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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极始知艳
——晚唐诗歌的枯淡之美

2020-01-02吴竹芸刘梦玉

新阅读 2020年9期
关键词:寒士咏物诗诗人

文/ 吴竹芸 刘梦玉

晚唐诗歌在中国诗歌历史上有重要且独特的地位,在唐王朝盛极而衰的历史条件下,唐诗盛极难继,晚唐诗歌就像萧瑟的秋花,晚唐诗人也是在秋风落日之中吟走的落魄诗人,晚唐诗歌中的意向也反映了这一代诗人穷困、忧郁、哀愁的悲剧心态。相比起初唐的发展、盛唐的繁荣,晚唐诗歌拥有褪尽繁华,具有独特的枯淡风韵。

所谓“枯淡美”,指的也就是以近乎浅显平淡的语言表达出深切的情意,以质朴无华的外部形式表达出深厚的内涵,“外枯而中膏,似淡而实美”这般的诗歌风韵。然而在晚唐的大背景下,晚唐诗人又赋予了这抹枯淡美独特的韵味。

在晚唐的大环境下,对现实的极度失望、理想陷落的士大夫阶层经受了生活的寒苦和内心的不忿,这让他们诗文的“内中之膏”不免带上郁郁之情,而就是这份情,给“枯淡美”带上了晚唐诗人独有的凄苦清郁之情,不再是苏轼、陶渊明之流笔下的怡然闲适。

不论是脱略世事、重视己身的闲适诗风;精巧华丽、追求感官刺激的绮艳诗风;还是语言典雅美丽、艺术技巧刻意求工的格律诗体,似乎都包含着一种晚唐诗人群体独有的孤寂与凄苦,正是这份凄情给晚唐诗歌镀上了一抹历史的哀愁与反思,使看似枯槁的诗歌意蕴变得丰腴起来,形成独特的枯淡之美。

情感的枯淡——诗歌氤氲的伤感情调

余恕诚曾提出过晚唐分为两大诗人群体:一类是以“温李”与杜牧为代表的才子型诗人,他们较寒士诗人生活尚好,混迹于花街柳巷之间,多作绮艳诗歌,其下暗含哀愁;一类是辗转于科考,屡次不第的寒士诗人群,作诗风格幽咽冷峭,寒冷刺骨。不管是哪类诗人群,囿于晚唐严苛的政治,他们空有抱负却施展不开,这份郁郁之情已经成为这个时代诗人诗歌中抹不掉的情绪,正是这种凄苦清郁之情给“枯淡美”带上了晚唐独有的色彩。

晚唐科场昏暗不公,多盛行干谒风气,科举成为朋党斗争的附属品,世家门第观念再次昂首成为第一位,重视气节的寒士诗人多在科场困辱辗转,沉沦毕生,由此而产生了孤寂冷峭的寒士苦吟诗风。

叹科场之失意是寒士诗人苦吟的一个重要主体和写作内容,许多寒士诗人均有落第后作的诗文,其中酸楚溢于言表。晚唐著名诗人许浑二十余岁进入科场,直到四十五岁才中进士,不禁发出“一尉沧州已白头”的感叹。郑谷考了十六年才中进士,刘得仁也考了近二十年。他曾在科场屡受挫败之后竭力哭喊:

如病如痴二十秋,求名难得又难休。

回看骨肉须堪耻,一著麻衣便白头。

晚唐礼崩乐坏,缺乏礼教的世风是浮艳且世俗的,在世俗文化潮流包裹下,晚唐诗歌必然形成绮艳的风格。而不同于齐梁诗风的那份浮艳,晚唐诗歌艳中“别有一番化不尽的哀愁”,这哀愁,藏匿于诗歌浮艳的外表下,仍然表达出诗人对家国的忧思。

晚唐诗人们流连声色犬马之间,尽情放纵自己的欲望。他们面对早已无力回天的社会,想寻求解决之法却知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他们写出了“欲散白头千万恨,只消红袖两三声”,“莲花并蒂下风流,试与温存遣逐情”。看似是沉溺于市井红楼间的享受与刺激,但麻醉与欲望都是暂时的,真正的诗人仍忍受着内在的煎熬。

诗人审美总是敏感细腻的,他们对于美有独到的理解,在意趣上,晚唐诗人偏向以绮丽为美、雕饰为美、纤细为美,形成了绮艳幽密的诗风,夹带上缠绵悱恻的情愫。李、温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的诗歌中充分体现了华美细腻的辞藻,而在这份缱绻情愫中,又连接着丝丝不断的愁绪。

