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 申

艾特玛托夫的《花狗崖》和海明威的《老人与海》，都是探讨人与大海的关系。二者在主人公为求生存所做的顽强抗争、与自然的关系以及对生命延续上的思考有异同之处。通过对比，揭示人与自然关系背后有关选择、道德、宗教、伦理层面的深层意蕴。

生存：顽强的抗争

《老人与海》与《花狗崖》都描绘了主人公为求生存与大海顽强的抗争精神。在两位作家的笔下，大海象征自然界神秘力量，书中人物与大海的殊死搏斗也象征着人类与自然的对抗。《老人与海》描写了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独自划一只小船驶向远海，在与大马林鱼三天三夜的对抗中终于将其捕获。对于圣地亚哥而言，这一举措过于冒险，因为他极有可能因此而舟覆人亡，但是众所周知，圣地亚哥是典型的“硬汉”形象，纵然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不愿意放弃。在老人带着马林鱼返回的途中，鲨鱼群闻到了血腥味追上来围攻猎物，老人此刻又与鲨鱼群做了顽强的抗争，直到最后大马林鱼被吃光。

《花狗崖》描写的是三个尼福赫渔民与他们的孩子捕鱼的经历以及遇到的灾难。小说中，家族的男性从出生便注定以后要到海上捕鱼。尽管十分清楚海上捕猎的重重困难与风险，他们仍然鼓足勇气，直面困难。“‘鱼女’的子孙从来没有断过根，祖祖辈辈就是这样前赴后继，不屈不挠地奋战过来的”。在海上，多日不散的浓雾使他们陷入绝望的困境。此时，三个渔民选择用更为顽强的方式——跳海自杀——来保证孩子的存活，这样，基里斯克便能依靠剩下一点水重返花狗崖。渔民为求种族存续，不惜用生命与自然和命运抗争。两部小说的一致性在于：打鱼过程中主人公不惜以生命的代价顽强抗争，是为了保证个体的生存。

依存与对抗：人与自然之关系

就主题而言，《老人与海》和《花狗崖》在展现人与自然相处时，既有人与自然的相互依存，又有相互对立。从人与自然相互依存这一层面来说，两部小说极为类似。而从人与自然相互对立这一层面来说，二者又有本质的不同。在《花狗崖》中，虽然清醒地意识到出海捕鱼会面临巨大风险，尼福赫渔民还是勇敢面对大海，同时，他们还激励自己的后代去海上捕鱼：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有赖以生活的源泉。无独有偶，《老人与海》中的圣地亚哥在冒着巨大风险到远海去捕鱼主要也是出于生存的考虑。从这一角度来说，两部作品都体现了人对于自然的依存。

在阐释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主题时，《老人与海》侧重于描绘人类的外部力量与自然的抗争，圣地亚哥与大海、马林鱼及鲨鱼的搏斗是一场充满耐力、坚毅、残酷的斗争。在老人及小船被大马林鱼在海上拖着疾速前进时，小说中这样写道：“我必须让他老是痛在一处地方，他想。我的疼痛不要紧，我能控制。但是它的疼痛能使它发疯。”这段叙述详细地描绘了圣地亚哥在与大马林鱼僵持前行过程中的痛苦。虽然过程充满艰辛，但是老人丰富的捕鱼经历使得他对自己有充分的自信：相比于这大马林鱼，自己更能忍耐忍受痛苦，并最终战胜它。尽管如此，老人并非没有意识到其中风险：“你要把我害死啦，鱼啊，老人想。不过你有权利这样做。”照此看来，如此被一直拖着往前走，最终老人可能会被推向死亡的深渊。而在面对巨大风险甚至死亡时，圣地亚哥依然奋力抗争，这种人与自然的抗争则显现出人创造生活的本质力量，正如黑格尔所言：“人格的伟大和刚强只有借矛盾对立的伟大和刚强才能衡量出来。”

