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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江南勐河畔瘴气下的傣族文化适应研究

2020-01-01杨雅雯

文化学刊 2020年9期
关键词:双江坝区傣族

杨雅雯

一、双江瘴气的历史成因

从病理上来说,瘴气是由于密闭的地理环境、冷热温差较大的气候特点及当地复杂多样的生物性等多种因素形成的有毒气体,易导致诸如疟疾、痢疾、黄疸等综合性地方疾病。云南是历史上有名的瘴区。“云南古蛮瘴之乡,去中原最远。”[1]云南瘴区又集中分布在澜沧江、元江、南盘江等地。双江位于澜沧江流域,县内澜沧江纵贯于东,小黑江横亘于南,于东南角交汇而取名,北回归线横穿县内,所以双江又被称为太阳转身的地方。

“县志记载,民国16年普洱道尹徐为珖,将东面的上改心(忙糯)和西面的四排山加上两山之间的傣族土司勐勐坝合并设县,民国18年正式成立双江县。”[2]地理环境上,双江四面高山环绕,西北方四排山突耸,与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相隔;西南方小黑江奔腾不息,与沧源佤族自治县相望;东南方以奔腾的澜沧江与景谷傣族彝族自治县为界;东北方由高耸的腊东山、打雀山、天生桥山脊为缅宁分界线。大山大河将小小的双江县城四面包裹起来,在云贵高原西南边缘,偏安一隅。县内整体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中间县城坝子由大河湾附近凸起的笔峰山,与西边的大雪山,东边的天生桥相连,坝子即分为勐库坝和勐勐坝。勐库坝夹在两个高大的山脉之间,地形像一个锅底。勐勐坝在四周的山之间,成了一条狭窄的长坝。勐勐坝区内勐勐河由缅宁南美山南部发源,横穿县内,又将勐勐坝区一分为二。“气候类型上,双江位于北回归线23°30′上下,日照充足,昼夜温差较大。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和西南季风的影响,干雨季分明。县内地形复杂,两坝海拔低,地势平坦,四周崇山峻岭,深沟河谷交错。坝区与四周大山海拔高度相差悬殊,海拔最高为邦马山之大雪山主峰3 233米,最低为东南澜沧江与小黑江交汇处669米,相对高差2 564米。”[3]气温垂直变化明显,是典型的立体性气候。立春时节,两坝区气候已然明显回暖,再无寒意,地里菜籽破土而出,稻田也可以插秧,开始一年的农活;而周围半山地区还有微微寒意,插秧要延迟到四五月份;高寒山区夜里还需要生火取暖,热量不足,谷类产量极低,近些年已改为种植烤烟等经济作物。这样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类型是双江瘴气形成的自然原因。

双江瘴气的肆虐,不仅是因为封闭的地理环境,闷热潮湿的气候类型,还源于当时人们落后的生产生活习惯。“勐库勐勐……惜乎瘴疠横生,病疫大起,……考烟瘴的来历,成于地近热带,气候炎热,山岭太高,气流不畅者小半,而成于人畜杂居,污秽狼藉,死水滞积,腐菌滋生者实大半。”[4]生活污水和人畜粪便在高温潮湿又密闭的环境中发酵,滋生细菌、腐气,蝇蚊蛇鼠四窜。瘴气在两个坝区不断积累发酵,疟疾遍野。

双江瘴气主要是分布在南勐河沿岸的勐勐和勐库两个坝区。只有傣族敢在坝区居住,其他大部分民族居住在半山坡或者高山地带。被采访的当地人回忆道,在瘴疠高涨的时期,日间虽有坝外的人敢下去,但入夜即不敢住宿,哪怕是天生的硬汉,只要在坝内歇几夜,没有不送命黄泉的。因此,“除摆夷(傣族)民族外,四山已有人满之患,还没有任何民族敢下坝居住,以身尝试”[5]。当时的双江山区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要下勐勐坝,先把婆娘儿女嫁。”由此可见山区人民对勐勐坝瘴气的畏惧。民国勐勐城的新政府和简易师范学校都因瘴气的原因,冬春在勐勐县城办公和教学,夏秋为躲避瘴气移至那赛。自有历史记忆以来,双江坝区瘴气1950年解放军进入双江县内,成立国营农场,疏通坝区河道,清理泥塘芦蒿,采用化学制品杀蚊灭蝇,改善居民生活条件,直至1952年,瘴气才得以彻底清除。