色彩的枯淡——诗歌描摹的灰暗色彩

对于晚唐的诗人而说,考取功名,治国平天下已经成了奢望。除写诗之外别无他业,而不可过分露骨地针砭时弊,所以诗人们大多选择托物寓怀。所以晚唐诗里,咏史与咏物这两类题材特别繁盛。而从咏物诗和咏史诗色彩灰暗的意象中,我们可以体会出诗人的悲愁,觉出“枯淡”的意味来。

晚唐诗人之所以对咏物诗如此偏爱,是因咏物诗可以托物言志,成为文人抒愤遣忧、宣泄末世哀伤的媒介。

吴融《闻蝉》:“夏在先催过,秋赊已被迎。自应人不会,莫道物无情。木叶纵未落,鬓丝还易生。西风正相乱,休上夕阳城。”在这首诗中,“木叶”是枯黄的树叶,“鬓丝”是青白相间的发色,无一不写出了夏去秋来,景色开始凋敝的伤感。而诗人真真只是写的蝉鸣吗?寒蝉的哀鸣,唤起人们悲凉意绪与人生短促的紧迫感,在夕阳下在西风中蝉的嘶鸣越来越揪人心,这蝉鸣声实际是处在夕阳残照社会环境中的晚唐诗人们发出的悲鸣。

李商隐《柳》“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带斜阳又带蝉。”李商隐笔下的柳树,曾经随着春风在宴席上翩然而舞,那般的风姿绰约,却不料到了秋日变成了一树枯败,我们简直能看到蜷缩的柳叶边角枯黄,在夕阳下苟延残喘。诗人当然不是单单描写柳叶,而是借柳叶喻当世,现在的唐朝不也和这柳树一般,再也不复当年盛景了吗?

李山甫《落花》中写道:“当时曾见笑筵主,今日自为行路尘。”曾经花朵开的明艳,装饰着金碧辉煌的宫殿与热闹非常的宴席,如今人去楼空,花朵枯败,成了路人脚下的尘土。

语言形式的枯淡——诗歌语言的求工少情

晚唐诗歌的枯淡,并不是真正形式质朴,而是诗歌形式千篇一律,长于工而短于情。刻意封闭自身情感的结果让晚唐诗人缺乏关注社会生活的情感和眼光,写出来的诗文精于典律但内涵不足。政治的黑暗,世道的艰辛使诗人们失去了建功立业的雄心,生活环境的狭窄和思想的苦闷使得诗人们不可能创造出恢宏的境界,只能在雕字琢句中求得诗境的突破,这造成了晚唐诗歌“仅摹其形而未写其神”的形式之“枯”。

晚唐诗人对于律诗最注重的便是琢句。如李商隐的《马嵬》,对仗工整巧妙:

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

空闻虎旅传宵柝,无复鸡人报晓筹。

此日六军同驻马,当时七夕笑牵牛。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马嵬》中间二联,“传宵柝”对“报晓筹”,正巧是军旅对上了宫中,巧妙地写出了皇帝出宫逃命的狼狈。韦庄的《忆昔》中“银烛树前长似昼”,取邢邵“夕宴银为烛”中的诗意,写王公贵胄昼夜不分的肆意享乐,第四句“露桃花里不知秋”,出自王昌龄《春宫曲》“昨夜风开露井桃”,笔锋暗讽宫廷,达官显贵沉迷酒色竟然连春天秋天都分不清,同样辞旨委婉,韵味深藏。清人冯班批评李诗说:“此篇以工巧为能,非玉溪妙处。”韦诗则连颈联也颇遭后人诟病,诚如清人沈德潜云:“‘西园公子’或指陈思,然与魏无忌、长孙无忌俱不相合,不免有凑句之病。”李商隐、韦庄这样的名家都被如此批评,晚唐的其他诗人的诗作就更是无所品评了。

结语

晚唐诗歌研究在唐代文学研究中不算是最瞩目的,研究者的眼光很容易被初唐、盛唐吸引而去,所以对它的研究相对单薄。就创作实绩来看,在黑暗萧瑟的社会背景下晚唐诗人的精神、气格是略显卑微的。可晚唐诗歌就没有自己魅力了吗?无论是泣血苦吟的寒士诗人,还是看似寻欢作乐的才子诗人,创作上都会带上浓烈的哀绪与愁思;咏物诗的凉薄意向与咏史诗的凉薄历史也烘托出了诗人化不去的哀伤与苦痛;之所以穷尽脑汁地雕琢诗歌语言,重视韵律,也渲染出了诗人无法畅所欲言地表达真心的难堪。看似浅显枯淡的诗歌,实则反映出了晚唐诗人群体强烈的哀情愁绪,回味浓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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