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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美“教堂血案”频发,新一轮“反犹潮”来临?

2020-01-09冯求师发自美国纽约

南方周末 2020-01-09
关键词:犹太犹太人白人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冯求师发自美国纽约

2019年12月29日,美国纽约州蒙西镇,当地警察在持刀袭击事件现场进行调查。

新华社❘图

反犹主义就像潜伏在美国社会的“疱疹”,来自经济和社会的压力一大就可能复发。

反犹主义的强弱已被认为是衡量一个社会宽容、健康和良性发展的测试纸。新一轮“反犹主义”在美国抬头,更是让特朗普政府头疼不已,不得不在“白人至上”与“犹太例外”之间走钢丝。

对于二战后的犹太人来说,美国一度是“希望之乡”,仅次于《旧约·创世纪》所描述的流着蜂蜜与牛奶的“应许之地”——迦南,至今已有530万左右的犹太人移居美国。

2019年以来,一阵阵密集的枪响和惨叫声,却让“希望之乡”沦为这个群体的噩梦。

“这是恐怖主义行径。他们希望散播恐惧。”2019年12月28日晚,纽约州长安德鲁·科莫(An-drew Cuomo)在社交媒体上发出警告,“纽约州对反犹主义零容忍,凶手将会面对法律的严厉制裁。”

“如同毒药一般扩散”

当天21时50分,纽约州蒙西市一所犹太教堂附近,一名非裔男子持刀闯入犹太教徒拉比哈依姆·雷登伯格(Chaim Leibush Rot-tenberg)的家中。

烛光点点。当时,七十多名教徒正聚集在拉比家中,庆祝犹太教“光明节”的第七个夜晚。就在蜡烛点亮仪式开启时,这名男子掏出一把长匕首,刺向其中的5名犹太教徒。

行凶后,该男子驾车迅速逃离现场。两小时后,纽约市警察局成功将其抓获。根据美国警方公布的信息,嫌犯是37岁的非裔男子格拉夫顿·托马斯(Grafton Thomas)。

“他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一名邻居说,格拉夫顿平时为人谦逊。来自哈德逊高地教区的教士温蒂·佩奇(Wendy Paige)与嫌犯的母亲相识二十多年,她也在接受英国《每日邮报》采访时说,“格拉夫顿并不是恐怖分子。他是个在美国患有精神疾病的人,这个国家没有很好地帮助到他。”

格拉夫顿·托马斯的家人也为其辩解称,他有很长时间的精神病史,一直“与精神疾病作斗争”,曾多次因精神分裂症住院。托马斯的律师迈克尔·萨斯曼(Michael Suss-man)则进一步提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嫌疑人有“反犹动机”。

但美国警方的调查却发现,格拉夫顿·托马斯不仅在日记中流露出崇尚希特勒和“纳粹文化”,还在互联网上至少4次搜索“为什么希特勒恨犹太人”,并寻找“犹太人在美国创立的知名公司”。

就在行凶前的几个小时,格拉夫顿·托马斯还通过互联网搜索“在我附近的德国犹太人教堂”“犹太复国主义教堂”。

这是2019年“光明节”美国境内的第13起反犹暴恐案件。2019年12月29日上午,两名枪手血洗了得克萨斯州沃斯堡(Fort Worth)市附近的一座犹太教堂。监控画面显示,一名枪手先从长凳上站起来,与教堂后排座位上的一个人简短交谈后,立即拔枪肆意射向人群。

尖叫声中,教众纷纷躲到桌凳底下或者四散奔逃。其间,一名保安迎着枪手走去并开枪还击。不幸的是,这名保安被枪手击毙。

“我们有若干英勇的教区居民,他们及时阻止了悲剧的蔓延,从而挽救了无数生命。”美国《纽约时报》援引怀特塞特门市警察局长J.P.贝弗林的话说,这场教堂枪击案最终导致2人死亡、1人重伤。

每逢犹太教的重大节日,美国各地往往频频发生针对犹太人的袭击,上一次严重的枪击案发生在“逾越节”的最后一天。2019年4月27日,加利福尼亚州波威市一所犹太教堂内,一名白人男子向教堂内连开十多枪,造成1人死亡、3人受伤。

反犹袭击愈加暴力化。根据纽约警方公布的统计数据,2019年,当地至少发生179起反犹袭击案,占所有“仇恨犯罪”的53.7%。相形之下,纽约在1985年至2018年间只有8起重大反犹袭击案。

“如同毒药一般扩散。”法国内政部长克里斯托夫·卡斯塔内(Christophe Castaner)痛斥“反犹主义”。

法国也正面临着二战以来最严重的“反犹主义”情绪。据法国内政部统计,2017年,法国登记在案的“反犹”事件311起,2018年上升到541起,一年间飙升74%,2019年有望突破这一纪录。