二、傣族迁入南勐河两岸的历史记忆

“双江是多民族聚居的县,县的境域处在云南古代的百濮、百越、氐羌三大族群汇合的结合部。”[6]双江于汉代(109年)起有史料记载,县境为益州郡徼外地,东汉(69年)增永昌郡,县境为所属。此时县内居住哀牢山古国的百濮是布朗族和佤族的先民。“《禹贡》梁州南徼地。殷、周时皆为蛮夷所居。或曰即百濮之国也。”[7]唐代至宋代,小黑江边的赛罕村是布朗族在双江境内最早的活动遗址,曾出土过大量生活器具,如土锅、瓶罐等。澜沧江畔的忙炭、巴哈、小忙赛出土的卡拉罐,是佤族文化特征的代表。“元代,拉祜族入迁。他们经今云南省临沧市临翔区的南美拉祜族乡进入今双江自治县勐库镇西北部,在冰岛一带定居下来;以后逐步往双江东南部的马鞍山延伸,马鞍山被称为‘倮黑山’。”[8]双江四个主体少数民族中,傣族是最后进入双江定居的。元至正十六年(1356),傣族先民罕甸因战争扩展地盘,从麓川(瑞丽)东迁,于勐库定居,这是傣族于双江建立的第一个政权。后因勐库发展人口较多,耕地资源有限,于建文四年(1402),罕珍带领勐库居民南迁勐勐河西岸,建立第二个政权勐景庄。明洪武二十一年(1388),景东麓川思伦法军与明军交战于摩沙勒(新平傣族彝族自治县),思伦法军战败。战败途中,思伦法军携沿路傣族居民一起向西逃窜。西渡澜沧江后继续西行,于南勐河东岸野宿。次日,难民占卜得出,此地适宜他们居住。从此,第二批勐卯傣族定居双江,建立第三个政权勐允养。初期,南勐河东西两岸的傣族居民来往频繁,其后在圈控(大文乡千信村)建立管理澜沧江沿岸各民族村寨的行政机构,这是傣族于双江建立的第四个政权。成化八年(1472),威远土司联合耿马官罕边法攻打勐景庄、勐允养及勐库。勐允养、勐景庄、勐库战败被征服。勐卧土司将其辖地勐允养和圈控送给其妹夫耿马官罕边法统一治理,并在澜沧江边大蚌渡口处立一巨石为界碑,以示澜沧江以西勐卧的辖地、属民从此永远归属耿马官罕氏统一治理,罕边法即把勐景庄合并勐允养为勐勐,从此勐勐统一了。至明朝万历二十七年(1599),朝廷授罕曼子罕竟为勐勐巡检土司巡检,脱离耿马官罕氏管辖直隶永昌府。由此,双江第一个由中原统治者承认的合法政权正式成立。除有关傣族由勐卯迁入双江的史料记载,在双江民间还流传着关于傣族人定居勐勐坝的民间故事。

传说中,双江傣族是从勐卯而来。由于当时麓川扩建,勐卯傣族被明朝军退击败,勐卯部落中的两兄弟带着大象、佣人沿澜沧江而下,经过思茅、镇康、南伞。哥哥到南伞休息的时候,看南伞这个坝子适合居住,就决定留下。于是就对弟弟说,我分你一部分兵、牛、马,我在这里作头人,你往前走再去找一个地方。耿马土司看到勐卯过来的公子,就把女儿陪嫁给他。哥哥就此和耿马公主定居南伞。在傣语里,“南伞”就是指公主开发的地方。弟弟罕甸带着其余的部落往勐库方向走,看见勐库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就带着当地的佤族、拉祜族一起开发。罕缅甸在勐库养了很多牛,有一天佣人上山放牛,结果一只牛找不到了。第二天,水牛回到家中,头上挂了很多水草。罕缅甸就让佣人跟踪水牛,让他看看水牛到底去了哪里。第三天,佣人跟在水牛后面,发现水牛去了一个大旱塘。水牛去的这个大旱塘里有鱼、藕、蚂蟥,蚂蟥身上还长着长长的毛,水牛跳到水塘里和龙打架,所以回去时头上挂了很多水草。佣人回去就和罕缅甸说了大旱塘的事。旱缅甸来到佣人说的大旱塘,发现大旱塘比勐库坝还大,就将勐库坝的一部分人迁到大旱塘进行开发,大旱塘就是现在傣族人居住的勐勐坝(1)2019年3月13日于双江勐勐镇公很村俸国兴(原双江县长,已退休)家采访,内容根据访谈整理而来。。

