的傣族社区,但是,因为地名变迁,我们读这本书时,都把他描述的那个傣族文化的世界,放大到芒市今天整个行政区。于是,当得知这里,不仅有汉族,而且汉族还有一些独特的文化传承时,我仿佛又发现了另一个芒市。

不过,田汝康笔下的芒市,依旧魅力无穷,为我们想象今天的芒市提供些许浪漫的起点。

芒市汉族的腰带比较有特色

1940 年、1942 年田汝康两次到芒市(芒市土司辖地),在《芒市边民的摆》导言中写道:当地傣族(当时叫“宗族”,而不是“民族”)村民对他特别好,有一次他病倒在床上,请房东帮他折一两枝素馨花来欣赏。结果,不到一会儿,这个消息便传遍全寨,认识的青年男女,个个都送来素馨花,瞬间,整个房子全挂满了素馨花。

离开田野地的时候,田汝康看到了村口路旁榕树的浓荫下“双双充满无限深情的瞳子”,这最后的凝视,让他竟有一种道德上的负担,怕几百个“最纯洁的边民”感到他们受到“欺骗”,怕自己理想堕落,怕犯下“不能加以饶恕”的过错。

对搞学术或文化的人来说,村子里那些研究对象对他们无私的帮助、真诚的相信和超乎实际的期待,是一种宝贵的人生经验。田汝康说,在那木村5 个月的生活,让他从“心灵上领悟到什么叫做友谊”,以及“完全了解认识”到“天真、坦白、朴素这几个字眼的涵义”。

1942 年这一次,田汝康刚刚离开,日军就占领了芒市,并且直抵保山的怒江边。在这次中华民族的劫难面前,他笔下,那些让他恋恋不舍的纯真的傣族,会遭遇怎样的苦难呢?

马绍忠1954 年初访德宏时,距离那场战争并不远。事实上,战争留下的景观,已经震撼人心。他从保山前往200 公里外的芒市,在路过怒江时,见到路边很多子弹壳,当时每天都有许多老百姓来这里捡,是他们的一项收入来源。

芒市的汉族的深厚文化

实际的芒市,并不只是有傣族“风情”。这里行政上有1 街道、1 农场、5 镇和6 乡,据2010 年数据,全市总人口390766 人,其中汉族人口超过55%,傣族和景颇族分别占34%和7.5%。

芒市不仅有汉族,而且人口超过一半。董生富的家乡在芒市北部山区,属于五岔路乡,这里海拔1400多米,属于北部的龙江和南部的芒市河的分水岭,其生态与芒市河谷底的傣族聚居地颇为不同。

据董生富介绍,全乡18000 多人中,除了4000左右的德昂族、1000 左右的景颇族,剩下主要是汉族,人口大概13000 多,占比约72%(这个数据仅供参考)。

董生富的家族从腾冲迁入,更早的祖先据说来自江苏南京,而时间可追溯到明代。在滇西,很多驻守边疆的汉族,逐步融入当地文化,与周边少数民族杂居。董生富的家族,以及芒市北部的汉族,应该都属于这类。

文化上,这些世居在边疆的汉族,有自身特色,既与祖籍地不同,也与当地少数民族有分别。比如,董生富擅长的山歌,就自成体系,大体与周边陇川、盈江和保山市腾冲一带的汉族山歌属于一个类型,具体唱法,则又有一些区别。

2008 年当地学者焦丹对董生富的家乡五岔路进行过比较深入的民歌调查,她先后录制了300 多首汉族民歌,并对这一带的山歌进行了分类。

她结合当地的分类方式,把芒市山歌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山歌”,一类是“调子”。这两者习俗功能不同。前者不能在家唱,后者主要是在家里演唱,在节庆里演唱。

山歌有对唱、独唱和合唱三种形式。独唱最多,但对唱最为热闹。对唱的山歌大体又分为几种:开口、邀约、夸口、结交、辞别、送路、戏谑、为难对方的破扎调等。

调子只在家中有红白事的时候唱。调子有长调和散调。长调篇幅较长,内容独立,情节突出,主题鲜明。它的内容很广,有在仪式举行过程中的仪式歌,如《一杯酒》《堂前调》《求亲调》等,也有仪式结束后在主人家玩闹的长调和散调。散调有经多年传唱,内容较为固定的,也有根据现场情况临时创作的。

总之,芒市汉族的民歌,有自身的传统。这些民歌背后,是当地汉族源远流长的民俗和信仰。比如,结婚时,女方家要“摆花盘”,这时候主人备下糕点、果品邀请新娘的伙伴来唱祝贺惜别的内容。这些内容,都属于通常的喜调。而老人去世也要唱歌,所唱的则是散花调。

芒市汉族的民歌,是当地群众文化的重要内容

芒市的汉族民歌,唱词类似七言律诗。比如:

男:对门山上桂花开,水漫水桥过不来。

有情有意小阿妹,唱个山歌送过来。

女:高山坡头种辣椒,你说呢刁我也刁。

想问表兄话一句,风流大路哪一条。

这是董生富对唱山歌《妹是好花在山林》。押韵,前两句是比兴,后两句才是说实际内容。汉族山歌,贵州西部、云南东部的也都类似这种模式,差别在于托腔等等演唱细节。

芒市这种在野外唱的山歌,特点是高亢婉转。这两个词用来形容民歌虽然都用烂了,但对于芒市山歌,就只有它们最贴切。此外,字面上的歌词,不是实际唱出来的音节。唱的时候,还要加一些“啊”一类的语气助词。

芒市民歌,有一部分是描述过去的生活和习俗,这类民歌和随时改变的山歌还不同。它反映的是过去的生产生活。毫无疑问,这类民歌非常值得珍视。比如,《采茶调》按月份顺序叙事、抒情:

二月采茶茶叶发,手掰茶枝采茶芽。

郎采多来妹采少,随多随少带回家。

三月采茶茶叶青,茶叶树下绣手巾。

两头绣起茶花朵,中间绣起茶叶心。

……

《放羊调》则讲述放羊人的痛苦经历。“……四月放羊雨水多,身背罗锅上山坡。打得干柴煮饭吃,拿得生柴火烟多……十二月放羊满一年,赊个猪头来过年。猪头洗洗放下锅,屠户追着来要钱。捞起猪头还人去,落口清汤过肥年。”

这些音乐尽管像焦丹这样的当地学者做过一些录音整理,但活态的传承似乎也不应忽略。不过,在芒市,董生富告诉我说,汉族文化做“非遗”保护比较困难,他一直都希望把这一带的民歌列入“非遗”的传承项目。

董生富出生于1971 年,他是1984 年初中毕业后开始在放牛放羊中学会山歌、调子。1996 年结婚后,他逐步退出“歌坛”,大约到2000 年时,无论是他个人,还是他的村子和周边地区,都变得越来越沉寂。

董生富说,过去村子结婚这样的场合,唱歌是通宵达旦的事,现在有时是完全不唱,有时尽管还唱,但也只是象征性唱一点,再不复当年的盛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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