当前,法国拥有欧洲最大的犹太人社群,境内生活着大约50万名犹太人,针对他们的袭击此起彼伏。2018年3月,享年85岁的米雷耶克诺尔曾躲过纳粹大屠杀,却在法国的家中被新一代“反犹”分子残忍杀害;2019年12月,法国东部城市特拉斯堡一座犹太墓园里,至少107座坟墓遭到反犹涂鸦。

涂鸦是“反犹”分子惯用的伎俩。几乎与法国的破坏活动同时,英国伦敦的一些犹太人店铺也被反犹分子涂鸦。英国《每日电讯报》还报道说,汉普斯特德公园、贝尔塞斯公园、南汉普斯特德犹太教堂等也被涂上大卫之星图案和“9·11”字样。

借助纳粹还魂只不过是反犹分子表达愤怒的手段之一,它背后是“白人至上”主义推波助澜,这在匹兹堡“生命树”教堂血案中暴露无遗。2018年10月27日,一名46岁的白人长途货运司机鲍尔斯持枪袭击了匹兹堡市“生命树”教堂,导致11人死亡。

在被捕时,鲍尔斯还咆哮着,“这里所有的犹太人都得死!”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他又对警察抱怨说,“犹太人正在对我们的人民(白人)实施种族灭绝。”

“黄金时代”余荫不再

通常,这名白人长途货运司机会被列为“锈带白人”。正如美国作家J.D.万斯(J.D. Vance)在《乡下人的悲歌》所描述,在全球化时代与后工业化时代,美国出现大量绝望的“锈带白人”、萎缩的中产阶级,他们几乎一致地将失落迁怒于外来移民。犹太移民首当其冲。

1654年,23名赛法迪犹太人从巴西逃到荷兰殖民统治下的新阿姆斯特丹(今纽约),拉开了犹太人大规模移民北美大陆的序幕。直到19世纪末,犹太移民已如潮水般涌入北美,白人普遍担忧犹太人争夺资源和岗位。

20世纪初,美国的反犹主义思潮开始滋生,并逐渐呈现出组织化、暴力化、恐怖化的特征。按照美国《大西洋月刊》的统计,自1913年之后的十多年间,一些有组织的袭击者用炸药、枪支、铁器等袭击犹太人,至少发生重大暴力排犹案件13起。

一些研究者还发现,每当经济危机来临,“反犹主义”就甚嚣尘上。20世纪,美国共爆发6次严重的经济危机,尤以1929年的大萧条为甚,“反犹主义”也同步达到狂热的程度:全美成立了数十个反犹太人组织,一度拥有数十万的会员;一项同期的民意调查也显示,大约60%的美国民众对犹太人印象不佳,41%的人认为犹太人权力过大。

这期间,反犹运动逐渐从社会领域上升到国家政策层面。1921年之后的近二十年间,美国通过了多个限制移民法案,禁止犹太移民进入某些特定工作领域、居住区和社会组织,甚至犹太人的入学也受到限制。“反犹主义”在“圣路易斯号”丑闻中达到高峰。

1939年5月,一艘满载九百多名犹太难民的客轮从德国驶往美国。起初,时任美国总统罗斯福同意接收少数犹太人,但此举遭到国务卿赫尔以及民主党大佬们的激烈反对,罗斯福不得不拒绝“圣路易斯号”客轮进入美国。

“闭上眼睛,我依然可以听见他的尖叫,看到那些鲜血。”时隔七十余年后,幸存者杰拉尔德·格兰斯顿(Gerald Granston)依旧记得,返航时,绝望的人们在船上失魂落魄地哭泣着,一名乘客甚至割开自己的手腕从甲板上一跃而下。

“圣路易斯号”不得不中途折返欧洲,导致至少254名犹太人遭到德国纳粹的杀害。这起丑闻可与臭名昭著的格兰特“第十一号将军令”相提并论: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格兰特将军一度下令将犹太人暴力驱逐出田纳西州西部,但该命令很快被林肯总统废除。

二战后,美国相继废除了针对移民的教育、就业等歧视性政策,犹太人也进入“黄金时代”。当前,美国犹太人只有530万左右,不足美国总人口的3%,却被认为掌控着美国大约70%的财富;在2018年度《福布斯》美国富豪排行榜前40人中,有18名是犹太人。

犹太人擅长经商,政治游说势力强大,因此普遍的“仇富”情绪又成为当代反犹运动的催化剂。美国埃默里大学大屠杀历史研究者黛博拉·利普斯塔德等批评者也承认,美国历史上的反犹主义从未像欧洲那样“以国家的名义对犹太人进行群体性驱逐、迫害甚至屠杀”。但是,反犹主义依旧像潜伏在美国社会的“疱疹”,来自经济和社会的压力一大就会复发。