“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选定的条件下创作,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继承下来的条件创造。”[9]通过历史文献的梳理和对民间故事的整理,可以从中对傣族由于战争迁入双江的历史记忆窥探一二。首先,傣族是较晚进入双江的少数民族,半山区和山区都已经被其他少数民族占领,只剩下南勐河两岸的低谷区和坝区,因有瘴气的制约而得以空置。这样的历史条件无疑给傣族提供了一个生存空间的选择,且与其他山地民族避开了空间资源的竞争关系。其次,傣族渊源于古越人,秉承了越人善植水稻的文化特征。“远在两千多年前,傣族地区就有了以水稻种植为主的农业生产。”[10]在双江傣族人的记忆里,是水牛带他们从勐库坝顺着南勐河找到了土地更加肥沃和地势更平坦的勐勐坝。水牛是农耕文明不可缺少的生产要素之一,这其中隐喻着傣族的生计方式决定了他们对居住环境的选择。作为传统种植水稻的民族,傣族的生产生活中离不开河流。南勐河流经勐勐坝,水流缓慢,两岸地势平坦,充沛的水资源为灌溉水稻提供了良好的生产条件。南勐河流经勐勐坝后,下游水势湍急汹涌,两岸都是悬崖峭壁,在当时的生产条件之下很难对河水加以利用,所以住在下游的布朗族都是在半山坡上以种植陆谷为主。自然生存环境和社会生存环境的制约,也就将双江傣族的居住分布限定在勐库和勐勐两个坝区。“南勐河”由傣语音译过来,在傣语里是“母亲河”的意思。在族群战争、空间资源、自然环境、生计方式的多种因素之下,傣族在南勐河的两岸扎根下来,在瘴气肆虐的生存环境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智慧。

三、双江瘴气下的傣族智慧

瘴气是傣族生活的双刃剑。一方面,南勐河为傣族提供了优质的生存资源。傣族在坝区种植水稻、挖掘鱼塘,将坝区建设成了一个天然粮仓,相比之下,半山坡或高寒山区的粮食产量要比坝区低得多。在当时各种资源的匮乏的历史条件下,瘴气成了傣族的天然保护屏障,山区居民或土匪对瘴气的畏惧使他们不敢轻易下坝掠夺。另一方面,傣族并不是天生对瘴气就有非凡的抵抗力,坝区的瘴气在一定程度上威胁着傣族人的生命安全。当时坝区中流传着“只见娘怀胎,不见儿赶街”的谚语,是当时瘴气弥漫致使婴儿较高致死率的真实写照。感染瘴气的人就会表现出发寒怕冷、高烧不退、全身发抖的病理表征。在这样一个利弊双生的生境中,傣族在生活习俗的方方面面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文化。面对坝区瘴气时,双江傣族人以顺应自然为原则,运用自己的生存智慧,在生计方式、宗教信仰、生活习惯、民族医疗等多方面顺势而为,最大限度利用自然资源,调试人与自然的关系,兴利剔弊使社会生活与自然环境达成高度的适应性。

生计方式上,傣族依据傣历的时间来进行农事活动,傣历二月(农历冬月)之时开始犁田,傣历四月(农历正月)开始撒秧苗做秧田,傣历六月(农历三月)开始插秧苗。在此农事期间,坝区瘴气因气温较低还未生起,傣族的农耕活动有效规避了瘴气最烈的时节。另外,种植水稻必然开垦荒地、开发芦蒿地、大旱塘。在水稻种植过程中,双江傣族人清理河道中的淤泥,开渠引水使河道畅通,翻晒土地减少蚊虫滋生,一系列农耕活动有效地削弱了南勐坝区的瘴气。