《花狗崖》则不同，这部小说主要揭示人的内在力量对自然世界的超越。艾特玛托夫所描写人物的内在力量，主要表现在他们的道德意识层面。这部小说所要呈现的不仅仅是人类与自然力量的抗争，同时还是人类与自我内在力量的搏击。三个尼福赫渔民在面对生死这一难题时，内心挣扎之后做出的选择强烈地撼动着读者的心灵，一方面体现了人类在面对以大海为代表的自然力量时的坚不可摧，另一方面也传递出了父辈在关注下一代的生存时所做出的牺牲，这种伦理的、道德的责任及生命的力量又非自然力量所能比拟的。与此同时，这种道德层面的自我牺牲精神又与其中的人物形象的宗教信仰密不可分。小说中，奥尔甘在纵身大海之前，水面上基督在行走。艾特玛托夫是一个无神论者，因而并未打算去传递基督教的思想，基督似乎成了人类的最高道德的对应物。

生命的延续

《老人与海》与《花狗崖》两部小说中，都通过对“生命延续”主题的深入探讨，使得其思想内涵得以升华。在《老人与海》中，生命的延续主要体现在他顽强的拼搏精神对他者的影响上。小说一开头，作者就写到了一个名叫马诺林的小男孩跟着老渔夫圣地亚哥到海上学习捕鱼，但是连续40 天没有捕到鱼，小男孩的父母便将他从老人身边带走了。在海上经过与大马林鱼及鲨鱼群的殊死搏斗后，当拖着鱼骨架回到岸上的老人感慨道：“它们确实把我打垮了”，马诺林却回应说：“它们没有把你打垮，那条鱼可没有。”由此可见，圣地亚哥的生命精神已经深刻地影响到了马诺林，使得他做出决定：不顾家人的说法，继续跟着老人学习钓鱼。从这一层面上来说，圣地亚哥的这种精神力量在小男孩的身上得到了延续。

《花狗崖》中，人与大海的抗争也传递出的生命的延续。数日不散的大雾将主人公推向了死亡的边缘，此时，父辈们为了省下稀少的淡水，留给孩子以延长他们的生命，选择了跳海自杀。与此同时，他们为了给孩子更多的陪伴与面对困难时活着的勇气，不得不忍受身体上的巨大痛苦与折磨，直至生命的最后。对于人类而言，死亡是极其可怕的事情，但是给予他们莫大慰藉的是，只要孩子还活着，就代表了生命的延续与生生不息。正如小说中艾姆拉英跟儿子基里斯克诀别时的那个夜晚，二人似乎不约而同地领悟到了生命的真谛：“父亲，这就是他自己，这是他的开始，而他是父亲的延续。”生与死的选择对于个人而言，无疑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对于整个人类的生命之链来说，却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环。面对生与死，父辈们在那一刻的选择却是体现出了道德上、伦理上以及哲学上的意义，因而圆满地完成了属于他们的这一环。而人类的生命之链，恰恰是在无数的环都得以圆满完成之后，才能延续不断。

与此同时，小说运用了神话模式来表现生命延续的深层含义。艾特玛托夫从“爱”的角度来展现主题。艾特玛托夫认为，人类生存、繁衍与生命延续依靠本能之爱。在有关“鱼女”的神话传说中，她完成为陆地繁衍后代的动力是“爱”。在奥尔甘的梦境中，他随着“鱼女”涌向大海，在茫茫大海中，他忘我地向前游着。最后，这一有关爱的梦以奥尔甘自我牺牲于冰冷的大海而终结。这样，这一主题便通过神话及梦境得以升华。使用这一神话用以表明：奥尔甘的梦实际上象征了爱与自我牺牲。借此象征，将现实与梦、神话巧妙地连接起来。使用神话模式，让读者意识到，这部小说不仅仅是关于奥尔甘通过爱与自我牺牲实现这个家族、这个民族的生命延续，也隐喻了整个人类的生命延续。

结语

艾特玛托夫的《花狗崖》与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在主题上趋于一致绝非偶然。即便是在当下，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众多作家一直关注的问题。探索这背后有关选择、道德、宗教、伦理层面的深层意蕴始终意义重大，它与整个人类的生存与生命延续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