“2014年,我们杂志采访了大批反犹主义学者和活动人士,曾得出一个结论:反犹主义依然存在,但主要在欧洲。”美国犹太人独立杂志《时刻》主编娜汀·爱泼斯坦批评说,“四年之后,我们生活在一个非常不同的世界上。2016年,一位总统候选人激起的民族主义和反犹主义正在高涨。”

她担心,“黄金时代”的余荫不再,而唐纳德·特朗普大选中胜出被认为是新一轮反犹主义的肇始。

走在“白人至上”与“犹太例外”的钢丝上

一些批评者认为,新一轮反犹主义正是特朗普所代表的“白人至上”和本土主义的“恶之果”。2017年1月,特朗普就任美国总统后,他频频向犹太人群体伸出橄榄枝。

不仅把大女儿伊万卡许配给贾里德·库什纳,特朗普还任命“乘龙快婿”为总统高级顾问,主要负责中东和以色列事务。库什纳出生在新泽西州一个犹太富商家庭,不仅是知名房地产开发商,还是一名媒体运营人。上任后,他极力帮助特朗普塑造“犹太救世主”的形象,以拉近与犹太人利益集团的关系。

在美国政坛上,犹太人有着巨大的政治影响力。2006年夏天,美国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教授推出专著《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揭露犹太利益集团如何渗透国会和政府的政治决策,以及如何操控公共舆论。

一百多年来,美国已陆续诞生350多个犹太社团和组织。其中,美国 -以色列公共事务委员会(AIPAC)最为典型,它被认为是组织最严密、办事效率最高、对美国外交政策影响最大的利益集团。

“AIPAC之所以成功,因为它会奖励支持其议程的国会议员或候选人,并惩罚那些反对的人。”约翰·米尔斯海默教授一语中的。

“大量证据表明,在广泛的西方和非西方社会中,在基督教和非基督教社会中,在前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社会中,都存在着反犹主义。”麦克唐纳则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犹太人爱“抱团”。

在学术著作《分离与不满:走向反犹主义的进化理论》中,美国学者凯文·麦克唐纳分析了犹太人“抱团”的宗教根源:犹太教倡导一种群体生存的集体战略,其基础是强调与他人在遗传和文化上分离的宗教教义,以及明确的双重道德标准——犹太人之间的利他主义与合作,但与外邦人(非犹太人)敌对。

历史上,犹太人一度拒绝承认耶稣是犹太教信仰中的“救世主”,进而导致二者龃龉不断。麦克唐纳还注意到,在《圣经·新约》中,就已多次出现对犹太人的贬低性言论。时过境迁,“反犹主义”早已从当初的“政治正确”变成了“政治不正确”,成为美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禁忌。

“如果你批评了以色列或者犹太游说集团,你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种代价将是绝大多数人难以承受的。”学者约翰·米尔斯海默就曾因得罪犹太人群体,导致其著作《以色列游说集团与美国对外政策》无法在美国出版。

反犹主义的强弱已被认为是衡量一个社会宽容、健康和良性发展的测试纸。当前,新一轮反犹主义在美国抬头,更是让特朗普政府头疼不已。

“把索罗斯关起来!”2018年10月的青年黑人领袖峰会上,特朗普也附和一些保守派人士的口号。当时,支持保守派的福克斯新闻频道也指责犹太人索罗斯资助南美难民乘大篷车“入侵美国”。这名已近鲐背之年的“金融大鳄”,则以“世界的威胁”“超级自恋狂”回怼特朗普。

深谙政治是妥协的艺术,特朗普一面高喊“白人至上”,一面极力讨好犹太势力集团:2016年首次参选总统期间,他不仅发表大量亲以色列言论,还许诺将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上台后,他又将竞选顾问戴维·弗里德曼提名为驻以色列大使,还亲自登上耶路撒冷老城的“哭墙”。

新一轮反犹主义甚嚣尘上之际,特朗普又果断站了出来。2019年12月10日,他签署行政命令要求美国高校必须与“反犹主义做斗争”,否则将削减联邦政府的资助;12月28日,纽约市犹太教堂持刀伤人事件后,特朗普又在社交媒体上呼吁“打击、对抗并铲除反犹太主义的邪恶祸害”。

但是,在“白人至上”与“犹太例外”之间左右逢源犹如走钢丝。2019年12月22日,美国国会的25名犹太议员联名致函特朗普,要求开除总统高级顾问米勒(Stephen Miller)。

“(米勒)身为国会的犹太议员,我们呼吁立即解除白宫高级顾问米勒一切政府职责,并将他踢出政府……他白纸黑字对‘白人民族主义者的支持,以及恶毒的反移民说法,让人实在无法苟同。”来自美国国会的25名犹太议员联名写道。

这一次,特朗普总统则以沉默应对,截至发稿时仍未公开回应“米勒罢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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