宗教信仰上,“明成化十六年(1480),罕廷法派18名头人前往勐艮,请释迦牟尼至勐勐传法”。南传上座部佛教传入勐勐,至今双江傣族全民信教。南传上座部佛教的节庆中有一个“毫洼节”,“毫洼”在傣语中是“进入三个月斋期”的意思。毫洼节从傣历9月15日(即农历6月15日)到傣历12月15日(即农历9月15日),整整三个月是傣族的斋期。这几月坝子热气腾腾,是全年最热的夏、秋两季,坝区瘴气升腾最严重之时。傣族已经完成了插秧、薅草、灌田等农事活动,就听从佛爷和召勐的安排,进入佛寺听经教化。毫洼节的进斋活动无形中将傣族与坝区最烈的瘴气隔离,避免傣族因在田边地脚从事生产劳动而沾染瘴气。

生活习惯上,当时傣族还没有掌握蔬菜种植的方法。蔬菜来源基本上是以野菜为主,如芦子叶、猪鼻子草、鱼腥草、香香菜、火镰菜、酸包菜、杷哈菜等,这些野菜都具有清凉、解毒、消炎、降火的医用价值,加之烹饪方式多为原始,以捣、拌、舂为主。这样原汁原味的烹饪方式较好保存了植物中的维生素,又使食物风味颇佳,在炎热的气候中能有效清凉解暑。傣族的住房外形呈伞锥状,被称作“鸡罩笼”,无楼层,只是平房。南勐河坝区有丰富的竹资源,傣族先民就地取材,用竹子、木头、茅草建造“鸡罩笼”。屋面用茅草铺盖,四面没有窗户,只在屋面南半厦中央开一道小长方形的草排窗。白天用撑竹撑开窗户,入夜取掉撑竹即可。“鸡罩笼”既有良好的透气性,又能隔绝蚊虫,可控制瘴气通过蚊虫传播的渠道。

民族医疗上,傣族医疗对瘴气疟疾提出了治疗方药,并记载于佛经中。“方一,药物:胡椒9粒。‘费丸’、‘查楞’,姜,藕节。混合舂细后内服,外擦。方二,病症:三年宿根摆子,药物:宽筋藤,曼陀罗根,黑苏子。混合舂细,用酒为引,以温水送服。”[11]今天,瘴气已经不能再对当地人们的生活造成威胁。虽然无法验证傣医瘴气的药方是否真的灵验有效,但这些遗留在佛经中的傣医方药至少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傣族先民在应对瘴气造成的疟疾时采取了积极的应对态度。他们对瘴气疟疾的症状加以描述,根据病情特点进行分类治疗,认识生活中的植物特性,与疾病斗争,对症下药。这些点点滴滴里无一不是傣族先民的智慧和对生活积极乐观的态度。

四、结语

“生境决定生产,生产决定生活,由生境和生产所决定的生活方式一经形成,并固定为传统和习俗,便会反作用于生产,并影响生境,这是民族文化体系中生态环境、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之间相互关系的一般规律。”[12]从上述几个原因的透析中可见,双江傣族人面对瘴气这把双刃剑时,采取了因势利导的文化适应策略。瘴气严重的生存环境下,双江傣族先民通过水稻种植,开渠引水,清理河道淤泥,既能遏制瘴气的形成,又能发展劳动生产。南传上座部佛教中崇敬自然的观念在傣族的思想和行为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双江勐勐坝区瘴气最为严重的时节,当地通过缅寺进斋习俗减少人员外出活动,对傣族社区人员活动进行了有效管理,降低了人们感染瘴气的概率。在生活实践中认识自然界中的植物,从住房到饮食,无一不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和谐精神。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双江傣族先民没有畏惧生活的考验,而是创造了与之相适应的生存策略。从生产劳动、宗教信仰、生活习惯、医疗治理等,生活的多个方面相互调试,最大限度克服瘴气对生活的影响,体现了双江傣族先民在面对强大的自然外力时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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